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午夜十二点,在一片此前从未涉足过的密林里,风队全体成员整齐的列队站好,但每个人都在偷偷观察周围环境。

只听见雷战的声音响起:“别看了,这地方我敢保证你们谁都没来过。今晚,野外生存训练,代号‘流浪丛林’,同时这也是你们第一阶段的考核。给你们三天时间返回驻地,逾期者,淘汰。”

“当然,中途有想放弃的,点燃信号弹,立刻会有人来接你们。”

每个人看着自己手里的地图都一脸疑惑,沈兰妮看了看叶寸心的,随即问:“报告,为什么我们的地图不一样?”

耿继辉笑笑:“因为这些地图都是来过这里的大队家属根据回忆画的,有就不错了,凑合看吧。”

“报告,那我们能参考吗?”

“自己判断,在战争中谁知道会遇见什么样的内线?难道你的线人是不认识字的老太太,你就不打仗了吗?抓紧时间整理装备,每隔十分钟出发一个,别想着搭伴互助,记住,这是个人考核。”耿继辉严肃说道。

老狐狸检查了一圈大家的背囊,没发现什么问题,正准备让她们出发时,邓振华却敏锐的从唐笑笑和田果的帽子里搜出了几块巧克力和肉脯。苏盈玉无语望天,她就知道她们俩不可能老老实实。

“同志们,这都是当年我玩剩下的。”邓振华一脸得意的说,“藏帽子里,太小儿科了,有空我教...”话说一半,他突然收声,因为耿继辉和苏盈玉不约而同一脸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尤其是苏盈玉。

“咳咳,我是说,来到这里,就要把一切不属于军队的东西丢掉!”他立即正色,说完偷偷瞥了苏盈玉一眼,眼神中带着一丝乖巧。唐笑笑和田果则是一脸心疼,敢怒不敢言。

“好了,别废话了。雪鸢,你第一个出发。”耿继辉看向苏盈玉,下达指令。

“是!”

六月初的丛林蒸笼般闷热,腐败的甜腥气混合着泥土的窒闷。破碎的光斑在虬结的树根和滑腻苔藓间跳动,虫鸣鸟叫与无声的腐烂填满耳膜。而胃里的空洞绞痛,比疲惫更噬人。

欧阳倩单薄的迷彩作训服后背已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皮肤上。她抬手抹去糊住眼睫的汗水,鼻翼却不受控制地急促翕张了几下。那是一种极其微弱的、刺鼻、辛辣,像漂白水混合了腐烂杏仁的味道,顽固地钻进鼻腔深处。

她眉头紧锁,迅速卸下背包,动作轻捷地翻找,指尖触到一个硬皮笔记本的边缘,她立刻抽了出来,飞快地翻开。纸张边缘因长期翻阅和潮湿而微微卷曲发黄,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些密密麻麻、只有她自己能完全解读的化学分子式、气体特性记录和手绘的简易鉴别流程图。指尖在一行标注着“氯代烃类—特殊腐败植被 +死水厌氧环境”的潦草笔记上停住,旁边还画了个醒目的骷髅头。

“不对…” 她低语,目光穿透前方雾气般弥漫的林间水汽,死死盯住那片地势异常低洼的区域。那里,几棵巨大的、气根如垂死巨蟒般缠绕着主干的绞杀榕下,淤积着浓得化不开的灰绿色水汽,几乎凝滞不动。“是...瘴气!” 欧阳倩思索了一下悄悄在树干上刻下了一个代表着“危险勿入”的信号,那是独属于风队之间的暗号,随后朝反方向走去。

唐笑笑体力不支的蜷缩在一丛茂密的蕨类植物旁,那张原本白皙的脸此刻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嘴唇透出青紫色。汗水顺着她的鬓角小溪般淌下,在沾满泥污的下颌汇合滴落。她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显得异常艰难,胸膛剧烈起伏。纤细的手指痉挛般地抠进身下湿软的腐殖土里,指尖深深陷了进去。她努力想撑起身体,手臂却像被抽掉了骨头,软绵绵地颤抖着,刚抬起一点,又重重地跌落回去,激起一小片泥点。

“芭比!”田果的粗嗓门打破了唐笑笑的绝望。她正蹲在不远处,手指小心翼翼地捏着一朵颜色艳丽得近乎诡异的蘑菇菌盖边缘,打算掰下来仔细看看能不能吃。听到唐笑笑倒下的声音,她猛地扭头,手里的蘑菇被毫不怜惜地甩飞出去,砸在旁边的树干上。她几步就蹿到唐笑笑身边,沉重的作战靴踏在湿滑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

“该死的鬼地方!”田果低吼着,声音里带着因饥饿而产生的虚弱。她毫不犹豫地卸下背囊,蹲下身,抓住唐笑笑无力的手臂,咬牙发力,猛地将她沉重的身体拽了起来,背在自己同样被汗水湿透的背上。唐笑笑的头软软地垂在田果的颈窝,灼热的呼吸喷在她的皮肤上。“撑住啊!笑笑!”田果喘着粗气,脚步踉跄了一下才站稳。

