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慈安医棚的日子,并未因王逸霖的离开而恢复平静。相反,无形的压力如同不断收紧的绞索。靖安司的守卫增加到了八人,日夜三班轮值,将医棚围得水泄不通。这森严的戒备在带来安全感的同时,也像一层沉重的枷锁,让本就压抑的医棚气氛更加凝滞。伤员们说话都压低了声音,眼神中充满了不安和惶恐。

方太平依旧是医棚的主心骨。她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靛蓝布裙,穿梭在病床间,动作麻利地为伤员换药、施针、开方。她的神情似乎比以往更加沉静,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漠然的专注。只有熟悉她的小豆子能察觉到,方大夫替人把脉时,指尖停留的时间更长了;检查药材时,眼神锐利得像要穿透每一片叶子;熬药时,必定会先用几根银针插入药汤,仔细观察针尖的变化,确认无毒后才让药童分送。

那块被王逸霖留下的碎片,连同那个未完成的基座,被她用厚厚的油布包裹,塞进了药柜最底层一个锁死的铁盒里。铁盒外面,她还撒上了一层特制的、能隔绝微弱能量波动的“敛息散”。然而,即便隔着重重阻碍,每当夜深人静,她独自坐在灯下整理医案时,似乎总能隐隐感觉到药柜方向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挥之不去的脉动,如同黑暗中的心跳,提醒着她那禁忌的存在和随之而来的麻烦。

这日午后,医棚来了一个特殊的“病人”。一个穿着绸缎、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带着两个抬着软轿的健仆。软轿上躺着一位面色蜡黄、气息奄奄的老妇人。

“方神医!求您救救我家老夫人!”管家一进门就噗通跪倒在地,声泪俱下,“老夫人她…她误食了不洁之物,上吐下泻,城里的郎中都束手无策!听闻您妙手仁心,特来求救!诊金好说!求您务必施以援手!”

方太平眉头微蹙。这管家衣着光鲜,老妇人看似病重,但身上盖着的锦被却簇新干净,抬轿的仆人脚步沉稳,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医棚四周。这一切都透着一股刻意的不协调。

她走到软轿旁,掀开锦被一角。老妇人双目紧闭,呼吸微弱,嘴唇干裂发紫。方太平伸出三指搭上老妇人枯瘦的手腕。脉象浮滑散乱,时有时无,确实是中毒濒危之兆。然而,当她的指尖触碰到老妇人皮肤时,一股极其微弱的、带着阴冷麻痹感的异样触感顺着指尖传来——这不是寻常的肠胃中毒!

她不动声色,指尖微微用力,在老妇人内关穴附近轻轻一按。老妇人毫无反应,但方太平敏锐地察觉到,老妇人袖中似乎藏着什么硬物。

“中毒颇深,情况危急。”方太平收回手,语气凝重,“小豆子,准备‘金针渡厄’,先稳住心脉!把病人抬到里面那张空床上去!”她指向医棚最里面、靠近药柜的一张空床。

管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喜色,连忙指挥仆人将软轿抬过去。

就在仆人将老妇人从软轿转移到病床的瞬间,异变陡生!

那看似昏迷不醒的老妇人猛地睁开双眼!眼中精光爆射,哪有一丝病态!她藏在袖中的手闪电般探出,手中赫然握着一把淬了幽蓝寒光的短小匕首,带着凌厉的劲风,直刺方太平的咽喉!速度快得惊人!

“方大夫小心!” 门口守卫的赵铁柱怒吼一声,拔刀冲来,但距离稍远!

千钧一发之际!

方太平仿佛早有预料!在老妇人睁眼的瞬间,她身体已如风中弱柳般向后急仰!同时,一直垂在身侧的右手如同灵蛇吐信,快得只留下一道银光残影!三根细如牛毛、闪烁着幽蓝寒芒的银针,精准无比地射向老妇人持匕的右手腕脉门、手肘麻筋以及肩井穴!

“噗!噗!噗!”

三声微不可查的轻响!银针入体!

