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谭晓琳聊完，宿舍已经熄灯。苏盈玉走近才看见唐笑笑默默坐在床头垂泪，她刚想询问怎么了，就发现她的长发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头参差不齐的短发，比狗啃的好不到哪里去。
“盈玉，我能留下来吗？”
“你能。”苏盈玉的语气中带着毋庸置疑的肯定。
闻言唐笑笑抱住苏盈玉，低声抽泣起来，温热的眼泪落到苏盈玉的脖颈处，她用力回抱住怀中的女孩：“笑笑，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我会和你一起，我们都会实现自己的夙愿。”
唐笑笑重重的点点头，缓了一会她问：“你也是长头发，不觉得累赘吗？”虽然苏盈玉的头发没有她的长，但到底不如短发省事，她奇怪苏盈玉似乎并不觉得烦恼。
“我之前刚参军的时候也剪掉了头发，不仅仅是为了明志，是因为我当时真的适应不了海中的训练，这一头长发确实是我的累赘。只不过现在我舍不得啦，我想努力的在保住它们和不耽误训练之间寻找一个平衡。”苏盈玉难得孩子气的回答，哪个女孩儿不爱美啊，她看到唐笑笑就仿佛看到了两年前的自己。
唐笑笑闻言心情好了不少，厉害如盈玉也曾经和自己有一样的烦恼，那么她也会努力变得和盈玉一样优秀，到时候再把头发蓄起来，谁说美丽与勇武不能兼得？
苏盈玉拍了拍唐笑笑的头：“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她来到指挥室门口，看见灯还亮着松了一口气，敲门。
“进来。”耿继辉的声音传出。
他们四个看着苏盈玉都有些好奇，她竟然还没睡？苏盈玉倒是不知道他们刚刚目睹了自己和谭晓琳聊天的全过程，只以为他们在商量训练计划。
“报告，我想借一把剪刀。”
雷战问她：“干什么用？”
苏盈玉言简意赅：“剪头发。”
闻言四个人的目光都落在她垂肩的秀发上，看的她稍微有些脸红。耿继辉心想：可惜了。他们并没有强制女兵一定要留短发，只要自己能处理好，不耽误训练，他们是不会干涉的。不过看她自己都舍得，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径直走到工具箱前拿起一把剪刀递给苏盈玉。
苏盈玉知道他们可能误会了，但她不想耽误时间多做解释，只是低声道：“谢谢，森林狼。”
“海水里摸爬滚打都没让她把头发剪短，怎么到这会儿反倒舍得了。”小庄低声嘟囔。闻言耿继辉若有所思，想起了今天一直跟在她身边的唐笑笑。
苏盈玉回去用剪刀细细的帮唐笑笑修理了被刀割出来惨不忍睹的头发，看着自己的作品，点点头：“应该是比刚才强一点。”
唐笑笑借着窗外透进来微弱的月光看向镜子中的自己，盈玉的手艺很好，干净利落的短发使她眉宇间又多了几分英气，心中的悲伤被冲散了不少，她笑道：“盈玉，你真厉害。”
“睡觉吧，笑笑。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睡之前苏盈玉摆烂地想，耿继辉等人愿意折腾就折腾吧，反正她也早就习惯了半夜紧急集合，所以相信自己的反应能力。
相比苏盈玉的一夜好眠，何璐却没睡好，她一直觉得白天只是下马威，雷战夜里肯定会折腾她们，故而即使闭着眼睛她也始终处于高度戒备状态，但直到天蒙蒙亮也未见什么动静。
另一边，雷战算准了何璐的心理，觉得与其让她预判到有所准备，倒不如将计就计。耿继辉只是单纯觉得这种半夜扔催泪弹紧急集合的手段都是当初狗头老高折腾他们玩剩下的，现在应该与时俱进了。所以二人一拍即合，决定让女兵们度过一个忐忑不安的“平安夜”。
苏盈玉走后，雷战和耿继辉并没休息，他们还在讨论着女兵们的情况。
雷战说：“我们以前训练的都是作战部队的尖子，而且是男兵，这次是女兵，不光是性别不同，实力也大相径庭，有后勤保障专业的，甚至还有体育兵，文艺兵。来到这里，对他们是挑战，对我们也是挑战啊。”
“是啊”耿继辉叹气,“我很难想象她们的临界点，不管是心理的还是生理的，所以今夜，让她们稍微喘口气吧。”
第二天清晨，朝阳冉冉升起，女兵们涂着伪装迷彩，全副武装的准时来到训练场集合。
雷战先是看了一眼苏盈玉，最后走到唐笑笑面前：“出列，把头盔摘下来。”唐笑笑一惊：“报告，我不退出！”
“我没说让你你退出。”雷战说。
唐笑笑摘下头盔，众人惊讶的看着这个文工团的女兵。
“为什么要剪掉头发？”
