周沉在剧烈的颠簸中醒来，脸颊贴着冰冷的金属地面。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蜷缩在一辆行驶中的货车车厢里，透过木制栅栏能看到外面飞速后退的枯树。
"醒了？"
陆临的声音从右侧传来。周沉转头，看到男人靠坐在车厢角落，白大褂已经换成了一件灰色高领毛衣，遮住了颈部的伤痕。在昏暗的光线下，他的瞳孔依然残留着一丝不自然的黑色。
"这是哪？"周沉撑起身子，发现自己的手背伤口已经结痂，形成几个丑陋的凹陷。
"第二场景。"陆临望向车外，"看起来是个小镇。"
货车突然急刹，两人向前栽去。陆临条件反射地伸手护住周沉的后脑，自己的手肘重重撞在车板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周沉注意到他依然没有表现出疼痛的反应。
后车厢门被拉开，刺眼的阳光照射进来。一个戴着草帽的老农站在外面，笑容满面："到了到了，两位客人快下来吧！镇长等你们好久了！"
周沉眯起眼睛适应光线。货车停在一个典型的乡村小镇广场上，四周是刷着白漆的木结构建筑，中央有个干涸的喷泉。奇怪的是，整个小镇安静得出奇，街上零星的行人走路姿势僵硬，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
"我们没说要来这个镇子。"陆临挡在周沉前面，声音冰冷。
老农的笑容丝毫不变："所有迷路的客人都这么说。快来吧，晚宴就要开始了，镇长最讨厌客人迟到。"他指了指广场尽头一栋较大的建筑，"记得，钟响三下之前要到哦。"
说完，他转身离开，脚步轻得诡异，草帽下的后脑勺有一块明显的凹陷。
周沉压低声音："这又是什么鬼地方？"
陆临的目光扫过广场上的行人："表面看起来是1950年代的美国小镇。注意看他们的手。"
周沉这才发现，每个路人的左手腕上都系着一条红绳，绳结处挂着一个小铃铛。当他们移动时，铃铛却不发出任何声音。
"规则是什么？"周沉问，"还是像医院那样找什么'患者'？"
陆临摇头："每个场景规则不同。先找安全屋，然后——"
他的话被一阵清脆的铃声打断。广场钟楼上的大钟显示3:15，但秒针静止不动。钟声敲了三下，所有行人突然同时停下脚步，齐刷刷地转向他们。
"新客人！"一个穿碎花裙的中年妇女率先开口，嘴角咧开到耳根，"一定要参加晚宴！"
"晚宴！晚宴！"其他居民异口同声地附和，声音诡异的同步。
陆临抓住周沉的手腕："跑。"
他们冲向最近的一条小巷，身后传来整齐的脚步声。拐过几个弯后，陆临踹开一栋废弃谷仓的门，两人躲了进去。
谷仓里堆满发霉的干草，角落里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那是个约莫十岁的小女孩，穿着脏兮兮的连衣裙，怀里紧紧抱着一只破旧的泰迪熊。
"别、别过来..."女孩颤抖着说，"我不会跟你们去晚宴的..."
陆临立刻挡在周沉前面，警惕地盯着女孩："你是谁？"
"小雨...我叫小雨..."女孩抬起苍白的脸，眼睛下方是浓重的黑眼圈，"你们也是被货车带来的吗？"
周沉蹲下身，保持一定距离："你在这里多久了？"
"三个月...或者四个月..."小雨的声音细若蚊呐，"我数着太阳升起的次数，但有时候好多天太阳都不出来..."
周沉和陆临交换了一个眼神。在医院场景里，他们只待了一晚上。
"那些居民是什么？"周沉轻声问。
小雨的瞳孔收缩："他们...他们想吃掉我。每次钟响三下，就会举行晚宴。如果抓到新客人，就用新客人...如果没抓到..."她抱紧泰迪熊，"就用上次剩下的部分。"
陆临走到窗边，观察外面的情况："你躲过了三个月？"
"谷仓是...安全的。"小雨说，"只要不碰他们给的食物和水。莉莉就是喝了他们给的水，然后..."她没说完，但周沉看到谷仓角落有一堆小小的白骨，上面还挂着几缕金色头发。
陆临突然转身："有人来了。"
谷仓的门被轻轻叩响，三长两短。小雨惊恐地摇头："不是居民...居民从不敲门..."
