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林默强行分配地薯的行为,像在紧绷的弦上狠狠拨动了一下。营地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窝棚里伤员微弱的呻吟。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维克多和林默身上,空气仿佛凝固了,充满了火药味。

维克多的脸在跳动的火光下显得阴晴不定,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子,刮过林默平静的脸,又扫过那些接过地薯片的伤员和家属脸上露出的感激。他看到了本眼神中的犹豫,看到了人群中悄然分化的立场。

几秒钟的沉默,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最终,维克多没有爆发。他嘴角甚至扯出一丝冰冷的、近乎残酷的笑意。他缓缓抬起手,制止了身后蠢蠢欲动的马克。

“很好,林默。”维克多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却蕴含着巨大的压力,“你很有主见。希望你的‘仁慈’,不会让我们所有人付出无法承受的代价。”他没有再看林默,而是转向他身后的追随者们,声音陡然提高,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权威:“本!马克!雷!托尼!带好你们的武器,加强营地外围警戒!尤其是西南方向!”他刻意强调了“西南方向”,目光扫过小雅之前指向的黑暗丛林深处。“其他人,继续处理木薯!加固营地防御!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离岗位!行动!”

一连串的命令清晰、强硬,瞬间将有些涣散的追随者重新凝聚起来。本等人下意识地挺直身体,应道:“是!”迅速散开,执行命令去了。维克多用行动宣示着:他依然是这个营地实际的控制者,掌握着武力和秩序。

他没有再提地薯的事情,仿佛刚才的冲突从未发生。但这种刻意的无视,反而比激烈的争吵更让人感到压抑。维克多的目光最后掠过苏珊娜和老杰克,没有任何停留,转身走向营地最高处的一个瞭望点,背影如山岳般沉重而坚定。

无形的压力笼罩着林默、苏珊娜和老杰克。他们知道,暂时的退让不代表妥协。维克多是在积蓄力量,等待时机。

“谢谢你,林默先生…”陈薇拿着几片温热的薯片,声音哽咽,小心翼翼地喂着依旧昏迷但似乎呼吸平稳了一些的小雅。其他几个得到食物的伤员家属也纷纷投来感激的目光。

苏珊娜走到林默身边,低声道:“你做得对。但…我们彻底得罪他了。”

“得罪又如何?”老杰克哼了一声,往火堆里添了根柴,“道不同不相为谋。他走他的阳关道,我们过我们的独木桥。只是…以后找食物和药品,会更难了。”他忧虑地看了一眼溪边浸泡的木薯块,那是未来的希望,但处理过程需要时间和水,而这些资源,现在大部分掌握在维克多手里。

林默看着维克多远去的背影,又看看身边疲惫但眼神坚定的苏珊娜和老杰克,还有窝棚里那些依赖着他们的伤员。他知道,老杰克说得对,从这一刻起,幸存者群体内部,已经实质性地分裂了。维克多控制着守卫、探索(武力)和大部分物资分配权;而他们这边,则聚集了伤员、体弱者、以及认同互助理念的人(如陈薇、莎拉,以及另外两个同样受伤但不算重的幸存者)。剩下少数几个没有明显立场的人,则像惊弓之鸟,在两边之间小心翼翼地观望。

夜幕再次降临。有了昨夜的经验和维克多加强的守卫,营地外围的诡异声响虽然依旧存在,但引起的恐慌小了一些。然而,营地内部的氛围却比昨夜更加凝重和压抑。

林默、苏珊娜、老杰克、陈薇、莎拉以及另外两个伤员(一个肋骨骨裂的会计罗伯特,一个手臂被划伤的中年教师玛丽)围坐在靠近窝棚的一个小火堆旁。这是他们自发形成的“圈子”,与维克多那边篝火旺盛、守卫森严的核心区域泾渭分明。他们分享着林默后来又在附近找到的少量可食用嫩叶(经过小心测试)和一点点烤地薯,食物少得可怜,但带着一种抱团取暖的悲壮。

维克多那边,则围坐着本、马克、雷、托尼等核心成员,还有几个体格强壮、选择依附的幸存者。他们分到的食物(主要是优先保障的份额和后来找到的一点压缩饼干)相对充足,篝火上甚至烤着马克下午用简陋陷阱抓到的一只不知名的大鸟(类似火鸡大小),油脂滴落火中,滋滋作响,香气四溢。这香气对饥饿的林默等人来说,无异于一种无声的炫耀和折磨。

马克撕下一只烤得金黄的鸟腿,大嚼着,目光挑衅地瞥向林默这边,故意将骨头嚼得咔咔作响。托尼等人也跟着哄笑起来,气氛与林默这边的沉默压抑形成鲜明对比。

本默默地吃着自己分到的一份,没有参与哄笑,偶尔看向林默这边,眼神复杂,尤其是在看到莎拉(他暗恋的同事)憔悴地照顾着埃文时,眉头会微微皱起。

“妈的,看他们那副可怜样!”马克灌了一口水(他们优先分配的水也更多),嘲笑道,“守着几个半死不活的累赘,连口肉都吃不上!跟着维克多先生才有肉吃!有前途!”

“就是!那个林默,以为自己懂点花花草草就了不起了?能当饭吃?”托尼附和道,“维克多先生才是带我们活下去的人!”

他们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传到林默这边的火堆。罗伯特和玛丽脸上露出屈辱和愤怒,莎拉低着头,默默垂泪。陈薇则紧紧抱着小雅,仿佛要隔绝那些恶意的声音。

苏珊娜气得脸色发白,刚要起身,被林默按住了手。“别理他们。保存体力。”林默的声音很平静,目光却异常冰冷。他看向维克多,维克多坐在主位,平静地吃着食物,对马克等人的挑衅没有任何制止的意思,仿佛默许了这种无形的压迫。

老杰克叹了口气,浑浊的眼睛望着跳动的火焰:“人心散了。这营地,容不下两种声音了。”

就在这时,一直昏迷的小雅,在陈薇怀里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陈薇连忙低头查看:“小雅?小雅你醒了?”

小女孩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异常清澈的大眼睛里,依旧带着高烧的迷茫和疲惫,但瞳孔深处,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清明。她的小嘴动了动,发出微弱的气音。

“小雅,你说什么?”陈薇把耳朵凑近。

小雅的目光没有焦距地扫过营地里跳动的篝火,扫过维克多那边喧闹的人群,扫过林默这边沉默的众人,最后,茫然地再次投向西南方——那片被维克多特意强调要加强警戒的、黑暗浓稠的丛林深处。

“低语…”小雅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高烧的呓语感,“…好多…在说话…在…地下…在…树里…”她的小手无意识地抓紧了陈薇的衣角,身体微微颤抖起来,“…害怕…它们…要…醒了…”

她的话断断续续,如同梦呓,却让围在她身边的林默、苏珊娜和老杰克瞬间屏住了呼吸!地下?树里?低语?要醒了?这诡异的话语,结合她之前对那个方向的恐惧指向,如同在凝重的夜色中,投下了一层更加深邃、更加不祥的阴影。

营地内部的裂痕已然清晰,而营地之外,那未知的、被小雅感知到的“低语”,仿佛正随着夜幕加深,在丛林的阴影中悄然酝酿。希望的篝火,在内外交困的裂痕与阴影中,艰难地摇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