“报告，因为我想成为一名真正的特种兵，这是我的决心。”
雷战的表情有些玩味，他问：“不心疼吗？”
“怎么可能不心疼，我留了整整八年啊。”唐笑笑倔强的说道，“但没关系，头发还会再长出来，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哦？那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退出吧。别费劲了，你不会留下。”雷战面带嘲讽。
“还有你们，一个，都不会留下！”
雷战摘下墨镜，踱步看着她们，继续毫不留情的道：“我不知道上级为什么要组建一支女子特战队，简直是异想天开！但没办法，我必须得执行命令，只不过我会用我的方式把你们都淘汰！因为我根本就不想看到什么女子特战队的成立！现在，既然已经知道了结果，就没有聪明人要退出吗？”
叶寸心听到雷战的话生气道：“报告！你看不起女人！”
“是啊，我是看不起女人！也不会让你们通过，你们还站在这儿干嘛？！”
队列里已经有几名女兵被雷战说服，她们流着泪摘下头盔，放到远处旗杆下。女兵们一时相对无言，一种悲伤的情绪弥漫在她们中间，何璐和苏盈玉见状都想开口，小庄马上严肃道：“不许擅自讲话！没人有资格影响别人的任何决定。”
随着小庄话音落下，又有几名女兵走出队伍，地上的头盔方阵越来越大，唐笑笑却丝毫不受影响，她甚至没有流泪。老狐狸对她说：“文工团的，你退出吧，你承受不了特种部队的苦难。”
唐笑笑闻言抬头看了看上空飘扬的八一军旗，又转头看向队列，所有人都面色凝重地看着她，只有苏盈玉的目光充满了温柔与信任，她相信昨天晚上唐笑笑已经想明白了，她清楚自己为什么要留下。
“报告！我不退出，我清楚的知道，我代表的不仅是我自己，还代表军区文工团的全体文艺兵！我要证明，文艺兵不是穿着军装的花瓶，我们也有保家卫国的信念！我会成为一名真正的特战队员，我既然敢来，就敢死在这儿！”
“好！说得好！”田果大喊，女兵们也纷纷受到鼓舞，叶寸心和沈兰妮虽然有些不屑，但到底对她刮目相看。
老狐狸闻言没有再多说什么，重新回到队伍前面，“昨天不过是个见面礼，今天——特训正式开始！我宣布几条规矩，第一条——”
“报告！”突然，谭晓琳全副武装的来到队列前，老狐狸早就心中有数，但还是装作疑惑地问：“教导员，您这是做什么？”
“报告！谭晓琳申请参加训练！”
雷战和耿继辉嘴角均浮起一丝笑意，除了苏盈玉，女兵们都惊讶地看着谭晓琳。
“教导员，这是针对菜鸟的选拔训练，您已经是少校了。”小庄故意问她。
“我知道在你们眼里，我就是菜鸟！报告教官！菜鸟谭晓琳申请参加特战训练！你们昨天的态度已经告诉我，在这个野兽营，我想要赢得尊重，首先就要接受野兽般的训练！”
“好，入列。”小庄说。
老狐狸道：“好了，我们继续。先宣布第一条——集训期间，没有通信，没有外出，没有休假！第二条——你们没有姓名，没有军衔，只有一个代号！那就是菜鸟！”
大家惊讶地看着他，老狐狸大声问：“都听明白了吗？！”
闻言，苏盈玉第一个撕下了肩上的中尉军衔，谭晓琳何璐紧随其后，沈兰妮也撕掉了自己的文职领章。
“第三条——签署遗书，交代后事。”
大家都愣在那里。
“报告！”叶寸心喊道，“我们是来参加选拔集训的，不是来送死的！”老狐狸走过去：“这是参加特种部队选拔的必须流程。特种部队的训练不同于常规部队，我们不能保证每个人都在集训中完好无损，受伤，致残，死亡，都有可能发生！”
“要知道，特种部队每年都有死亡指标，不是战斗当中的死亡指标，而是日常训练中的死亡指标！”
有些女兵脸色有些变化，老狐狸仿佛没看见，继续说：“你们想成为中国陆军的精锐，就要做好最危险的准备！”
“我并不是在恐吓你们，一会儿给你们半小时时间写遗书，在这期间，谁想退出，可以自行摘下头盔离开。”
“下面宣布第四条——签署相关协议，证明你们是自愿接受训练，如果发生任何突发状况，与集训队无关，接受部队的善后处理措施，没有异议！”
女兵们一片哗然。田果道：“这不是卖身契吗，这？”
“我讲完了，大家有异议可以提出”
“报告！你这是不平等条约！”叶寸心站出来。
“没错，这对我们太不公平了！”沈兰妮难得和叶寸心统一意见。
耿继辉闻言面无表情：“要公平的不要到特种部队来，特种部队是培养勇士的地狱，不是象牙塔。接受不了的，摘下头盔，自己走人。”
大家都很沉默，苏盈玉见状站出来说：“同志们，战争本就是个死中求生的过程，没有公平可言。大家如果想留下，只能遵守他们的规矩。”
“恶狼，山狼，带她们到那边去签字、写遗书。”耿继辉招手。