陆临示意两人退后，自己悄无声息地移到门边，从靴筒里抽出一把短刀——周沉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藏起来的。
门开了，外面空无一人，只有地上放着一个篮子，里面是三个苹果和一瓶水。篮子里有张纸条："给新朋友——反抗军"。
"陷阱。"陆临立刻说。
但小雨已经扑向篮子，抓起一个苹果就往嘴里塞。陆临一把夺过，女孩发出小动物般的呜咽。
"不能吃！"陆临厉声道，随即压低声音，"任何食物都可能被下咒。"
周沉拿起纸条，背面还有一行小字："教堂地下室有真相"。
"反抗军是谁？"周沉问小雨。
女孩摇头："从来没听说过...只有居民和被抓的客人..."
陆临检查了食物和水："看起来正常，但不确定。"他看向周沉，"我们需要情报。你和女孩留在这里，我去教堂看看。"
"不行！"周沉脱口而出，"分开太危险了。"
陆临的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担心我？"
"我只是...不想一个人面对这些怪物。"
陆临沉默片刻："那一起去。但女孩留在这里。"
小雨突然抓住周沉的衣角："别、别丢下我...如果他们找到我..."
周沉看着女孩哀求的眼神，心中一软："我们带上她吧。"
陆临的眼神瞬间变冷："累赘。"
"她才十岁！"
"在这里，年龄没有意义。"陆临冷声道，"每个人都是猎物。"
最终他们还是带上了小雨。陆临走在最前面，周沉牵着女孩跟在后面，三人沿着小巷阴影处移动。小镇比看起来要大，空荡荡的街道上不时传来诡异的笑声，但看不到来源。
"所有钟都停在3:15。"周沉注意到每家每户的挂钟都显示相同时间。
小雨小声说："那是上次晚宴开始的时间...永远停在那里了..."
教堂坐落在小镇北侧，白色外墙已经发黄，彩绘玻璃破碎不堪。正门上用鲜血画着一个巨大的符号——圆圈内有个倒置的七。
陆临看到符号时明显紧张起来，手指不自觉地摸向左手腕内侧。
"怎么了？"周沉问。
"监管者的标记。"陆临声音干涩，"这里有监管者来过...或者还在。"
教堂内部比外面更加破败，长椅上积满灰尘，十字架倒挂在祭坛上方。地下室入口被一堆坍塌的碎石部分掩埋，只留下一个狭窄的缝隙。
陆临搬开几块石头："我先进去。"
地下室比想象中宽敞，墙壁上贴满了发黄的照片和剪报。周沉凑近看，发现都是小镇居民的照片，但每张照片上都有一个居民被红笔圈出来，旁边写着日期。
"这是...菜单？"周沉感到一阵恶心。
小雨突然尖叫一声，指着角落。那里堆着几十个铃铛，每个都系着一截断手。
"晚宴的...客人..."女孩颤抖着说。
陆临在检查另一面墙上的地图，突然说："找到了。"
地图标注了小镇的平面布局，其中五个地点被红圈标记：面包店、肉铺、酒馆、镇长家和...教堂。
"五个地点，五个'菜品'。"陆临分析道，"每次晚宴需要五个部分，我们刚才看到的可能是之前的'客人'。"
周沉想起医院场景的六个"患者"："每个场景的数字在减少..."
地下室最里间上着锁，陆临轻松踹开。房间里只有一张桌子，上面放着一本皮面笔记本。
笔记第一页写着："反抗军守则：不要相信戴铃铛的人，不要吃任何食物，不要相信监管者，尤其不要相信VII。"
周沉猛地看向陆临，后者面无表情地继续翻阅。
后面的内容记录了小镇的真相：这里原本是普通的乡村小镇，直到一场神秘的瘟疫使居民陷入疯狂。他们开始食用外来者以获得永生，而监管者VII将这里变成了永恒轮回的游戏场景。
最后一页的笔迹极其潦草："VII是叛徒，他藏起了最后的祭品。找到女孩，她才是——"
字迹在这里中断，纸面被大量干涸的血迹覆盖。
小雨突然拽了拽周沉的袖子："我、我听过那个数字...居民们说，第七个客人会带来终结..."
