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梧苑庭院中央那堆嶙峋的太湖石,如同蛰伏的凶兽,刻满邪异符号的石壁和孔洞深处那点乌黑木牌的反光,像冰冷的毒牙,深深刺入林晚意的意识。寒意顺着脊椎骨爬升,几乎冻结了她的四肢。袖袋里那冰冷的乌木小匣紧贴着皮肤,仿佛与石堆深处的木牌产生了某种邪恶的共鸣,散发着更加刺骨的阴冷。
阿杏!被标记的阿杏还在屋里!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炸响,瞬间驱散了林晚意被石堆震慑的僵硬。她猛地转身,几乎是踉跄着冲回主屋。推开门,一股更加浓重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如同铁锈在水中浸泡过夜的腥气。
阿杏依旧蜷缩在床上,裹着厚厚的被子,只露出一双眼睛。看到林晚意进来,那双眼睛里的惊惧似乎消退了一点点,但瞳孔深处依旧残留着难以驱散的呆滞和空洞,如同蒙上了一层灰翳。她下意识地往被子里缩了缩。
“阿杏?感觉好些了吗?”林晚意快步走到床边,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她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急切地扫向阿杏的后颈衣领下方。
光线昏暗。阿杏低着头,那片皮肤被阴影和散乱的发丝遮挡着。林晚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太太……”阿杏的声音微弱嘶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奴婢……奴婢头好晕……身上……好冷……”她说着,身体又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牙齿轻轻磕碰着。
冷?头晕?林晚意的心沉得更深。她伸出手,轻轻撩开阿杏后颈的衣领和发丝。
惨淡的光线下,那片苍白的皮肤上……什么都没有。
没有扭曲的黑色纹路。光滑,苍白,只有因为寒冷而微微凸起的细小颗粒。
消失了?还是……隐藏得更深了?
林晚意的手指轻轻拂过那片皮肤。触感冰凉,带着一种异于常人的、仿佛没有生气的寒意。这绝不是正常的体温!阿杏的身体,正在被某种冰冷的东西侵蚀!
恐惧和愤怒如同两条毒蛇,在林晚意心中疯狂撕咬。她不能再等了!不能再让阿杏独自在这栖梧苑的邪气中沉沦!她必须找到办法!而线索,很可能就在祠堂!那个被狰狞石兽和指脊陶俑守卫的、地基下埋着前主母白骨的、整座邪局的核心枢纽!
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再次不容抗拒地淹没了栖梧苑。那对孤零零的龙凤喜烛被点燃,跳动的火苗在空旷死寂的房间里投下巨大而扭曲的影子,如同蛰伏的鬼魅。烛泪无声滑落,堆积成暗红色的蜡块。
阿杏在恐惧和寒冷中再次昏睡过去,小小的眉头紧蹙,即使在梦中也不安稳。林晚意坐在她床边,手里紧握着那支沉重的铜烛台,目光如同淬火的寒冰。她换上了一身最不起眼的深色衣裙,如同即将融入夜色的影子。
时间在极致的紧绷中缓慢流逝。三更的梆子声,如同丧钟般,在霍府死寂的空气中幽幽回荡,又渐渐远去,留下更深沉的死寂。
就是现在!
林晚意深吸一口气,吹熄了内室的烛火。房间瞬间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她将铜烛台藏在宽大的袖中,悄无声息地起身,如同猫一般,踮着脚尖,轻轻推开房门,闪身融入栖梧苑庭院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之中。
夜风呜咽,穿过古槐虬结的枯枝,发出如同女人哭泣般的尖啸。庭院角落那口被封死的古井,在惨淡的月光下如同一个巨大的、沉默的墓碑。那堆嶙峋的太湖石堆,在黑暗中更显狰狞,如同蹲踞的巨兽,散发着无形的恶意。
林晚意屏住呼吸,贴着冰冷的院墙阴影,飞快地移动到栖梧苑院门处。她侧耳倾听,外面回廊一片死寂。她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门缝,闪身出去,又轻轻将门合拢。
霍府的回廊,在深夜里如同巨大的、曲折的墓道。悬挂的灯笼早已熄灭,只有惨淡的月光偶尔透过高墙上的花窗,在地面投下破碎而惨白的光斑,非但不能驱散黑暗,反而将阴影衬托得更加浓重深邃。空气里弥漫着那股无处不在的、混合着陈腐木料、潮湿苔藓和隐约腥气的“霍府味道”,此刻在死寂的夜里更加浓郁刺鼻。
林晚意如同幽灵般在回廊的阴影中穿行。她的脚步轻盈得几乎没有声音,心跳却如同擂鼓般在胸腔里狂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冷的刺痛。白天探路时记下的每一个拐角,每一处障碍,此刻在黑暗中变得异常模糊而危险。
她朝着祠堂的方向前进。回廊曲折迂回,仿佛没有尽头。风声在廊柱间穿梭,带起一阵阵如同叹息般的回响,又像是无数细碎的脚步声在黑暗中悄悄尾随。
突然!
“悉索……”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丝绸摩擦地面的声响,毫无征兆地从前方回廊的一个拐角阴影里传来!
林晚意浑身的汗毛瞬间炸起!心脏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她立刻停下脚步,身体紧贴在冰冷的廊柱后面,屏住呼吸,手中的铜烛台攥得死紧,指节发白!
声音消失了。
死寂重新笼罩。
是错觉?是风声?还是……老鼠?
