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水城的喧嚣在白昼达到顶峰，但它的阴影却在夜幕降临后于城南的某处悄然蠕动。林修褪去了象征天医门外门弟子身份的素青袍，换上了一身浆洗得发白、带着底层特有汗渍与尘土气息的粗布短打。他用炉灰混着些许草汁，在脸上涂抹出几道风霜痕迹，又将一头略显扎眼的黑发用破布条随意束起，整个人气质顿时从清冷的修士，沉入了“烂泥塘”里常见的、为生计奔波的底层散修模样。眉心那点冰晶，在他刻意收敛下，只余一丝微不可察的凉意，如同久病之人额头的冷汗。
他的目标，是城南“鬼市”——一个只在子时前后开启，天亮前便如鬼魅般消散的地下交易场所。那里鱼龙混杂，是见不得光的物品、情报和需求的集散地，也是他目前唯一可能找到趁手法器，又不至于暴露天医门弟子身份的地方。
子时将近，林修按照打听到的模糊路线，拐进了一条弥漫着阴沟和廉价脂粉混合气味的窄巷。巷子尽头，一堵看似普通的夯土墙前，几个气息驳杂、眼神警惕的汉子隐在阴影里。其中一个独眼汉子懒洋洋地伸出手，掌心向上。
“规矩。”声音沙哑，像砂纸摩擦。
林修默不作声，从怀里摸出三块下品灵石碎片。独眼汉子掂量了一下，鼻子里哼了一声，侧身让开。他身后的土墙无声地滑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一股更浓郁、更复杂的浑浊气息扑面而来，夹杂着金属锈蚀、草药腐败、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腥甜味道。
踏入其中，光线骤然昏暗。并非没有光源，而是悬挂在头顶或嵌在两侧墙壁上的，多是些散发着惨绿、幽蓝或暗红光芒的劣质萤石或兽核，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光怪陆离，人影幢幢，如同行走在巨兽的脏腑之中。狭窄的通道两侧，是一个个简陋的摊位，或是干脆在地上铺块破布。叫卖声压得很低，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更多的是摊主与顾客之间快速的、眼神闪烁的低声交谈。
“上好的‘蚀骨粉’，沾上一点，筑基以下骨肉消融…”
“刚从古战场挖出来的残兵，说不定藏着上古传承…”
“百年份的‘阴魂草’，炼制迷魂丹的主药，只换‘火蜥蜴’的毒囊…”
林修的目光快速扫过。法器确实不少，但正如他所料，大多粗劣不堪。一柄锈迹斑斑的短剑，灵力波动微弱得可怜，摊主却吹嘘是某位金丹修士的遗物；一面布满裂纹的铜镜，据说能照出心魔，但林修眉心冰晶毫无反应，显然是个西贝货；还有几件造型古怪的骨器、木雕，散发着阴邪之气，一看就是旁门左道的东西，与他体内精纯的冰灵力格格不入。
他走走停停，偶尔驻足询问，用的是一种刻意模仿的、带着黑石城底层口音的沙哑腔调。摊主们见他衣着寒酸，气息也平平，要么爱答不理，要么开价虚高得离谱。一件勉强能入眼的下品法器“寒铁匕”，摊主竟敢要价五十块下品灵石，还一副“爱买不买”的倨傲模样。
“啧，这鬼地方，好东西有，但眼瞎的更多。”林修心里嘀咕，面上却不动声色。他此行的主要目的本就是碰碰运气，能找到自然好，找不到也在意料之中。他更在意的是观察，观察这里流通的物品，观察来往的人，感受这玄水城阴影下的脉搏。
一个时辰过去，腿脚都有些酸了，依旧一无所获。正当他准备离开，目光却被角落一个不起眼的小摊吸引。摊主是个干瘦的老头，缩在阴影里打盹，摊位上东西不多：几块颜色暗淡的矿石，几株蔫巴巴的草药，还有一个灰扑扑、拳头大小、表面坑洼不平的金属疙瘩，像是什么东西的残骸。
引起林修注意的，是那金属疙瘩旁边，随意丢着的一颗珠子。珠子约莫鸽卵大小，色泽浑浊，呈暗黄色，毫无光泽，像是一块劣质的黄玉，甚至还不如旁边矿石显眼。但就在林修目光扫过它的瞬间，眉心深处那沉寂的冰晶，极其轻微地悸动了一下，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寒意掠过。