“如果被他们看见了,咱们都要淘汰。”在田果背上的唐笑笑气若游丝。

“大不了就淘汰,见死不救可不是我老田的性格。”田果辨认了一下欧阳倩警示的方向,立刻朝着反方向,那片看似林木稍显稀疏、地势似乎略高的坡地,深一脚浅一脚地奋力挪去。

就在田果背着唐笑笑艰难跋涉的不远处,叶寸心伏低身体,像只警觉的豹子,拨开一丛茂密的阔叶植物,清亮的眼睛瞬间捕捉到目标——一道隐藏在巨大板状树根下、不足半米宽的湿滑石缝。一股细小的水流正从石缝深处渗出,在布满青苔的岩石上汇聚成一小片珍贵的水洼,水声潺潺,在寂静中如同天籁。

“运气不错嘛,小列兵。”一个带着点戏谑又略显沙哑的声音在她侧后方响起。沈兰妮的身影悄无声息地从一棵粗壮的树干后闪出,汗水浸湿的短发贴在她轮廓分明的脸颊上。她自然地占据了石缝入口侧翼的一个位置,既能观察水源,又能警戒后方。

叶寸心头也没回,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依旧保持着警戒姿态靠近水源,嘴上却不饶人:“跆拳道冠军鼻子也挺灵,闻着水味儿就来了?”她利落地解下腰间的水壶,拧开盖子。

“总比某些人慢半拍强。”沈兰妮轻哼一声,目光却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浓密的树丛和林间蒸腾的雾气,手习惯性地按在腰间的匕首柄上。她没有争抢取水的位置,而是像一道屏障般立在叶寸心侧后方。

叶寸心没再回嘴,她迅速而谨慎地将水壶灌满,动作干净利落。灌满自己的水壶后,她看了一眼沈兰妮腰间的水壶,又瞥了一眼对方警戒的姿态,动作微微一顿,随即极其自然地将自己刚灌满的水壶朝沈兰妮的方向轻轻一递:“拿着。你警戒,我取水。”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

沈兰妮愣了一下,嘴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没说话,只是迅速解下自己的空水壶,精准地抛向叶寸心脚边,同时接过了那壶满水,仰头灌了一大口,清凉的水滑过干渴的喉咙,带来一丝宝贵的慰藉,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警戒区域。

“当啷!”

一声金属与岩石剧烈摩擦的脆响,夹杂着碎石滚落的哗啦声,突然从侧上方传来。是阿卓!她的身体在嶙峋的崖壁上翻滚、撞击,每一次磕碰都发出令人心惊的闷响。她的背包带被一块凸出的锋利岩石猛地挂住,下坠的巨力瞬间撕裂了结实的帆布,里面的应急口粮、净水药片、绷带……像天女散花般抛洒出来,纷纷扬扬地坠向下方深不见底的树丛。她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身体便继续无可挽回地向下滑去!

“阿卓!”何璐的身影几乎是同时从崖下茂密的灌木丛中闪出,直接纵身一跃,抓住一根从崖顶垂下的粗壮藤蔓。藤蔓上的尖刺瞬间刺破了她掌心的皮肤,鲜血混着汗液和苔藓的绿浆流下,她却浑然不觉,单脚猛地蹬在一块微微凸出的、湿滑的岩石棱角上,借力向上荡起,另一只手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抓向阿卓挥舞着的手臂。

“放手吧,和路雪,命令是要我们单独行动,而且,我会拖累你。”阿卓的声音嘶哑,她脸上蹭满了泥土和血痕,眼神却依旧倔强如磐石。

“闭嘴!”一向温和的何璐低吼回去,声音因极度用力而撕裂,鲜血从她自己的掌心顺着阿卓的手臂蜿蜒流下。她身体紧贴湿滑的岩壁,脚尖拼命寻找着任何一丝微小的凸起,全身的肌肉都因对抗那巨大的下坠力量而剧烈颤抖。“再动一下……咱俩得一起下去!”她喘息着,眼里带着决绝。

不远处的叶寸心和沈兰妮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跑上前帮忙,二人从背包里拿出绳索,合力将何璐和阿卓拉上来。四人在水源处短暂休息调整了一会儿便一起向高处转移,又遇上了欧阳倩和背着唐笑笑踉踉跄跄的田果。何璐打开医疗救急包给唐笑笑包扎肿胀的脚踝,所幸她其他地方伤的不重,更多的是因为饥饿造成的体力不支。

恢复过来的阿卓开始去周围寻找猎物,正当她盯上一只肥硕的老鼠时,一把匕首破空而出,将老鼠死死钉住,是谭晓琳。见到彼此,二人相视一笑,谭晓琳脸上还带着长时间孤独跋涉与体能透支带来的疲惫。

