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通往戒律堂的石阶,冰冷坚硬,一级级向上延伸,仿佛通往幽冥地府。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形的肃杀和压抑,连灵药峰那边飘来的药香都被隔绝在外。俞浅跟在章乾身后,脚步踩在石阶上发出空洞的回响,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绷紧的心弦上。

怀里空落落的。塑料杆不在,那点冰凉的触感没了,心里也跟着空了一大块,没着没落。她只能用力攥着灰布短打的衣角,指节捏得发白,才能勉强压下那股想要转身逃跑的冲动。

章乾的背影就在前方一步之遥,挺拔如孤峰,黑色的长袍在肃穆的石阶背景下显得格外深沉。他步履沉稳,没有丝毫迟疑,仿佛只是去参加一场寻常的宗门例会。这份从容,奇异地成了俞浅此刻唯一的支点。她强迫自己盯着那片黑色的衣角,目光不敢有丝毫偏移,生怕一错眼,就被这森严的戒律堂彻底吞噬。

戒律堂的大门,比想象中更加厚重阴森。整块玄铁铸就,上面镌刻着繁复而狰狞的镇魔符文,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冰冷光泽。两尊面目模糊、手持巨斧的石像鬼蹲踞在门侧,空洞的眼窝仿佛能吸走人的魂魄。厚重的门扉无声地向内滑开,一股混合着陈旧纸张、冰冷石壁和淡淡血腥气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激得俞浅打了个寒颤。

门内,并非想象中的刑堂地狱,而是一间极其空旷、极其肃穆的大殿。穹顶高耸,光线昏暗,只有几盏嵌在石壁上的幽蓝色长明灯提供着惨淡的照明。地面由巨大的青石板铺就,打磨得光可鉴人,倒映着上方模糊的人影,更添几分幽深。

大殿尽头,是一排高高在上的玄铁座椅。当中端坐着一位面容古板、法令纹深刻如刀刻的老者,他身着墨黑镶银边的戒律长老袍服,眼神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古井,毫无波澜地俯视着下方。正是戒律堂副堂主,铁面无私著称的刑长老。他左右两侧,各坐着几位同样面色肃穆的戒律执事。

大殿两侧,肃立着两排身穿玄黑劲装的戒律堂弟子,个个气息沉凝,眼神锐利如鹰,如同冰冷的雕塑。

王管事和赵三几人,此刻正跪在大殿中央,头埋得极低,身体筛糠般抖个不停。王管事脸上那青白交错的冻伤还未褪尽,此刻在幽蓝灯光下更显凄惨。赵三更是面无人色,连看都不敢看走进来的章乾和俞浅。

当章乾带着俞浅踏入大殿的瞬间,所有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齐刷刷地聚焦过来!尤其是落在俞浅身上时,那审视、质疑、甚至带着一丝厌恶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针,瞬间刺透了俞浅单薄的衣衫,让她如坠冰窟,呼吸都为之停滞。

她下意识地往章乾身后缩了缩,几乎想把自己藏进那片黑色的阴影里。

“弟子章乾,携外门杂役俞浅,奉命前来。”章乾的声音平静响起,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打破了死寂。他微微躬身行礼,姿态不卑不亢。

“章师侄。”刑长老古板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带着金石摩擦般的质感,目光锐利地扫过章乾,最后定格在他身后脸色苍白的俞浅身上,“你身后这女娃,便是俞浅?”

“是。”章乾侧身一步,将俞浅完全暴露在众人审视的目光下。

俞浅感觉头皮都要炸开,巨大的压力让她几乎站立不稳。她死死咬着下唇,强迫自己抬起头,迎向那高高在上的、如同审判者般的目光。不能怂!章乾带她来,不是让她当鹌鹑的!

“俞浅!”刑长老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无形的威压,如同重锤砸在俞浅心口,“王禄等人指证,昨夜清溪谷丙字区七号院魔气爆发,源头在你居所!更言你身负魔器,有勾结魔界之嫌!你有何话说?!”

