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日内瓦湖畔的晨雾还未散尽,高梓萱的指尖已在牛皮纸档案袋上摩挲出薄茧。

酒店套房的落地窗外,湖水泛着铅灰色的冷光,与她面前摊开的资料形成鲜明对比——

母亲的笔记边缘泛着茶渍,叶凌风从科研站带回的数据光盘在台灯下流转着银蓝光晕,赵德宇的资金链证据上,每一笔跨境转账都像刺进肉里的针。

“凌晨三点了。”

林小雨端着茶进来时,玻璃杯底在大理石桌面发出清脆的响。

“叶先生说‘普罗米修斯’的算法比对完成了,和您母亲笔记里的推演吻合度98%。”

她的黑眼圈比昨夜更重,发顶的呆毛却依然倔强地翘着,像根未被压垮的小旗。

高梓萱抬头,看见叶凌风正坐在飘窗的地毯上。

他的左胳膊还吊着三角巾,白大褂换成了高氏法务部送来的深灰西装,镜片后的眼睛却亮得惊人——

那是破解难题时特有的光。

他面前摊着三台笔记本电脑,最左边那台正跳动着听证会现场的安保系统图。

“过来。”她朝叶凌风招招手,手指划过母亲笔记的最后一页。

那行“火要烧得旺,总得有人当柴”的字迹被反复描摹过,墨迹晕成深褐的痂。

“明天的听证会,他们不会让我顺利开口。”

话音未落,林小雨的手机突然炸响。

她看了眼来电显示,指尖猛地收紧:“是听证会主办方。”

高梓萱的呼吸顿了半拍。

她见过这种阵仗——

前世赵德宇在董事会上逼宫时,律师也是用这种“程序正义”的腔调宣布她被剥夺继承权。

林小雨按下免提,机械的女声混着电流声涌出来:

“经核实,高氏集团与‘曙光计划’存在利益关联,高梓萱女士作为商业纠纷当事人,不具备作证资格。”

叶凌风的手指在键盘上停住了。

他转头看向高梓萱,镜片后的瞳孔缩成两点寒星——那是他发现数学漏洞时的表情。

高梓萱却笑了。

她从密码箱最底层抽出一个泛黄的信封,封皮上“魏思远”三个字力透纸背。

“告诉他们,魏思远教授临终前签署的《知情者声明》里,明确授权我为‘曙光计划’唯一合法披露人。”

她的声音像敲在冰面上的锥子。

“另外,提醒主办方,联合国《跨国有组织犯罪公约》第34条,阻挠关键证人作证的后果。”

林小雨对着手机复述时,高梓萱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魏思远是母亲当年的科研搭档,三个月前在瑞士养老院“自然死亡”——

可他枕头下藏着的微型摄像机,录下了最后一次被“访客”威胁的全过程。

那些人不知道,老人在昏迷前用最后的力气,把声明书塞进了给高梓萱的生日礼物里。

“搞定了。”林小雨挂断电话,额角沁着细汗,“临时发言席位排在第三,上午十点。”

叶凌风突然起身。

他的影子笼罩住高梓萱时,她闻到淡淡的消毒水味——那是实验室里常有的气味,混着雪后的冷冽。

“需要我黑进他们的系统吗?”他的声音很轻,像在问一道数学题的解法,“确保你的发言时间不被截断。”

高梓萱刚要开口,套房的门铃响了。

林小雨的手按在门把上,回头用口型说“沈婉如”。

高梓萱的瞳孔骤缩——这个母亲旧识,这半年来总在她查访母亲往事时若即若离,此刻出现在听证会前夜,绝不是巧合。

门开的瞬间,冷雾卷进来。

沈婉如裹着件墨绿羊绒大衣,形容比三天前更憔悴。

她的指尖掐着大衣纽扣,指节泛白,眼尾的皱纹里凝着水痕。

“我能单独和你谈谈吗?”她的声音带着破风箱似的沙哑,高梓萱这才注意到,她袖口里露出的手背布满针孔。

林小雨退出去时,轻轻带上门。

叶凌风看了高梓萱一眼,将三台电脑收进防水包,也跟着离开。

套房里只剩落地钟的滴答声,和沈婉如压抑的咳嗽。

“我是‘曙光基金会’现任负责人。”

沈婉如突然说,声音像碎玻璃,“二十年前,是我帮你母亲伪造死亡,送她去瑞士。”

她从包里摸出张泛黄的照片,照片里两个穿白大褂的女人站在实验室前,左边那个眉眼与高梓萱有七分相似。

“你母亲知道‘曙光计划’会变成资本的手术刀,她想毁了它,可那些人......”