有古怪！
林修不动声色地走过去，蹲下身，先拿起一块矿石掂量：“老丈，这‘黑纹铁’怎么卖？”
老头掀了掀眼皮，浑浊的眼里没什么神采：“三块下品灵石，不二价。”
“贵了，”林修摇头，放下矿石，又拿起那株蔫巴巴的草药，“这‘蛇涎草’呢？年份看着不足啊。”
“两块。”老头惜字如金。
林修放下草药，手指状似无意地拂过那颗暗黄色的珠子：“这玩意儿呢？看着像块石头。”
老头瞥了一眼，似乎觉得这年轻人尽挑些不值钱的问，有些不耐烦：“捡来的破烂，看着碍眼，你要？一块灵石拿走。”
一块下品灵石？林修心中微动。这价格近乎白送，但老头显然没把这珠子当回事。他拿起珠子，入手微沉，触感冰凉，但并非金属的冷硬，更像是一种…凝固的油脂感？表面坑洼处积着灰尘，更显得其貌不扬。他尝试输入一丝极其微弱的冰灵力。
嗡！
珠子内部，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惊动了！一股微弱但极其精纯、带着锐利切割感的金色能量猛地一缩，随即又沉寂下去，快得如同错觉。若非林修眉心冰晶感知敏锐，几乎无法捕捉。
这能量…好熟悉！林修瞳孔微缩。是金灵气！
“行，一块就一块。”林修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爽快地掏出一块下品灵石丢给老头，顺手将珠子揣入怀中，动作自然得就像买了个无关紧要的小玩意儿。
老头收了灵石，嘟囔了一句模糊不清的话，又缩回去打盹了。
离开鬼市，重新呼吸到外面相对“清新”的空气，林修的心跳却并未平复。他快步穿行在黎明前最黑暗的街巷中，回到“老胡记”客栈那间简陋但安静的房间。
关紧房门，布下从藏经阁学来的、最简单的隔音禁制，林修才小心翼翼地将那颗暗黄色的珠子取出，放在桌上。
昏黄的油灯下，珠子依旧其貌不扬。但林修集中精神，将眉心冰晶的感知力提升到极致。冰凉的视野中，珠子内部不再是浑浊一片，而是呈现出一种奇特的景象：一层厚厚的、粘稠如胶质的暗黄色外壳，包裹着核心处一缕极其微弱、却精纯凝练、如同液态黄金般的锐利气息——金灵气！而且，这缕金灵气并非静止，而是在极其缓慢地…旋转？像是在抵抗着外层物质的侵蚀和封印！
“封印？”林修脑中灵光一闪。他想起了在藏经阁恶补的常识。有些特殊的法器或宝物，为了保护核心灵性，或者掩饰其真实价值，会被施加封印。眼前这珠子的状态，太像了！
外层那暗黄色的胶质，恐怕就是一种强力的封印物质，不仅隔绝了内部金灵气的波动，还将其牢牢锁住，使其无法被吸收或驱动。
油灯的火苗被无形气流压得骤然一矮，房间内温度骤降。林修屏住呼吸，左手紧握那截温润如玉的奇异骨片——玉骨，右手则小心翼翼地将那颗暗黄色的珠子置于桌面上。玉骨边缘流淌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柔和光晕，仿佛蕴含着最纯净的生命本源，与珠子外层那层粘稠、污浊的暗黄胶质形成鲜明对比。
“试试看…”林修心中默念，将玉骨最锋锐的棱角，轻轻抵在珠子的表面。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没有刺目的强光。只有一种令人牙酸的、极其细微的“滋滋”声响起，仿佛滚烫的烙铁触碰到了油脂。在玉骨接触的瞬间，那层顽固的暗黄色胶质封印，竟如同烈日下的残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融、退却！
这消融并非简单的物理切割，更像是一种本质上的净化与排斥。玉骨散发出的柔和光晕所及之处，污浊的封印物质如同遇到了天敌，剧烈地扭曲、沸腾，然后化为缕缕淡黄色的轻烟，消散在空气中，只留下一股淡淡的、令人作呕的腐败气味。
