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夜火》剧组租用的民国街道布景区,笼罩在一种刻意营造的阴郁氛围里。青石板路湿漉漉的,反射着惨淡的天光,两侧是斑驳的砖墙和挂着褪色招牌的店铺门面。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尘土味和劣质火药的气息。

沈灼靠在一处布景墙的阴影里,左脚踝处缠着厚厚的弹力绷带,外面套着一只明显大了一号的黑色布鞋。尽管用了最好的跌打药(疤哥硬塞给他的),每一次着力,那钻心的闷痛依旧像细密的钢针,顺着骨头缝往里钻。他微垂着头,额发被汗水浸湿,贴在苍白的额角。手里捏着一份薄薄的剧本,上面用红笔圈画着他作为“被炸死特工”的几行动作提示和一句临死前的台词。

“沈哥!准备上了!”一个年轻的场务跑过来喊。

沈灼深吸一口气,压下脚踝的痛楚,将剧本塞进怀里。他直起身,眼神在抬起的瞬间完成了切换。属于沈灼的隐忍和疲惫被强行剥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底层特工特有的、混杂着疲惫、警惕和一丝麻木的忠诚。他拖着那条伤腿,一瘸一拐地走向拍摄中心——一座搭建在街道中央、伪装成杂货铺的联络点。

疤哥正在跟爆破组的人做最后确认。看到沈灼过来,他拍了拍沈灼的肩膀,眼神带着点复杂:“小子,脚还行?这场戏爆点近,冲击波不小,别硬撑,感觉不对立刻按安全预案滚到防护沙包后面,听到没?” 他指着杂货铺门口几个堆叠的沙包。

“知道,疤哥。”沈灼点点头,声音低沉,目光已经投向那座即将化为火海的杂货铺内部。他的角色任务很简单:在爆炸发生前几秒,假装发现异常,冲进杂货铺试图转移重要情报,然后被剧烈的爆炸瞬间吞噬。

“各部门准备!‘夜火’第七场第一次!Action!” 导演的喊声透过喇叭传来。

街道瞬间“活”了过来。扮演路人的群演匆匆行走,扮演特务的演员在暗处窥视。沈灼扮演的特工,正“一瘸一拐”地走向杂货铺,眼神看似不经意地扫过四周,实则充满了警惕。他走到门口,手刚搭上木门把手,动作却猛地一顿!他仿佛听到了什么,脸色骤变,猛地回头看向街道另一端——那里,扮演追兵的演员正凶神恶煞地冲来!

“不好!”沈灼发出一声急促的、压抑着恐惧的低吼,猛地推开杂货铺的门,不顾一切地冲了进去!

镜头紧紧跟随着他的背影。杂货铺内光线昏暗,货架凌乱,灰尘在光束中飞舞。沈灼冲到一个破旧的柜台后,动作慌乱却精准地拉开一个暗格,将一个牛皮纸信封塞进怀里。就在他转身想逃的瞬间!

“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毫无预兆地提前炸响!远比预设的威力巨大!

不是从杂货铺内部预设的爆点,而是从杂货铺侧后方、紧邻沈灼藏身柜台的一堵布景墙内部猛烈爆发!

巨大的火球裹挟着灼热的气浪和无数木屑、砖石碎片,如同狂暴的巨兽,瞬间将整个柜台区域吞没!冲击波狠狠撞在沈灼身上!他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感觉一股难以抗拒的巨力狠狠拍在后背,灼热的气浪瞬间燎焦了他的头发和衣角!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被狠狠抛飞出去!

“哐当——!”

沈灼的身体重重砸在几米开外、堆叠在一起的木质道具箱上!箱子碎裂,木屑纷飞!他喉咙一甜,一口鲜血抑制不住地喷了出来!眼前瞬间被灼热和烟尘笼罩,剧烈的耳鸣让他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般的震动!左脚踝的剧痛被更强烈的、全身散架般的痛楚淹没!

“Cut!Cut!出事了!爆破事故!”导演惊恐的尖叫声如同从遥远的水底传来。

“快救人!”

“沈灼!沈灼!”

“爆破组!他妈的怎么回事?!”

整个片场瞬间陷入一片极度的混乱!尖叫声、怒吼声、奔跑声混成一团!刺鼻的硝烟味和焦糊味弥漫开来。

沈灼躺在碎裂的木箱和瓦砾中,身体因剧痛和冲击而控制不住地痉挛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疼痛,嘴里满是血腥的铁锈味。视线模糊,耳朵嗡嗡作响。但一种冰冷的、深入骨髓的警兆,却如同毒蛇般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

不是意外!这绝不是意外!

爆点位置不对!威力远超预设!目标精准——就是他藏身的那个柜台!