她的喉间发出呜咽,“他们说要杀你,她才同意假死。”

高梓萱的指甲掐进掌心。

前世她坠楼前,赵德宇说“你妈早死了,你高家的钱早就是我的”时,她信了。

原来母亲是为了护她周全,才藏进黑暗里。

“现在公开‘曙光计划’,”沈婉如抓住她的手腕,指甲几乎要陷进肉里。

“那些掌控世界命脉的人不会善罢甘休。他们能让魏思远‘自然死亡’,就能让你......”

她的咳嗽突然变得剧烈,从口袋里摸出药瓶的手在发抖。

高梓萱按住她颤抖的手。

她摸到沈婉如掌心的温度,像块即将熄灭的炭。

林小雨说她最多还有三个月——原来这场博弈里,连“敌人”都在和时间赛跑。

“您看过我母亲笔记的最后一页吗?”高梓萱轻声问。

沈婉如摇头,眼角的泪终于掉下来。

“她说‘火要烧得旺,总得有人当柴’。”高梓萱抽回手,将照片放进密码箱,“现在柴够了,该点火了。”

沈婉如走后,叶凌风从阳台回来。

他的西装领口沾着晨露,手里提着台银色笔记本——那是他从不离身的“瑞士军刀”。

“酒店安保系统有漏洞。”他推了推眼镜,屏幕蓝光在他脸上跳动,“他们的防火墙是十年前的老版本,我能......”

“需要多久?”高梓萱打断他。

叶凌风的指尖在键盘上轻叩,像在弹一首无声的曲子。

“天亮前。”他说,“确保明天十点,整个会场的镜头都对准你。”

高梓萱望向窗外。

晨雾正在消散,湖对岸的教堂尖顶刺破云层,像把即将出鞘的剑。

她摸了摸颈间的翡翠耳钉——那是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裂痕在晨光里泛着血色。

明天,该让那些躲在阴影里的人,见见光了。

当晨光穿透日内瓦湖的薄雾时,叶凌风已换上深灰色工装服,混入听证会场馆的技术维护队伍中。

他的工作证挂在胸前晃荡,而指尖却在工装裤口袋里摩挲着微型起子——

那是高氏集团安保部特制的,能拆解市面上90%的电子设备。

后台音响区的空调开得太足,他后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七台黑色调音台排成弧形,显示屏上跳动的绿色波纹宛如某种活着的生物。

叶凌风弯腰检查最左侧的麦克风接口时,指尖突然停住——

接口边缘有细微的划痕,像是被尖锐工具撬动过的痕迹。

“小刘,发什么呆呢?”负责带他的老技术员拍了拍他的肩膀,“赶紧把12号麦的反馈调一下,半小时后要走台。”

叶凌风应了一声,余光扫过调音台底部。

那里贴着一张指甲盖大小的银色贴纸,在阴影里泛着冷光——那是军用级信号干扰器的标志。

他的喉结动了动,想起昨夜高梓萱说的“他们不会让我顺利开口”。

指尖装作调整线路,实则用起子挑开贴纸,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芯片。

干扰器的电源灯正在闪烁,频率与麦克风输入的电流波完全吻合。

叶凌风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这是要让高梓萱的声音在扩音时出现持续蜂鸣,把她的演讲变成噪音。

他低头调整工具包的拉链,金属齿摩擦声掩盖了拆解干扰器的轻微声响。

当最后一颗螺丝落地时,老技术员的脚步声已经近在咫尺。

“弄好了?”

“嗯,反馈抑制器参数调过了。”

叶凌风直起腰,掌心的干扰器芯片硌得生疼,“不过12号麦的线材有点老化,建议换根新的。”

他指了指角落的备用箱,“我去拿根线。”

穿过走廊时,他摸出藏在袖口的监听器。

这是他用“普罗米修斯”算法改良过的,能同时接收二十米内所有频段的对话。

后台储物间的通风管道有处缝隙,他踮脚将监听器贴在管道内壁,胶痕与灰尘完美融合——

就像他此刻的呼吸,轻得几乎听不见。

同一时间,听证会主会场的媒体区。

李振邦摘下金丝眼镜,用领带角擦拭镜片。

他的位置在第三排最右侧,既避开了官方观察员席的摄像头,又能看清台上的每一个细节。

耳机里传来电流杂音,他压低声音问道:“确认高氏的人带了存储设备吗?”