陆临啪地合上笔记本："该走了。这里不安全。"
他们刚走上楼梯，就听到教堂大门被撞开的声音。数十个居民整齐地站在门口，手腕上的铃铛无声摇晃。
"晚宴时间到了。"为首的老农笑着说，"特别嘉宾：监管者VII和...最后的祭品。"
陆临瞬间将周沉和小雨护在身后："跑！后门！"
居民们一拥而上，动作快得不像人类。陆临的短刀划出一道银光，最先冲上来的几个居民头颅落地，但更多的涌上来。
周沉抱起小雨冲向侧廊，却发现那里也有居民堵截。一个戴厨师帽的胖子手持剁骨刀，狞笑着逼近："最好的腿肉..."
陆临突然出现在周沉身侧，一把推开胖子。但这次居民们似乎早有准备，几个人同时扑向陆临，将他按倒在地。周沉看到一根银色的长针刺入陆临的后颈，男人的身体立刻僵直，银灰色的眼睛瞬间变成全黑。
"监管者VII，"老农俯视着陆临，"背叛者必须接受惩罚。"
周沉放下小雨，抄起一根烛台冲向人群。但地面突然剧烈震动，教堂的彩绘玻璃全部爆裂。压制陆临的居民被无形的力量弹开，陆临缓缓站起，周身缠绕着黑雾。
"退后。"他的声音变成双重音调，带着非人的回响。
居民们第一次露出恐惧的表情。陆临抬起手，黑雾如活物般袭向人群，所到之处居民纷纷化为白骨。老农尖叫着后退："你不敢！管理者会——"
黑雾吞没了他。
当最后一名居民倒下后，陆临的身体晃了晃，黑雾迅速消退。他的眼睛恢复成银灰色，但脸色惨白得可怕。
"走..."他虚弱地说，"去钟楼...那里是安全屋..."
周沉扶住摇摇欲坠的陆临，另一只手牵着小雨，三人跌跌撞撞地冲向钟楼。就在他们踏上螺旋楼梯时，整个小镇突然响起刺耳的钟声——不是三下，而是连续不断的轰鸣。
"他醒了..."小雨恐惧地呢喃，"管理者醒了..."
钟楼顶层的房间出奇地整洁，中央摆着一张铺着白布的桌子，上面放着三份餐具和...一份完整的人体解剖图，标注着各个部位的名称。
陆临瘫坐在墙角，呼吸急促。周沉检查他的后颈，发现银针已经消失，只留下一个细小的黑点。
"那是什么？"周沉问。
"抑制器。"陆临闭着眼，"针对监管者的...武器。"
小雨蜷缩在另一边，紧紧抱着泰迪熊。周沉注意到她的左手腕上有一圈淡淡的红痕，像是长期佩戴过什么。
"你说你在这里三个月，"周沉轻声问，"但医院场景我们只待了一晚。时间流速不同？"
陆临微微睁眼："每个场景时间独立...但管理者可以随意调整。"
"那个VII是谁？居民好像认识你。"
陆临的瞳孔收缩了一下："同类。"
周沉还想追问，窗外突然亮起刺目的红光。他凑近窗户，看到小镇广场上聚集了所有居民，他们围成一个圆圈，中间是个穿黑西装的高挑男子——正是周沉在医院走廊尽头看到的那个人。
"管理者..."小雨缩成一团，"他在找我们..."
黑西装男子突然抬头，直视钟楼窗口。尽管隔着很远，周沉仍能感觉到那双纯黑的眼睛锁定了自己。男子嘴角缓缓上扬，做出一个"找到你了"的口型。
陆临强撑着站起来，拉上窗帘："明天黎明场景会转换。在那之前，不要出声，不要开窗。"
"他会进来吗？"周沉问。
陆临没有回答，只是从口袋里掏出那截从医院带出来的麻绳，在门把手上系了一个复杂的绳结。
"睡吧。"他说，"我守夜。"
周沉和小雨挤在角落，疲惫很快战胜了恐惧。半梦半醒间，周沉看到陆临站在窗前，指尖缠绕着丝丝黑雾，银灰色的眼睛在黑暗中发出微弱的光。有那么一瞬间，他确信陆临的轮廓变得模糊不清，仿佛随时会消散在空气中。
窗外，整夜回荡着铃铛的声响。但这次，铃铛终于发出了声音——清脆的，欢快的，像在庆祝即将到来的盛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