林修全神贯注，眉心冰晶的感知力提升到极致。在他的“视野”中，玉骨的能量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精准地剥离着封印层，却又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内部那缕精纯的金灵气核心。这过程需要绝对的专注和微操，稍有不慎，就可能伤及珠子的本源。
封印的消融越来越快。暗黄色的外壳迅速变薄、透明，露出内里璀璨的金光！那光芒并非刺眼夺目，而是如同液态的黄金在缓缓流淌，带着一种金属特有的、无坚不摧的锋锐质感。珠子本身也发生了变化，原本坑洼不平的表面变得光滑圆润，鸽卵大小的体积缩小了一圈，凝练得如同最纯净的黄金熔铸而成，通体流转着令人心悸的金色光晕。
“成了！”林修心中一喜，玉骨的力量果然神奇。然而，就在封印彻底消失，那颗金黄色的法珠完全暴露在空气中的刹那——
嗡！！！
一股远比之前感应到的更加狂暴、更加锐利的金灵气，如同被囚禁万载的凶兽骤然脱困，猛地从法珠内部爆发出来！那不是温和的能量流淌，而是无数道细如牛毛、却蕴含着恐怖切割意志的金色毫光，如同失控的暴雨梨花针，毫无规律地向着四面八方疯狂攒射！
嗤嗤嗤嗤！
空气被瞬间撕裂，发出尖锐的爆鸣。坚硬的木桌桌面，如同被无形的利刃切割，瞬间布满纵横交错的深刻划痕！墙壁上，油灯罩上，甚至林修匆忙布下的那层简陋隔音禁制光膜，都在这无差别的金芒攒射下剧烈震荡，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眼看就要破碎！
林修瞳孔骤缩！他完全没料到这法珠解封后的反应如此暴烈！这根本不是温和的法器，更像是一件失控的杀戮凶兵！
“冰晶！”生死关头，林修低喝一声，根本来不及思考，眉心那点沉寂的冰晶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寒意！
嗡——！
一层肉眼可见的、由无数细小冰棱组成的幽蓝色屏障瞬间在他身前凝聚。这屏障并非坚硬的冰墙，而是高速旋转、流动的冰棱漩涡，带着极致的低温与冻结万物的意志。
叮叮叮叮叮叮——！
密集如骤雨打芭蕉的撞击声瞬间炸响！无数道狂暴的金色毫光狠狠撞在冰棱漩涡之上！每一道撞击，都爆开一小团刺眼的金蓝火花！冰棱在恐怖的切割力下不断崩碎、湮灭，又被后方涌来的冰灵力瞬间补充、冻结！
林修闷哼一声，脸色瞬间苍白。眉心冰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仿佛被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同时攒刺！这金灵气的锋锐与穿透力远超他的想象，冰晶的防御虽然勉强挡住，但消耗之大，反噬之强，让他瞬间感到灵力如开闸洪水般倾泻而出，神魂都为之震荡！
“不能硬扛！”林修瞬间做出判断。这法珠的力量太霸道，硬碰硬只会两败俱伤，甚至自己先被耗干！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怀中一直沉寂的柳叶刀，突然毫无征兆地剧烈震颤起来！一股冰冷、贪婪、带着吞噬一切生命精元渴望的幽蓝光芒，不受控制地从他怀中透出！
“嗯？”林修心念电转，几乎是本能地，他右手闪电般探入怀中，握住了那柄柳叶刀，刀身入手冰凉，那股幽蓝的光芒如同活物般缠绕其上，刀尖直指前方那狂暴的金色法珠！
说来也怪，当柳叶刀出现，那股幽蓝的吞噬气息弥漫开来的瞬间，原本狂暴攒射、无差别攻击的金色毫光，竟猛地一滞！仿佛感应到了某种同源却又截然相反的威胁，所有的金芒骤然收缩，如同受惊的刺猬，瞬间回卷，在法珠表面凝聚成一层凝练无比、流转不休的金色光膜，光膜之上，锐利的金芒吞吐不定，充满了戒备与敌意。