“完了完了,让雷神他们看见非把咱们全都淘汰不可。”欧阳倩靠着田果饥肠辘辘的说道。

“管不了那么多了,这种时候,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谭晓琳一边说着一边把自己仅剩的压缩饼干全部拿出来分享给大家,另一边阿卓也迅速处理好了老鼠,她切成长长的肉条分给每个人。

“不知道雪鸢怎么样了。”唐笑笑躺在何璐腿上,虚弱的说。

就在这时,苏盈玉悄无声息地从一片藤蔓后绕出。她手中倒提着的,赫然是一条近一米长的蛇。蛇头已经被她干净利落地用匕首斩断,蛇身还在微微扭动。苏盈玉觉得自从上次突破心理阴影后,自己就跟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与这条蛇狭路相逢时,心里涌起的不是恐惧,而是见到补给的喜悦。

“雪鸢!”大家看见苏盈玉都面露喜色,苏盈玉看着姐妹们七零八落的依偎在一起,脸上也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她将处理好的、雪白细嫩的蛇肉切成数段分给大家:“毕竟是在‘敌后’,还是不使用明火了,大家凑活吃吧。”

同时她用水壶盖小心地接住从蛇颈断口处滴落的、暗红色的蛇血,递给何璐。何璐正为唐笑笑擦拭额头的冷汗,立刻接过来:“芭比,来,补充一点电解质,帮你恢复体力。”唐笑笑虚弱地半睁着眼,看着那杯令人心悸的液体,最终还是就着何璐的手,小口小口地喝了下去。

高枝上伪装成鸟巢的微型云台摄像头无声地转动着角度,朽木空洞里镜片反射出微弱冷光,甚至连不远处一朵过分硕大的“兰花”花心,都隐藏着不自然的黑色圆点。这些冰冷的镜头,正贪婪地吞噬着她们此刻的“违规”以及在极端饥饿下被迫茹毛饮血的每一个瞬间。

主监控台前,雷战抱着双臂,身体微微前倾,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锐利如刀,紧紧锁住屏幕上那些相互扶持的身影。他身旁,耿继辉手指在控制台上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的哒哒声。

雷战终于缓缓直起身,低沉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回响,一字一句:“规则说得明明白白,单独行动。现在,全员违规。”他抬起手,粗粝的手指关节重重地点在核心屏幕上,指尖覆盖了那几个狼狈不堪的身影和地上残留的猎物残骸。“你们说说,该淘汰谁?”

老狐狸的目光没有离开屏幕,眼睛微微眯起,像在审视某种复杂的标本。屏幕上,苏盈玉正冷静地用手势指挥着队伍避开一片长着毒箭木的危险区域;谭晓琳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镜头,带着洞悉的平静;何璐臂膀上那道为救援阿卓而留下的长长血痕,在镜头下格外刺目;阿卓嘴角残留的一丝鼠血,昭示着生存的残酷;叶寸心强忍不适吞咽生肉的倔强眼神;沈兰妮警惕守护队友侧翼的专注……

“淘汰?”老狐狸的声音带着不加掩饰的笑意,他轻轻摇头,抬手指向屏幕中心,那些在瘴气弥漫、饥饿肆虐的丛林中,如同黑暗里无声燃烧的、相互依偎的微弱星火。“雷神,她们的所作所为,不正是我们想看到的吗?”

“要淘汰的,难道是‘活下去’的本能,和‘不抛弃’的血性?还有这种……在规则之外、生死之间磨出来的默契?”

耿继辉声音中带着欣慰:“这支小队,终于有点特种部队的雏形了。”单独行动是“流浪丛林”的规则,可在规则之下还有一条隐藏的原则,那就是:特种部队从来不需要冷血无情的战争机器,他们一直想教会她们的——在绝境中生死相依、不离不弃,似乎被悟出了一点门道。

短暂恢复体力,处理伤口后,大家避开危险区域,有条不紊的来到一片相对平坦的开阔地,在最前面的苏盈玉率先停下问:“笑笑,你还好吗?”

唐笑笑坚韧的点点头:“你们放心,我没事了!”

“好,那我们就在这儿分开,按老规矩,十分钟出发一个。今天晚上,驻地见!”

谭晓琳充满信心:“驻地见!姐妹们,风队,一个都不能少!”

“是!”

【一个小剧场】

在一次跨国任务出发前夕,苏盈玉早就三令五申不许带违禁品。她望着那些自己从邓振华背囊里和身上搜出的五花八门的零食,喜怒不明。过了一会儿,她走到史大凡面前认真的说:“我觉得他不应该是鸵鸟。”

大家都是一愣,耿继辉也疑惑的看向她。

“他应该是塑料袋。”苏盈玉微笑,“这么能装!”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出了他们宿舍,随即,屋里发出一声声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