老妇人刺出的匕首猛地一僵!手腕、手臂乃至半边肩膀瞬间如同被无数冰针刺入,又麻又痛,力量尽失!匕首“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贱婢!” 老妇人(刺客)发出一声嘶哑难听的怒吼,左手猛地抓向方太平面门!指尖乌黑,显然淬有剧毒!

方太平后仰之势未尽,避无可避!眼看毒爪就要抓中!

“砰!”

一声闷响!一个装满滚烫药汁的粗陶罐狠狠砸在刺客抓来的手腕上!滚烫的药汁混合着陶片四溅!

“啊——!” 刺客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手腕被烫得皮开肉绽,毒爪攻势瞬间瓦解!

是小豆子!他不知何时已冲了过来,手里还保持着投掷的姿势,小脸吓得煞白,却死死挡在方太平身前!

这短暂的阻隔已经足够!赵铁柱和另外两名守卫如同猛虎般扑倒!刀光闪烁,瞬间将刺客的双手反剪,死死按在地上!那管家和两名健仆见势不妙,刚想反抗或逃跑,也被门口冲进来的守卫轻松制服。

医棚内一片混乱,伤员们惊恐尖叫。

方太平直起身,脸色有些苍白,胸口微微起伏。她看了一眼被按在地上、面目狰狞、兀自挣扎咒骂的女刺客,又看了一眼挡在自己身前、浑身发抖却寸步不让的小豆子,眼神复杂。

“搜!” 赵铁柱厉喝。

守卫迅速搜查。很快,从女刺客的发髻里搜出了几根淬毒的细针,从她贴身衣物里翻出了一个装着黑色粘稠液体的小皮囊,气味刺鼻腥臭。更令人心惊的是,在那张被掀开的锦被夹层里,赫然发现了大量灰白色的粉末——正是提纯的蚀心草毒粉!显然,行刺是假,投毒才是真!若非方太平警觉,将其引到靠近药柜的位置(远离大部分伤员),一旦毒粉在混乱中散开,后果不堪设想!

“好一个连环毒计!” 赵铁柱脸色铁青,后怕不已。他看向方太平的目光充满了敬佩和感激,“方大夫!您又一次救了整个医棚!”

方太平摆摆手,示意守卫将刺客和同伙押下去。她走到药柜旁,看着那个被锁住的铁盒方向,眼神冰冷如霜。对方的目标,果然不仅仅是她,更是要将整个医棚化为死地!是为了灭口?还是为了逼迫她交出那块碎片?

她弯腰捡起地上那把淬毒的匕首,幽蓝的刃口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不祥的光泽。指腹轻轻拂过冰冷的刃身,一丝极其微弱的、与碎片脉动截然不同的阴冷怨气顺着指尖传来。她心中了然。这匕首的淬毒手法,与矿洞中那些尸骸沾染的怨气同源!

“赵小旗,” 方太平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带着一股凛冽的寒意,“麻烦你,将这把匕首,还有搜出的毒粉毒囊,一并呈交周司正。告诉他,这是对方…第三次‘问候’了。”

她将“问候”二字咬得极重。

赵铁柱郑重接过证物,沉声道:“方大夫放心!此等猖狂行径,靖安司必追查到底!我这就去禀报司正,请求加派人手!”

方太平点点头,不再言语。她走到小豆子身边,轻轻拍了拍他还在发抖的肩膀,低声道:“做得好。”

小豆子眼圈一红,强忍着没哭出来。

方太平转身,走向那个被刺客躺过的病床,开始仔细清理可能残留的毒粉和污迹。她的背影依旧挺直,动作一丝不苟,仿佛刚才的生死刺杀只是一段微不足道的插曲。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袖中紧握的拳头,指甲已深深嵌入掌心。对方的疯狂和狠毒,远超她的预计。这小小的医棚,如同惊涛骇浪中的孤舟,随时可能倾覆。

而那块深锁在铁盒中的碎片,那点来自地狱的纯净微光,此刻更像是一道催命符,将她牢牢钉在了风暴的最中心。王逸霖将它留下,是祸水东引,还是…他以为的某种保护?方太平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嘲讽,随即又被更深的忧虑覆盖。她必须尽快弄清楚这碎片的来历和用途,否则,下一次的“问候”,恐怕就不会这么容易躲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