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西河庄的喧嚣在沈云昭恩威并施的处置下渐渐平息。佃户们拿到了盖有国公府印鉴、明确减租三成且既往不咎的正式告示,又亲眼见证了煽风点火的新管事和几个柳氏心腹被当场拿下,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实处,感激涕零地散去。庄头老张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指挥人手收拾狼藉的场面。

沈云昭站在庄头简陋的院中,夜风吹拂着她束起的青丝,虽显疲惫,眼神却清亮如星。危机化解,但她深知这只是开始,后续的安抚、田庄管理制度的重建、以及彻底拔除柳氏余毒,都需步步为营。

“小姐,都安排妥当了。我们是否即刻回府?”碧玉上前低声询问,眼中难掩担忧,方才混乱中小姐虽未受伤,但也着实惊险。

沈云昭刚欲点头,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庄子的宁静。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骑如风般卷过田埂,直冲庄头小院而来!马背上是一个身着玄色劲装的年轻男子,身姿挺拔如松,面容英俊却带着风尘仆仆的急切,正是定国公府的长子,沈云昭的庶兄——沈云铮!

“吁——!”沈云铮勒马急停,动作矫健利落。他一眼便看到了院中站着的沈云昭,见她安然无恙,紧绷的肩背才略略放松,随即目光锐利地扫过地上捆着的管事和尚未散尽的护卫,眉头紧锁。

他翻身下马,大步流星走到沈云昭面前,声音带着未散的焦灼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云昭!你没事吧?我接到府里急报,说西河庄民变,你带人过来了!父亲呢?”他下意识地挡在沈云昭身前半个身位,警惕地看向四周,这个保护性的姿态完全出于本能。

沈云昭看着眼前这位比自己年长两岁的兄长,心中微暖。沈云铮是柳姨娘所出,与沈云瑶一母同胞,但性情却与那对母女截然不同。他自幼习武,性格耿直磊落,甚至有些憨直,虽因生母之故与沈云昭不算特别亲近,但也从未参与过柳氏的倾轧,甚至在她病重时还曾偷偷遣人送过药材。此刻他眼中那份纯粹的担忧,做不得假。

“大哥,我没事。”沈云昭的声音柔和了些,“民变已平息,是柳氏余孽勾结新管事挑起的。父亲……”她顿了顿,目光投向院外幽暗处,“父亲在。”

话音刚落,沈弘高大的身影便从院门外的阴影中缓步走出。他一身便服,面色沉凝,目光在沈云铮身上停留片刻,又深深看了沈云昭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既有对儿子出现的意外,也有一丝尚未完全散去的审视。

“父亲!”沈云铮连忙躬身行礼,随即急声道,“父亲,此地凶险,云昭妹妹一个姑娘家怎能涉险?若有闪失……”

“若有闪失,自有为父担着。”沈弘打断他,声音听不出喜怒,“你不在京畿大营当值,深夜疾驰至此,便是为了说这个?”

沈云铮被父亲一噎,脸微微涨红,梗着脖子道:“儿子是担心家中出事!府里传信语焉不详,只说西河庄民变,大小姐亲往……儿子怕妹妹应付不来!”他口中的“妹妹”二字,自然而然地指向了沈云昭,而非他一母同胞的沈云瑶。

沈弘深深看了沈云铮一眼,没再说什么,只道:“既然来了,便一同回府。”他转向沈云昭,“此处后续,你安排的人可能处理干净?”

“父亲放心,女儿已交代庄头老张,他会按章程善后,府中也会派人协助。”沈云昭恭敬回答。

“嗯。”沈弘颔首,不再多言,率先走向自己的坐骑。

回程的路上,气氛有些微妙。沈弘一马当先,沉默不语。沈云铮则有意无意地落后沈云昭半个马身,警惕地留意着四周夜色,仿佛随时防备着可能出现的危险。他偶尔看向沈云昭,欲言又止,似乎想问什么,又碍于父亲在前,最终只是低声道:“妹妹,你……受惊了。”

沈云昭侧头看他,夜色中,这位兄长年轻英俊的脸上写满了纯粹的关切和一丝未能及时保护的自责。她轻轻摇头:“多谢大哥关心,我很好。”

