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沉在书页的霉味中醒来。
他仰面躺在一堆散落的书籍上，后脑勺隐隐作痛。视线所及是高耸的书架，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黑暗中。空气中飘浮着微小的尘埃，在不知从何而来的昏黄灯光下缓缓舞动。
"小雨？陆临？"
没有回应。周沉支撑着站起来，发现这是一个巨大的图书馆，书架排列成复杂的迷宫。更诡异的是，书架似乎在缓慢移动，发出低沉的摩擦声。
墙上挂着一块铜牌："阿斯塔图书馆——知识即真理，真理即痛苦。"
周沉随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烫金标题是《艾米丽·卡特最后的七天》。翻开第一页，上面详细记录了一个叫艾米丽的女孩在某个场景中的死亡过程，配有手绘插图。最后一页贴着她的学生证照片——正是小镇晚宴上那个金发女孩的白骨主人。
"参与者档案..."周沉的手指微微发抖，放回书本又抽出几本。《马克·威廉姆森的三十一种死法》、《林小梅与水鬼》...全是之前参与者的死亡记录。
书架尽头突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周沉屏住呼吸，慢慢靠近声源。拐角处，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翻阅书籍——陆临的白大褂在昏暗光线中格外显眼。
周沉刚要出声，却猛地刹住。有什么不对劲。这个"陆临"翻书的动作太过流畅，甚至有些优雅，不像平时那种高效但机械的方式。而且他的左手腕上，清晰地显示着"VII"的烙印，像是刚刚烙上去一样新鲜。
"找到有用的了吗？"另一个声音响起。
周沉瞳孔收缩。从另一排书架后走出又一个陆临，这个穿着黑西装，眼睛是全黑的，正是游乐园镜子里看到的样子。
"不多。"白大褂陆临回答，声音比周沉熟悉的更加冰冷，"第七次轮回的数据依然缺失。"
"管理者很生气。"黑西装陆临说，"你太关注那个叫周沉的人类了。"
"只是观察特殊样本。"白大褂陆临合上书，"他的灵魂波长与媒介物完美共振，可能成为稳定的通道锚点。"
周沉的胃部一阵绞痛。他后退几步，不小心碰倒了一摞书。两个陆临同时转头，黑西装的那个露出微笑："啊，说曹操曹操到。"
周沉转身就跑。书架在身后移动，形成新的障碍。他拐过几个弯，撞进一个圆形阅览室，中央摆着一张长桌，上面堆满了文件和照片。
最显眼的位置放着一本皮面日志，烫金标题是《监管者VII执勤记录》。
周沉犹豫了一下，翻开日志。前几页是工整的记录，详细描述如何处决违规参与者，语气冷静得像在写实验报告。但随着页码增加，笔迹开始变得潦草，内容也逐渐变化：
"第43次执勤。又处理了12个参与者。为什么他们总是不遵守规则？明明只要听话就能少受点苦..."
"第67次执勤。今天处决了一个小女孩，她让我想起第七实验室的标本。管理者说这种软弱会害死我。"
"第112次执勤。周沉，男性，28岁，媒介物持有者。特殊标记：灵魂波长异常。第一次见到能在第一场景活下来的普通人..."
后面的记录越来越频繁地提到周沉，笔迹也越发狂乱。最后一页完全被重复的"周沉"二字填满，有些地方力道大到划破纸张，边缘沾着黑色的干涸液体。
"那不是给你看的。"
周沉猛地回头。熟悉的银灰色眼睛陆临站在门口，衣服上有新鲜的血迹，手里握着滴血的短刀。
"哪个才是真的你？"周沉后退几步，抓起桌上的拆信刀，"处决参与者的监管者？还是...别的什么？"
陆临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都是。监管者VII是我的职位编号。我负责...维护游戏秩序。"
"所以那些参与者是你杀的？"
"曾经是。"陆临的声音低沉，"直到我发现管理者在利用游戏收集特殊灵魂。七个特定波长的灵魂可以打开现实世界的永久通道。"
周沉想起小雨手腕上的"7"："所以她真的是第七个祭品？"
陆临点头："每个场景都有一个核心祭品。前六个已经...完成了。小雨是最后一个。"
"而你本应该确保仪式完成？"
"是的。"陆临走近一步，"但我叛变了。这是第七次轮回尝试——前六次都失败了。"
周沉的心脏狂跳："什么失败了？"
"救你。"陆临的眼神变得异常复杂，"每次轮回记忆都会重置，但情感残留不会。前六次...我都眼睁睁看着你死在最后场景。"
周沉握刀的手微微发抖："为什么是我？"
"因为媒介物选中了你。"陆临指向周沉的口袋——那本黑皮书不知何时又回到了他身上，"你的灵魂波长特殊，是完美的锚点。管理者需要你在场才能完成仪式。"
书架突然剧烈震动，书本纷纷掉落。黑西装陆临出现在门口，嘴角挂着残忍的微笑："多么感人的重逢。VII，你越来越像人类一样多愁善感了。"
白大褂陆临也从另一侧出现："交出他们，管理者承诺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银灰眼睛的陆临挡在周沉前面："跑。去南区找红色标签的书架，小雨在那里。"
"那你呢？"
"我本来就不该存在。"陆临的声音带着决绝，"这次轮回...一定要结束这一切。"
黑西装陆临突然出手，一道银光闪过。周沉眼睁睁看着那根长针贯穿了陆临的后颈，黑雾从他体内爆发出来，又被某种力量强行压制。