“冤枉!”俞浅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发颤,却带着一股豁出去的倔强,“弟子没有勾结魔界!那魔气……那魔气弟子也不知道从何而来!弟子醒来时已经……已经……”她想起昨夜那撕裂般的痛苦和魔气从自己体内涌出的恐怖,声音哽住了,巨大的冤屈堵在喉咙口。

“不知道?”跪在地上的王管事猛地抬起头,脸上带着一种扭曲的怨毒和孤注一掷的疯狂,他尖声叫道,“长老明鉴!就是她!她屋里那根妖棍就是魔器!昨夜小的亲眼所见,魔气就是从她和那根棍子上冒出来的!她还用妖法冻伤了小的!赵三他们都可以作证!还有……还有证据!”他挣扎着从怀里掏出那块灰扑扑的留影石,高高举起,“这是小的昨夜在她屋外捡到的!上面残留着魔气!定是魔界贼子与她联络的信物!”

那块留影石在幽蓝灯光下,散发着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魔气波动。刑长老眉头微蹙,示意旁边一名执事上前接过查验。

俞浅看着那块石头,心沉到了谷底。这分明是栽赃!可她百口莫辩!昨夜魔气确实爆发了,源头也确实在她身上!她该怎么解释?说魔气是自己体内冒出来的?那岂不是坐实了“魔女”的罪名?

“俞浅,此物你作何解释?”刑长老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铁钳,再次锁定了俞浅。

“我……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不是我……”俞浅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声音带着哭腔,却显得更加苍白无力。

“哼!人证物证俱在,还敢狡辩!”王管事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声音更加尖利,“长老!此女来历不明,身负魔气,又得了万雪秘境不知名的传承,定是魔界派来的奸细!意图祸乱我凌月宗!请长老明鉴,将其打入镇魔窟,严加审问!”

镇魔窟!

这三个字如同炸雷在俞浅耳边响起!她曾在杂役的闲谈中听说过那个地方,据说进去的人,就没有能活着出来的!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大殿两侧,那些肃立的戒律堂弟子,眼神也变得更加冰冷锐利,隐隐有灵力波动散发出来,锁定了俞浅。气氛瞬间紧绷到了极点!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章乾,向前踏出了一步。

这一步,如同磐石分水,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刑长老。”章乾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魔气异动,巡查玉册自有详实记录。昨夜清溪谷丙字区能量波动剧烈混杂,除魔气外,亦有精纯剑意与另一股未知守护之力交锋残留。仅凭一块来源不明的留影石和几个外门管事的片面之词,便断定她勾结魔界,是否……太过武断?”

他的目光扫过瘫跪在地、眼神闪烁的王管事和赵三,最后落在那块被执事拿在手中的留影石上,眼神锐利如刀:“况且,此物魔气虽存,但气息驳杂,残留极浅,明显是仓促伪造,沾染不久。若真是魔界重要信物,岂会如此不堪?”

章乾的分析条理清晰,直指要害。刑长老古板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但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思索。他身边几位执事也微微颔首,显然章乾的话并非没有道理。

“章师兄!你这是要包庇妖女吗?!”王管事眼见形势不妙,急得口不择言,“她身负魔气是事实!昨夜那股恐怖魔气大家都感应到了!不是她还能是谁?!难道章师兄也被这妖女迷惑了不成?!”

“放肆!”刑长老猛地一拍玄铁扶手,发出沉闷巨响,一股强大的威压瞬间笼罩大殿,压得王管事和赵三几人如同烂泥般匍匐在地,瑟瑟发抖,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

刑长老的目光重新落回俞浅身上,带着更深的审视:“俞浅,王禄指你身负魔气,并以此妖器伤人。”他指了指章乾的储物袋,“你可敢自证清白?”

自证清白?俞浅的心猛地一跳。怎么证?她连引气入体都不会,唯一的倚仗塑料杆还在章乾袋子里。

“弟子……弟子不懂修炼……”她声音干涩。

“不懂修炼?”刑长老眉头皱得更紧,“那万雪秘境中的剑意传承,你作何解释?王禄言你曾以冰寒妖法伤他,是否属实?”

剑意传承……冰寒妖法……

俞浅脑海中灵光一闪!冰魄之意!章乾教她的“凝锋”!