沈云铮松了口气,憨直地笑了笑:“那就好!那就好!我就说,妹妹你如今……很厉害!”他语气里带着由衷的佩服,显然也听说了她近来在府中的雷霆手段,却并无半分嫉妒或芥蒂,只有对“自家妹妹有本事”的单纯自豪。

这份赤子之心,让沈云昭心中微动。在这步步惊心的国公府,这份不掺杂质的亲情,显得尤为珍贵。

回到定国公府,已是后半夜。府门灯火通明,管家沈忠带着人焦急等候。然而,他们刚下马,还未及进府,一道带着哭腔和浓浓怨毒的声音便从二门内尖利地刺了出来:

“大哥——!”

只见沈云瑶穿着一身素色寝衣,发髻散乱,显然是匆忙从床上爬起,不顾丫鬟阻拦冲了出来。她脸色苍白,眼圈红肿,死死盯着沈云铮,又怨毒地剜了沈云昭一眼,最后扑到沈云铮面前,抓住他的胳膊,声音凄厉:

“大哥!你还知道回来!你怎么能……你怎么能护着她?!”她颤抖的手指指向沈云昭,“是她!是她害得母亲被夺权禁足!是她夺走了母亲的一切!是她让我们母子三人在这府里抬不起头来!你是我亲哥哥!你不去芳菲苑看母亲,反而去护着这个害人精?!你心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妹妹,还有没有母亲啊!”

沈云瑶的哭喊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充满了委屈、愤怒和扭曲的恨意。

沈云铮被她抓得手臂生疼,听着她尖锐的指控,眉头紧锁,脸上露出为难和痛心的神色:“云瑶!你冷静点!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母亲她……她做错了事,父亲才……”

“她做错什么了?!”沈云瑶歇斯底里地打断他,泪水汹涌而出,“都是她!都是沈云昭这个贱人陷害的!大哥,你被她骗了!她惯会装模作样!你快醒醒啊!”

“放肆!”沈弘一声怒喝,如同雷霆炸响,瞬间压下了沈云瑶的哭闹。他目光冰冷地看着这个被生母养歪了的女儿,“深更半夜,衣衫不整,口出恶言,成何体统!谁准你出来的?给我滚回自己院子去!禁足三月,好好反省!”

“父亲——!”沈云瑶不敢置信地看着沈弘,眼中满是绝望和怨毒。

“拖下去!”沈弘厌恶地挥手,立刻有婆子上前,不顾沈云瑶的挣扎哭喊,将她强行拖离。

门口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压抑的呼吸声。沈云铮看着妹妹被拖走的方向,神色黯然,紧握的拳头显示出内心的挣扎。

沈弘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目光扫过沈云铮,最终落在神色平静无波的沈云昭身上,沉声道:“都回去歇着。云昭,明日将西河庄处置结果及后续章程,详细报与我知。”说完,不再看任何人,大步向内院走去。

“是,父亲。”沈云昭应道。

沈云铮站在原地,看着父亲离去的背影,又看向沈云昭,张了张嘴,似乎想为沈云瑶辩解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终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妹妹……云瑶她……唉!”他挠了挠头,满脸的苦恼和无奈。

沈云昭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了然。这位兄长,夹在生母胞妹与公正道理之间,内心煎熬可想而知。她并未落井下石,只淡淡道:“大哥一路辛苦,也早些歇息吧。是非曲直,父亲自有明断。”说完,微微颔首,带着碧玉等人,从容地向锦瑟院走去。

沈云铮看着沈云昭在灯火下逐渐远去的、挺直而沉静的背影,又想起方才沈云瑶歇斯底里的模样,心头五味杂陈。他隐约感觉到,这个他一直以为需要保护的、体弱温顺的嫡妹,早已在不知不觉间,长成了一株能经风雨、甚至……能庇护他人的乔木。

而他那位一母同胞的亲妹,却在母亲的溺爱与错误的教导下,一步步走向了偏执的深渊。一种无力感,沉甸甸地压在了这位赤诚兄长的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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