柳叶刀幽蓝的光芒也骤然炽盛，刀身微微震颤，发出低沉的嗡鸣，那是一种遇到“美味”却又带着忌惮的渴望。它似乎对那精纯的金灵气产生了强烈的吞噬欲望，但法珠表面那层凝练的光膜，又让它感到威胁。
冰晶的寒意依旧在林修身前流转，维持着冰棱漩涡的防御，但压力骤减。一时间，房间内形成了诡异的三足鼎立之势：狂暴的金灵气法珠、冰冷贪婪的柳叶刀、以及居中调和的林修与他的眉心冰晶。
林修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刚才那瞬间的对抗消耗巨大。他死死盯着那颗悬浮在桌面之上，缓缓自转，散发着危险金芒的法珠，又看了看手中幽蓝光芒吞吐不定的柳叶刀，一个大胆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
“难道…它们能互相制衡？”
他小心翼翼地，尝试着将一丝极其微弱、经过冰晶精纯过滤后的冰灵力，缓缓探向那颗法珠。这一次，那层金色光膜没有立刻攻击，而是微微波动了一下，似乎在感知这丝灵力的性质。
冰灵力，精纯、冰冷、带着冻结与沉静的意志。
金灵力，锋锐、暴烈、带着切割与毁灭的本能。
两者属性截然相反，甚至可以说是天敌。但当林修这缕精纯的冰灵力触碰到金色光膜时，并未引发激烈的冲突。光膜只是微微排斥，将那缕冰灵力阻挡在外，却也没有发动攻击。
林修心中一动，立刻改变策略。他不再试图接触法珠核心，而是将那一缕冰灵力，如同最灵巧的丝线，轻柔地缠绕在法珠外围那层凝练的金色光膜上。冰灵力带着安抚与引导的意味，试图平复那狂暴的锋芒。
同时，他左手握紧玉骨。玉骨温润的光芒散发开来，带着一种中正平和、排斥一切污浊混乱的气息。这股气息弥漫，似乎让房间内狂暴的能量场稍稍稳定了一丝。
而右手的柳叶刀，幽蓝光芒依旧炽盛，刀尖锁定法珠，那毫不掩饰的吞噬欲望，如同悬在法珠头顶的利剑，形成一种无形的威慑。
在三重力量的微妙牵制下——冰晶的安抚与隔离、玉骨的净化与稳定、柳叶刀的致命威胁——那颗金黄色的法珠，表面流转的金芒终于开始缓缓平复。那层凝练的光膜不再那么咄咄逼人，狂暴的切割意志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内敛的、如同沉睡火山般的磅礴力量感。
它不再疯狂攻击，只是静静地悬浮着，通体金黄，流光溢彩，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锋锐气息，但已处于一种相对稳定的状态。
林修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透。刚才那短短片刻的交锋，凶险程度丝毫不亚于面对佘老大或陈风！若非眉心冰晶及时防御，若非柳叶刀意外产生威慑，若非玉骨稳定气场，他此刻恐怕已被那失控的金灵气千刀万剐！
他小心翼翼地，再次分出一缕精纯的冰灵力，这一次，他尝试着探入那层金色光膜之内。光膜微微波动，产生了一丝抗拒，但并未像之前那样激烈排斥或攻击。林修的灵力如同最灵巧的手指，轻轻触碰到了法珠的核心。
嗡！
一股浩瀚、精纯、带着无上锋锐意志的气息，瞬间顺着林修的灵力反馈回来，涌入他的识海！
“五行宗所炼金灵珠…先天金气本源凝聚…锋锐无匹…破甲…裂空……成长性法宝…可吞噬金属精华或庚金之气进阶…”
断断续续的信息碎片在林修意识中炸开，他瞬间就明白了这颗珠子的来历和名字——金灵珠！一件蕴含先天金气本源的奇异法宝！其价值，远超他之前的所有想象！难怪会被如此强大的封印包裹！
"只是这五行宗，又是一个什么宗门，没有一点印象。能炼制出这等法宝的，想必不是无名之辈。"
林修喃喃自语，只觉得天地之大，强者之多，实在是难以想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