待队伍走远，老狐狸凑到耿继辉和雷战身边：“她果然想通了。”
雷战嘴角扬起一丝笑：“想要获得下属的尊重，就必须有和她们同甘共苦的经历，不能从艰难和磨难中脱颖而出，就不配在特种部队做指挥官。”
“万一，我是说万一，她真的被淘汰了，怎么办？”老狐狸问。
雷战意味深长地看了耿继辉一眼：“我想和苏盈玉一样，她自己会有答案的，走吧。”
僻静的空地上，女兵们有序地坐在小马扎上，哈雷和大牛几个人在给大家分发纸张和号码。小蜜蜂站在前面大喊：“把发给你们的号码贴在头盔、背囊还有臂章上，然后签署文件，写遗书，半个小时后外面集合！”
阿卓因为不想要14号和小蜜蜂起了争执，何璐提出和她交换，两人却都被扣了分。
小插曲过后，哈雷走到谭晓琳面前叫了一声：“教导员。”谭晓琳抬头：“我现在不是教导员了，给我吧！”
“您其实没必要受这份罪。”
“我申请来特种部队时，就想过受这份罪。再说了，你怎么不劝11号？”
哈雷一愣，看向一旁专注阅读文件的苏盈玉，道：“她未来是孤狼的人，孤狼所有人对她的选择都乐见其成。”
“我和她没有区别。”谭晓琳说罢，毫不犹豫地在文件最后一页签上名。哈雷说：“您不看一看？”谭晓琳苦笑：“霸王条款有什么好看的？”哈雷被噎到，笑着走了。而后谭晓琳沉思了一下，在纸上郑重写下——我的遗书。
苏盈玉倒是仔细地看了一遍这份“不平等条约”，一半纯粹是因为好奇，另一半是做政治工作时间长了造成的职业习惯，无论是什么，签字之前必须亲自过一遍。流程走完，她也利落的签了字，然后拿起一旁的白纸，开始写遗书。
队伍中不时有哭泣声传来，但男兵们的眼神毫无波澜。唐笑笑刚刚没哭，现在却趴在小桌子上哭的不能自已——“请原谅不孝女儿，当您们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女儿已经先走一步了，让您们白发人送黑发人.......”唐笑笑起身，对着东南方向跪下磕头。
“父母大人在上，小女就此跟你们拜别了，我在奈何桥上恭候你们。”她边哭边说，元宝看不下去了：“哎，起来呀，你们这么多人呢，不一定轮到你死的啦！”大家闻言哭声更大了。
苏盈玉有些无语地看了元宝一眼，他安慰的可真棒啊，大家差点就不哭了。她旁边的何璐倒是没有哭，只是默默写着。
欧阳倩边流泪边写：“高堂在天之涯，小女在地之角，不得相养以生，相守以死，吾不孝不慈。生而影不与汝形相依，死而魂定与汝梦相接。呜呼！”一旁的田果不知道怎么写，便凑过来看欧阳倩的，看了半天她也只看懂了呜呼二字，随后大悟：“明白了，呜呼哀哉嘛！”说罢，回座位上也开始写。
和大家不同，阿卓将手里的信纸折成了一只小飞机，小蜜蜂过去问：“14号，你为什么不写遗书？”
“没必要。”
“什么叫没必要？”
老狐狸过来低声对小蜜蜂说：“她是孤儿。”小蜜蜂有些愧疚：“对不起！”
阿卓没有理他，将手里折好的纸飞机唰的一下掷出去，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
对苏盈玉而言，这并不是她的第一封遗书。第一次写遗书还是曾经参加撤侨任务的前夕，她当时在结尾处写到：“职责所在，义不容辞。”这八个字写的异常用力，写完一种奇异的平静感笼罩着她，既然选择了这身军装，就意味着选择了这份随时可能到来的别离。平静之下，是坚如磐石的意志和献身使命的忠诚。
这次来到特种部队，虽然情况不同，但情绪却大同小异，只见她在纸上写：
“父母大人膝下，兄长如晤：
我已决意参加特种部队选拔，此路艰险，恐有不测，故留此笺，以尽未尽之言，望双亲与兄长体察。
自幼，父母便时常教导女儿：军人当为家国天下之坚盾，兄长亦是榜样在前，铁骨铮铮。女儿生于将门，长于行伍，今日披甲执锐，是血脉使然，更是家风传承。养育之恩，呵护之情，女儿此生难报万一，惟愿以血肉之躯，捍卫家门荣光所系之山河。无论是在训练还是实战中，女儿都必将继承父亲之勇毅，母亲之坚韧，兄长之无畏，艰苦奋斗，不辱门楣。如若不幸殒身，为国捐躯，实乃至幸，当为我贺。恳请父亲母亲余年勿为女儿伤怀，保重身体。
我牺牲后，父母尽托于兄长，愿代我承欢膝下，勿使双亲晚年孤寂。战场凶险，也请兄长务必珍重，小妹于九泉之下亦盼兄捷报频传。
不孝女、小妹，盈玉叩首。”
写完，苏盈玉目光悠远的注视着基地上空鲜红的军旗，她希望这封信也和以前一样不会被寄出。但如若那一天真的来临，终当移孝作忠臣，为我国家扶厄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