虽然还很微弱,但那是实打实的清玄剑意!是祖师爷的力量!如果她能施展出来,是不是就能证明自己并非魔道?至少……证明那冰寒之力并非妖法?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的一点火星,瞬间点燃了她濒临绝望的心!她猛地抬起头,看向章乾。章乾的目光也正落在她身上,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似乎带着一丝极淡的……鼓励?

赌了!

俞浅深吸一口气,压下狂跳的心脏和身体的颤抖。她上前一步,在所有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缓缓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她没有武器。只有一只布满薄茧、此刻却异常稳定的手。

她闭上眼睛,努力摒弃掉周围那些冰冷审视的目光,摒弃掉内心的恐惧和杂念。意识沉入识海,那颗冰魄星辰感应到她的召唤,散发出清冷而稳定的光辉。她用意念小心翼翼地牵引着那丝丝缕缕的寒意,如同引导涓涓细流,沿着章乾为她开拓的路径,缓缓汇聚于指尖。

集中……凝神……化意为锋……

章乾清冷的声音仿佛在耳边回响。

大殿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看着场中那个闭目凝神、微微颤抖的灰衣少女。王管事趴在地上,嘴角却勾起一丝恶毒的冷笑,等着看她出丑。刑长老眼神锐利如鹰,紧盯着俞浅的指尖。

时间仿佛被拉长。

一秒……两秒……

就在王管事几乎要忍不住嗤笑出声的刹那——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嗡鸣,如同冰晶碰撞!

俞浅的指尖,一点凝练如实质、散发着刺骨寒意的淡蓝色光点,骤然亮起!光芒虽弱,却纯净无比,带着一种清冽孤高的凛冽剑意!

紧接着,俞浅手腕以一种极其稳定、暗合某种玄奥韵律的角度,极其缓慢而坚定地向前划出!

嗤——!

一道纤细却凝练无比、如同冰棱初成的淡蓝色轨迹,清晰地浮现在空气中!轨迹所过之处,空气仿佛被瞬间冻结、迟滞,发出细微的冰裂声!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弥漫开来,让距离稍近的几个戒律堂弟子都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虽然轨迹很短,只有半尺不到,光芒也远不如章乾演示时那般璀璨,但那纯粹而凛冽的冰寒剑意,却如同黑夜中的萤火,清晰无比地昭示着它的本源——清玄祖师的冰魄剑意!

轨迹缓缓消散在空气中,只留下那股久久不散的寒意,证明着刚才的一切并非幻觉。

俞虚脱般放下手,脸色更加苍白,额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刚才那一下,几乎抽空了她好不容易积攒的灵力。但她却挺直了脊背,努力睁大眼睛,迎向刑长老那充满震惊和探究的目光。

“弟子俞浅,机缘巧合之下,于万雪秘境寒潭偶得清玄祖师一丝剑意传承。”她的声音因为虚弱而微微发颤,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弟子愚钝,仅能领悟此微末之技。昨夜魔气爆发,弟子亦深受其害,惶恐莫名。弟子不知魔气从何而来,但弟子所修所持,绝非魔道妖法!弟子愿接受任何查验,以证清白!”

她的话,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在大殿中激起了无声的巨浪!

刑长老古板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动容。他死死盯着俞浅指尖残留的微弱寒意,又看看那块被执事拿在手中、气息驳杂的留影石,眼神在俞浅、章乾、以及趴在地上抖如筛糠的王管事等人之间来回扫视。

大殿两侧,那些肃立的戒律堂弟子,看向俞浅的眼神也变了。从最初的冰冷审视,变成了惊疑和难以置信。清玄祖师的剑意传承!这分量,太重了!

王管事和赵三几人,此刻已是面如死灰,抖得连头都抬不起来。

章乾站在俞浅身侧半步之后,看着少女那倔强挺直的、微微颤抖的背影,看着那指尖尚未完全散去的淡蓝微光。他那张万年冰山般的脸上,似乎有一道极其细微的、如同春雪初融般的暖意,悄然划过眼底深处,稍纵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