有人要杀他!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

他挣扎着想撑起身体,但后背和胸腹的剧痛让他几乎无法动弹。混乱的人影在弥漫的烟尘中晃动,无数双手伸向他,嘈杂的声音灌入嗡嗡作响的耳朵。

“快!担架!”

“小心点!别动他脊椎!”

“叫救护车!快!”

就在这混乱到极点的时刻!

“都让开!”一声冰冷、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威压的厉喝,如同惊雷般穿透了现场的嘈杂!

混乱的人群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下意识地分开一条通道。

顾萧!

他大步流星地穿过弥漫的硝烟和混乱的人群,深色的西装外套搭在臂弯,只穿着挺括的白衬衫,领口微敞,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如同燃烧着冰焰,锐利如刀,瞬间锁定了躺在瓦砾中、满身血污和尘土的沈灼!

他怎么会在这里?!沈灼模糊的视线捕捉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心头巨震!

顾萧几步冲到沈灼面前,无视周围惊愕的目光,直接蹲下身。他的动作没有丝毫犹豫,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急切。冰冷的手指直接探向沈灼的颈动脉,感受着那微弱却急促的跳动,然后又迅速检查他头部的伤口和四肢。

“哪里最痛?”顾萧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强制性的冷静,目光如同手术刀般扫过沈灼痛苦扭曲的脸和血迹斑斑的身体。

“后…后背…胸口…”沈灼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刀片,鲜血再次从嘴角溢出。

顾萧的目光瞬间变得更加幽暗冰冷。他看到了沈灼左脚踝处绷带渗出的新鲜血迹,也看到了他嘴角不断涌出的鲜血。他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一手果断地托住沈灼的后颈和肩膀,另一只手穿过他的膝弯,以一种极其稳固的姿势,小心翼翼却又异常坚定地将沈灼从冰冷的瓦砾中抱了起来!

动作间不可避免地牵动了沈灼的伤处,剧烈的疼痛让他闷哼出声,身体控制不住地绷紧。

“忍着!”顾萧的声音冰冷而简短,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他的手臂稳如磐石,将沈灼以一种最大限度减少二次伤害的姿势抱在怀里,转身就往外走。沈灼的脸被迫贴在他挺括的衬衫上,鼻尖充斥着淡淡的、冷冽的雪松与烟草混合的气息,还有一丝……属于硝烟的刺鼻味道。

“顾总!救护车马上就到!您……”导演和疤哥等人这才反应过来,慌忙想上前。

“让开!”顾萧看都没看他们一眼,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声音如同淬了冰,“林峰!车!”

一直如同影子般跟在顾萧身后的林峰早已将宾利开到了最近的路口,车门大开。顾萧抱着沈灼,大步流星地穿过混乱的片场,在无数道震惊、恐惧、探究的目光注视下,径直走向那辆如同黑色堡垒般的豪车。

沈灼的意识在剧痛和震荡中忽明忽暗。他能感觉到顾萧抱着他的手臂传来的力量,能听到他胸腔里沉稳有力的心跳,能闻到他身上那股冰冷又强势的气息。这怀抱并不温暖,甚至带着一种禁锢般的强硬,却在这一片混乱和杀机中,诡异地成为了唯一稳定的支点。

荒谬……沈灼在昏沉中扯动嘴角,尝到了更多的血腥味。他恨顾萧,恨他入骨。但此刻,他竟被这个他最恨的人,从一场致命的“意外”中抱了出来。

顾萧小心翼翼地将沈灼放进宾利宽敞的后座,自己也迅速坐了进去。

“去圣心医院!联系秦院长,准备好急救和全面检查!快!”顾萧对着司机厉声吩咐,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急迫。

“是!顾总!”司机一脚油门,宾利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车厢内弥漫着血腥味和硝烟味。沈灼半躺在后座,身体因疼痛而微微蜷缩,意识模糊,脸色惨白如纸,只有睫毛在痛苦地颤抖着。

顾萧坐在他旁边,没有看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目光如同烙铁般,死死钉在沈灼惨白的脸上。他伸出手,用昂贵的西装外套袖子,极其笨拙却又异常固执地擦拭着沈灼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那动作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暴戾的焦躁。

第二次了!

上一次是片场倒塌的铁板!

这一次是威力失控的爆炸!

目标,都指向这个被他亲手丢进地狱、却又一次次以匪夷所思的方式出现在他面前的人!

巧合?意外?

顾萧的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杀意和冰冷的探究。他绝不相信!

有人……在动他的人!在他顾萧的眼皮底下,一而再地想要这个沈灼的命!

这已经不仅仅是对沈灼的谋杀!这更是对他顾萧权威赤裸裸的挑衅和宣战!

“沈灼……”顾萧低沉的声音在疾驰的车厢内响起,冰冷的手指无意识地擦过沈灼冰冷的脸颊,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偏执的力度,“你最好给我撑住……你这条命,现在是我的!在我弄清楚所有事情之前,谁也别想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