"快走！"陆临跪倒在地，痛苦地嘶吼，"记住...不要相信任何像我的人！"
周沉咬牙转身冲进书架迷宫。身后传来打斗声和书本倒塌的轰鸣。他按照陆临说的方向跑去，发现书架标签颜色确实在变化：蓝、绿、黄...最后是红色。
红色区域的中央有个小阅览室，小雨蜷缩在角落里，身边堆满了撕碎的纸张。看到周沉，她立刻扑上来："周哥哥！陆哥哥呢？"
"他...有事耽搁了。"周沉环顾四周，"这里安全吗？"
小雨点头："陆哥哥说红色区域是...是反抗军的地盘。管理者看不到这里。"
周沉注意到女孩手腕上的"7"已经变成了发光的符文，像是被激活了一样。阅览室的桌上放着一本打开的笔记本，上面是熟悉的笔迹——和陆临日志上的一样，但更加凌乱。
"这是陆临留下的？"
小雨点头："他说如果你先到，就让你看这个。"
周沉翻阅笔记，发现是陆临记录的七日轮回规律和场景转换规则。最后一页写着：
"第七次轮回，最后机会。管理者已经警觉，必须改变策略。关键点：
1. 小雨是钥匙也是锁，她的灵魂可以开启或封闭通道；
2. 周沉的媒介物是双向的，不仅能带入也能带出；
3. 我的存在本身就是漏洞，利用它；
4. 不要相信任何告诉你必须牺牲谁的谎言。
PS：如果我又忘了，周沉，记得提醒我——痛苦是真实的，情感也是。"
笔记边缘画着一个小箭头，指向页脚几乎被擦除的一行小字："我宁愿你恨我，也不想再看你死一次。"
周沉的喉咙发紧。他刚想说什么，外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喊叫声。
"搜遍每个角落！管理者要那个女孩和媒介物持有者！"
周沉迅速熄灭灯光，示意小雨保持安静。从门缝中，他看到几个穿黑制服的人影在书架间穿行，领头的戴着金丝眼镜，一副学者模样。
"莫先生，"一个手下报告，"VII的踪迹在古典文学区消失了。"
金丝眼镜——莫先生冷笑一声："叛徒总是喜欢藏在自己最熟悉的地方。继续搜，他受了重伤跑不远。"
脚步声渐远后，周沉低声问小雨："那个莫先生是谁？"
"监管者I..."小雨颤抖着说，"陆哥哥说他是最危险的一个，专门...专门处理叛徒。"
周沉思考着下一步。按照笔记提示，他们需要找到场景转换点离开这里，但陆临下落不明...
"我们得去找陆临。"他下定决心。
小雨突然抓住他的手臂："等等！陆哥哥说如果你决定找他，要先看这个..."
女孩从口袋里掏出一面小镜子。周沉照向自己，镜中的影像却不是他——而是陆临，满身血迹，靠坐在某个黑暗角落里。
"这是...？"
"双向镜。"小雨解释，"陆哥哥说你们之间有联系了，因为...因为他的一部分在你身体里。"
周沉这才想起游乐园里陆临的黑雾曾经接触过他的伤口。镜中的陆临似乎感应到什么，抬起头直视着他，嘴唇微动。虽然没有声音，但口型很清楚："南区禁书区，快。"
镜子突然裂开一道缝，影像消失了。周沉拉起小雨："我们走。"
他们悄悄溜出阅览室，沿着红色书架向更深处前进。图书馆的布局似乎在不断变化，有些通道突然变成死路，有些书架无声地移动挡住去路。
终于，他们来到一扇铁门前，上面挂着"禁书区——仅限监管者进入"的牌子。门锁着，但钥匙孔形状和陆临的短刀柄很相似。
周沉刚想尝试，背后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我就知道VII会引导你们来这里。"
莫先生站在几步之外，金丝眼镜后的眼睛闪烁着非人的冷光。他身后是五六个黑制服手下，全都手持银色长针。
"监管者VII已经伏法。"莫先生微笑，"现在，请把媒介物和祭品交出来。管理者承诺给你一个痛快的结局。"
周沉将小雨护在身后："陆临...VII怎么了？"
"即将被回收。"莫先生向前一步，"你知道他是什么吗？一个工具，一段程序，一个为了维护游戏秩序而被创造出来的存在。可他居然产生了...感情。多么可悲。"
周沉的手摸到门把手，突然感觉到一阵微弱的震动，像是有人在另一边敲击。
"最后通牒，周先生。"莫先生伸出手，"女孩和书。"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铁门突然从内部爆开，巨大的冲击力将莫先生一行人掀飞。黑雾如潮水般涌出，在周沉面前凝聚成人形——陆临，但已经半透明化，身体各处都有缺失，像是信号不良的全息影像。
"进去..."他的声音断断续续，"门后...是安全屋..."
周沉抱起小雨冲向门内。莫先生在后方怒吼："VII！你以为这样就能赢吗？管理者已经启动最终协议！"
陆临没有回答，他的影像闪烁了几下，最后看了周沉一眼，然后转身迎向莫先生。铁门在周沉身后自动关闭，隔绝了外面的打斗声。
门后是一个简陋但温馨的房间，像是一间被遗忘的图书管理员办公室。墙上贴满了便签和地图，中央桌子上摊开着一本巨大的书，标题是《七日轮回完整守则》。
小雨虚弱地瘫坐在椅子上："陆哥哥...会没事吗？"
周沉没有回答。他走到桌前，看到守则翻开的那页正是关于"监管者叛变处理流程"，其中一条被红笔圈出：
"当监管者出现情感偏差时，立即启动记忆重置程序。若三次重置后仍无效，执行实体销毁并回收核心代码。"
旁边是陆临的笔迹："这次一定要记住。痛苦是真实的，情感也是。"
窗外——虽然理论上这里不该有窗户——天色开始变暗。周沉知道，下一个场景即将开始。而这一次，可能真的没有回头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