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靖安司卷宗房内,弥漫着陈旧纸张、灰尘和墨锭混合的沉闷气味。高高的木架上堆满了积年的案牍,光线从狭窄的高窗斜射进来,在布满浮尘的空气里投下几道光柱。王逸霖坐在一张宽大的黑檀木书案后,面前摊开的不是枯燥的卷宗,而是他凭着记忆,在宣纸上复刻的、那块奇异碎片上玉石纹理的放大图样,以及围绕它构建的、推演了无数次的符文能量导引阵列草图。

他的腿伤在靖安司医官的调理下恢复得很快,已能弃拐短距离行走,只是用力时仍会隐隐作痛。然而,身体的束缚减轻了,心却被无形的绳索越捆越紧。周镇岳表面信任,实则监控的目光无处不在。卷宗房看似清闲,实则是信息枢纽,他每日接触大量密报,试图从蛛丝马迹中拼凑黑袍人的线索,却如同大海捞针,进展缓慢。

更让他寝食难安的是慈安医棚的消息。赵铁柱每日会例行向他汇报(或者说监视性告知)医棚情况,语气虽恭敬,内容却滴水不漏。他只知道守卫森严,暂无大事。但“暂无大事”这四个字,在王逸霖听来,更像是暴风雨前的死寂。方太平那倔强挺直的背影,小豆子惊恐却勇敢的眼神,如同烙印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每当夜深人静,他抚摸着胸口那道浅浅的疤痕(方太平金针留下的痕迹),指尖仿佛还能感受到她施针时稳定而有力的触感,以及…那混合着药香和淡淡血腥气的、独属于她的气息。

这种思念和担忧,如同藤蔓,在他专注于符文推演时悄然缠绕上来。此刻,他凝视着宣纸上那点被他用朱砂特意点出的、代表玉石核心的微光,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远。

‘她的银针…又快又准,那日若不是她…’ 王逸霖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微光”旁勾画,落下的却不是符文线条,而是一道纤细却凌厉的弧线——像极了方太平掷出石臼砸碎怨骸手臂的轨迹。‘还有那“鬼见愁”…味道呛得要命,可偏偏…’ 他脑海中浮现方太平强行给他涂药时,那近在咫尺、沾着黑灰却异常生动的侧脸,以及她眼中那一闪而过的、不易察觉的狡黠?他嘴角竟不自觉地微微上扬,随即又猛地惊醒,懊恼地甩甩头,试图将那张脸从思绪中驱散。

他烦躁地推开眼前的图纸,目光落在桌角一份刚送来的、关于城内几大药材行近期异常交易的密报上。强迫自己集中精神,一行行看下去。突然,一个不起眼的条目跳入眼帘:

“…‘济世堂’(原李茂才产业)本月秘密购入大批‘阴凝草’、‘腐骨花’…收货人登记为‘城南慈安堂’…经查,城南并无‘慈安堂’药铺…”

慈安堂?!王逸霖的心脏猛地一跳!这分明是冲着“慈安医棚”去的幌子!对方在囤积炼制蚀心草毒粉的原料!目标不言而喻!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冲散了所有杂念!他豁然起身,带倒了身后的椅子,发出刺耳的声响。顾不得腿伤,他抓起那份密报,疾步冲出卷宗房,直奔周镇岳的机要房!

“大人!紧急情报!” 王逸霖顾不上礼节,将密报拍在周镇岳案头,指着那条记录,“黑袍人在囤积剧毒原料!目标直指慈安医棚!必须立刻加派人手!不!必须立刻将方大夫转移出来!” 他的声音因为急切而微微发颤,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恐慌。

周镇岳拿起密报,鹰目一扫,脸色瞬间阴沉。“好个贼心不死!” 他猛地一拍桌案,震得茶杯跳动,“赵铁柱!”

“属下在!” 赵铁柱应声而入。

“立刻点齐一队精锐!随我去慈安医棚!通知卫所,调‘破邪弩’小队在医棚外围布防!快!” 周镇岳雷厉风行,起身抓起佩刀。

“是!” 赵铁柱领命飞奔而去。

“逸霖,” 周镇岳转向王逸霖,目光锐利如刀,“你腿脚不便,留在司内坐镇,协调信息!”

“大人!属下…” 王逸霖急道,他怎能坐得住!

“这是命令!” 周镇岳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你的担忧本官明白!放心,本官亲自去,定保方太平无恙!” 他深深看了王逸霖一眼,那眼神仿佛洞穿了他极力掩饰的关切,随即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王逸霖僵在原地,看着周镇岳消失的背影,拳头死死攥紧,指甲深陷掌心。周镇岳的保证并未带来丝毫安慰,反而让他心头的不安如同野草般疯长!他恨自己此刻的无力!恨这该死的腿伤!更恨这森严的衙门将他困在此地!

机要房内只剩下他一人,死寂得可怕。墙角的青铜漏刻发出单调的滴水声,每一滴都敲打在他紧绷的神经上。他坐立不安,在冰冷的地砖上来回踱步,受伤的左腿传来阵阵刺痛,却远不及心中的煎熬。

时间从未如此缓慢。每一刻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无数可怕的画面:毒烟弥漫的医棚…方太平苍白的脸…刺客淬毒的匕首…小豆子惊恐的哭喊…

“不行!我不能在这里干等!” 王逸霖猛地停住脚步,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什么命令,什么坐镇!他要去!哪怕爬,他也要爬到医棚去!他不能再让她独自面对危险!这个念头如同燎原之火,瞬间烧毁了他所有的顾虑和恐惧。

他不再犹豫,强忍着腿痛,一瘸一拐地冲出机要房,朝着靖安司的后门方向奔去。夜色,正悄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