“是的,她的胸针里有微型U盘。”对方的声音经过变声处理,像砂纸摩擦玻璃一般,“但技术组说信号干扰器被拆了。”

李振邦的手指在膝盖上敲了三下——这是他焦虑时的习惯性动作。

他望着台上正在调试灯光的工作人员,喉结滚动着说:

“启动B计划,不管她说什么,半小时内让全球主流媒体出现至少二十个负面热搜。我已经和《金融时报》那边打过招呼了,重点突出‘高氏垄断阴谋论’。”

“明白。”

李振邦重新戴上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恰好与走上台的高梓萱相撞。

她穿着墨色西装裙,颈间的翡翠耳钉在追光灯下泛着幽光。

有那么一瞬间,他看见她的瞳孔微微收缩——那是猎人发现猎物的眼神。

高梓萱的高跟鞋叩在台阶上,每一步都像敲在自己的神经上。

她能听见叶凌风昨夜说的“所有镜头都会对准你”,此刻扫过观众席,果然看见二十多个摄像头的红灯正对着她。

沈婉如的话在耳边回响:“他们能让魏思远死,就能让你……”

她摸了摸胸针,里面存着母亲的笔记扫描件、叶凌风恢复的科研站视频,还有魏思远最后的录像。

“各位代表,”她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扩散到整个会场,比想象中更沉稳。

“我今天站在这里,不是作为高氏集团的继承人,而是作为一个女儿——一个被‘曙光计划’阴影笼罩了二十年的女儿。”

后台监控室里,叶凌风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

他调出所有媒体的实时转播信号,确认每一路都在正常传输。

突然,监听器传来模糊的对话:“……高梓萱的U盘内容已经备份,等她说到第三部分就切断……”

他的手指猛地攥紧鼠标。

抬头看向主会场的监控画面,高梓萱正在播放视频——

科研站的实验室里,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将“曙光计划”的金融模型输入电脑,屏幕上跳动的数字与三年前美股熔断时的K线图完全重合。

“这不是单纯的科研项目,”高梓萱的声音在大厅回荡。

“它是资本的手术刀,精准切割着全球经济命脉。赵德宇先生的跨境转账记录,澳门赌场的资金洗白链条,还有在座各位都收到过的‘咨询费’——”

她的目光扫过第一排的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这些都在我身后的大屏幕上。”

会场顿时炸开了锅。

记者们的闪光灯连成一片,像夏日的雷暴。

李振邦的耳机里传来急促的指令:“立即启动B计划!”

他摸出手机,正要点开预先编辑好的通稿链接,却看见高梓萱突然转身,目光如刀般刺向媒体区。

“还有一位观察员,”她的声音里带着寒意。

“我想问问李振邦先生,您作为证监会调查员,为什么会出现在媒体席?您耳机里的通话内容,是否和我即将公布的‘咨询费’名单有关?”

叶凌风的手指在键盘上按下回车。

监听器的录音被实时同步到所有媒体的直播信号里,李振邦的声音突然在会场响起:“……重点突出‘高氏垄断阴谋论’……”

惊呼声此起彼伏。

李振邦的脸瞬间变得煞白,手机“啪”地掉在地上。

高梓萱望着他,翡翠耳钉的裂痕在灯光下像一道血色的疤——那是母亲留下的,也是她刺向黑暗的刀。

散场时,日内瓦的风卷着残阳灌进会场。

高梓萱整理着演讲稿,听见叶凌风在耳麦里说:“后台监控拍到两个黑衣人在侧门徘徊,戴着医用口罩,眼神不对。”

她的指尖顿了顿。

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卷起,掠过玻璃时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极了前世坠楼前耳边的风声。

但这一次,她没有闭眼。

“记录他们的特征。”她轻声说,将U盘拔下塞进包里,“告诉沈姨,今晚的茶叙改到湖景餐厅。”

叶凌风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收到。”

高梓萱走出会场时,夕阳正落在她的肩头。

她不知道,侧门阴影里,两个黑衣人正将手伸进外套——那里,藏着消音手枪的冷硬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