林晚意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胸膛。她强迫自己冷静,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拐角阴影望去——
惨白的月光恰好透过一扇花窗,斜斜地洒在拐角处的地面上。
那里,空无一物。
只有冰冷光滑的青石板,反射着惨白的光。
林晚意稍稍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刚有一丝松懈——
“嗒……嗒……嗒……”
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脚步声,如同水滴落在石阶上,毫无征兆地从她身后的回廊深处响起!
那脚步声很轻,很慢,带着一种拖沓的、仿佛穿着湿重鞋履的粘滞感。一步一步,不紧不慢,却无比清晰地穿透死寂的黑暗,直直钻进林晚意的耳朵里!
一股寒气瞬间从林晚意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她猛地回头!
身后,是更加深邃、更加浓重的黑暗!回廊笔直地延伸向无尽的墨色深处,悬挂灯笼的残骸在夜风中微微摇晃,投下如同鬼爪般舞动的影子。惨淡的月光只能照亮她附近的一小片区域,更远处,只有一片吞噬一切的黑暗。
脚步声,就在那片黑暗的深处!一步一步,越来越近!带着那种湿重粘滞的拖沓感!
林晚意的心脏疯狂擂动!她甚至能感觉到一股冰冷的、带着浓重湿气和腥气的风,正从身后的黑暗中幽幽吹来,拂过她的后颈!
不是人!这绝对不是活人的脚步声!
跑!
求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了一切!林晚意再也顾不上隐匿行踪,她猛地转身,朝着祠堂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狂奔起来!沉重的铜烛台在袖中剧烈晃动,冰冷的金属硌着她的手臂。脚步声在空旷死寂的回廊里骤然放大,咚咚作响,如同她狂乱的心跳!
“嗒……嗒……嗒……”
身后的脚步声,似乎停顿了一瞬。
紧接着——
那拖沓粘滞的脚步声,骤然变得急促!仿佛被她的奔跑所惊动!声音不再是水滴般的轻响,而是变成了如同重物被强行拖拽在石板上的、令人牙酸的“沙沙”声!速度陡然加快!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恶意和紧迫感,朝着她狂奔的方向猛追而来!
“沙沙沙——!”
那声音如同跗骨之蛆,紧紧咬在身后!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林晚意甚至能感觉到一股冰冷的、带着浓烈腥腐气息的气流,正从身后急速逼近!仿佛有什么东西,带着冰冷的死气和湿漉漉的触感,下一秒就要扑上她的后背!
巨大的恐惧如同巨浪,瞬间将她吞没!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狂奔的本能!她不敢回头!不敢有丝毫停顿!只能拼命地、不顾一切地向前冲!
回廊曲折,如同巨大的迷宫。惨白的月光在廊柱间飞速掠过,扭曲的阴影如同无数鬼魅伸出的手臂,试图将她拖入永恒的黑暗。身后的“沙沙”声如同死神的镰刀,紧追不舍!
就在她即将冲过又一个回廊拐角时——
前方!
拐角的阴影里,毫无征兆地,飘出了一抹……白!
那抹白影极其模糊,如同被水浸透的薄纱,在惨淡的月光下若隐若现!它没有具体的形态,只有大致的人形轮廓,悬浮在离地尺许的半空中,无声无息地挡住了她的去路!
林晚意的瞳孔骤然收缩到了极致!前有白影拦路!后有湿重鬼步追魂!
绝境!
巨大的恐惧让她发出一声短促到几乎失声的惊叫!狂奔的脚步硬生生刹住!身体因为巨大的惯性猛地向前扑倒!
就在她即将摔倒的瞬间——
“砰!”
一声沉闷的、如同巨大鼓槌敲击地面的巨响,毫无征兆地、从霍府深处某个极其遥远的方向——很可能是祠堂的方向——猛地炸开!声音穿透力极强,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压一切的沉重感!
随着这声闷响!
身后那紧追不舍的、如同湿重拖拽般的“沙沙”声,如同被掐断了脖子,骤然消失!
前方拐角阴影里那抹模糊飘忽的白影,也如同被投入沸水的墨迹,瞬间扭曲、淡化,无声无息地融入了浓重的黑暗之中!
仿佛刚才那步步紧逼的鬼影和拦路的白纱,都只是她极度恐惧下产生的幻觉!
林晚意重重地摔倒在冰冷坚硬的青石板上,手肘和膝盖传来火辣辣的剧痛。她顾不上疼痛,猛地翻身坐起,惊恐地环顾四周!
身后,回廊深处一片死寂的黑暗,只有呜咽的风声。
前方,拐角处空无一物,只有惨白的月光和浓重的阴影。
只有她粗重急促的喘息声,在死寂的回廊里显得格外刺耳。
冷汗如同小溪般从额头滑落,浸湿了鬓角。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炸裂开来。袖中的铜烛台冰冷地硌着她的手臂,提醒着她刚才经历的一切绝非梦境。
那声来自祠堂方向的闷响……再次出现了!如同昨夜压制鬼咽一般,它再次驱散了这回廊深处的鬼影!
祠堂!祠堂里到底有什么?
林晚意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忍着身上的疼痛,望向祠堂所在的方向。那里依旧笼罩在浓重的夜色和森然的阴影中。
回廊深处遇鬼影,祠堂闷响再驱邪。
这座霍府,在死寂的夜幕下,如同一个巨大的、活着的、拥有自己规则和守卫的……邪异生命体!而她林晚意,正孤身一人,在这怪物的肠道里艰难穿行,寻找着那渺茫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