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4、

挽月猛地从轿辇中起身,

“陆沉舟!你别忘了自己是国之神医,怎能去送死?”

她的指尖几乎戳到我眉骨,

“城西三十里已成鬼域,连太医院的人进去都没再出来过!”

“所以就该让心脉孱弱的清寒去?”

我攥紧药箱,

“大公主口口声声为江山社稷,却容不下一个只想治病救人的弱女子?”

“我既身为医者,又岂能为了一己安危,弃万千染病的百姓于不顾?”

女帝忽然抬手轻叩御座扶手,

“好一个不为一己安危!”

她凤目扫过殿内噤若寒蝉的大臣,笑意不达眼底,

“陆爱卿这份仁心,倒让满朝文武显得狭隘了。”

左丞相颤巍巍出列:“陛下,天花凶险......”

“住口!”

“陆神医愿以身试险,你们却只知推诿!”

“若他与七公主能平定疫情,这便是天赐的储君人选。”

“谁再敢多言,哼!”

挽月的脸色难看至极。

我重重跪地,“谢陛下隆恩!”

起身时余光瞥见沈砚藏在武将列中的阴沉面色。

我不再停留,提着药箱往城西狂奔。

皇位也好,名利也罢,我根本不在乎。

若连想守护的人都救不了。

我这神医之名,又有什么用?

城西疫区的黑幡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腐臭味混着焚烧艾草的焦香扑面而来。

我撞开斑驳的木门,就见清寒瘫坐在满地病患之间。

素白衣襟上沾满脓血,发间的木簪歪在一旁。

她苍白的脸上却还挂着笑,

“你怎么来了......”

她剧烈咳嗽起来,“这里危险......”

“蠢货!”

我红着眼眶扯开她的衣袖,颤抖的指尖搭上她虚浮的脉象。

心脉几乎要散得摸不到。

“谁让你拿命来赌?!”

清寒却伸手想要抚平我皱起的眉,冰凉的指尖擦过我的脸颊:

“姐姐说......只要能解决天花,就能光明正大地和你在一起......”

“那是她设的死局!”

我抓起药箱的手都在发抖,翻找解毒丸的动作快得几乎要扯破药包,

“你就没想过,她根本是要你死?!”

“我想过。

”她突然笑了,带着病态的艳丽,

“可若连为你拼命的勇气都没有,又怎么配说爱你......”

“住口!”

我强行掰开她的牙关喂下解药,

“再敢说胡话,我就把你绑回宫里!”

清寒却挣扎着指向角落蜷缩的孩童,声音微弱却坚定:

“先救他们......陆郎,我能撑住......”

她染血的手指攥住我的手腕,掌心温度低得骇人

,“你教过我,医者......当以苍生为重......”

烛火在穿堂风里明灭不定,映着她染血的侧脸和眼底从未熄灭的光。

原来我终究没有选错。

这个被所有人轻视的七公主。

骨子里藏着比谁都炽热的仁心。

“好,我陪你。”

我握紧她的手,

“但你要记住,你这条命是我的。”

“等治完这些百姓,我要带你去江南,开一间能晒到太阳的医馆。”

清寒闭上眼,一滴泪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我手背上:

“一言为定......”

5、

腐臭的气息混着焦苦药味在屋内翻涌。

我刚为第三十七个病患施完针。

就见清寒踉跄着扶住药柜。

她强撑着将新煎好的汤药分给众人,递碗时的手依然稳当:

“老伯,趁热喝,喝完发场汗便好了。”

“姑娘真是菩萨心肠!”

满脸疱疹的老妇人颤巍巍抓住她的手,

“老身活了大半辈子,头回见金枝玉叶的公主守在这鬼地方......”

话音未落,清寒已被呛得剧烈咳嗽。

她却不动声色地用衣袖掩住,继续安抚啼哭的孩童。

深夜调配药剂时,清寒突然夺过我手中的砒霜:

“这味药毒性太强,让我来。”

她苍白的脸上泛着病态的红晕,

“陆郎你是解开疫病的关键,万一......”

“别瞎说!”

我攥住她手腕,却触到密密麻麻的针孔。

原来她每日趁我休息时,竟偷偷用自己试药!

“你说过种痘需循序渐进,我体质弱,试药见效更快。”

这样的争执每日都在上演。

她总抢着处理最危险的病患。

百姓们自发凑来的鸡蛋、糙米。

她全部分给了更虚弱的人,自己却靠着半碗稀粥硬撑。

整整七日七夜,我们在生死边缘反复拉锯。

当最后一剂改良后的种痘液制成时。

清寒已虚弱得站不稳,却仍固执地守在熬药灶前。

“陆郎,我们......做到了。”

药香混着希望的气息漫出疫区,我望着她的背影。

终于明白何为真正的医者仁心。

破空声骤起。

三支淬毒弩箭穿透窗纸,直取我后心。

清寒猛地扑来,救了我一命。

有刺客!

“带着解药走!”

黑影从梁上跃下,刀刃泛着幽蓝的光。

为首刺客面罩滑落一角,露出沈家特有的玄铁护额。

我攥紧银针的手青筋暴起。

果然是沈砚的人!

我本想带着七公主快走,可她坚持要拿解药。

“陆郎接住!”

我本能去接解药,却见寒光闪过,剑锋直逼她后心。

“小心!”

我冲过去时,利刃深深没入她右肩。

她咬着牙将刺客踹开,染血的手死死护着腰间布袋。

那里装着记录药方的羊皮卷。

远处传来甲胄声,御林军终于赶到。

可清寒却顺着药柜缓缓滑坐在地。

“别管我......”

她气若游丝地扯我衣袖,

“解药......一定要给百姓......”

我红着眼眶扯开她衣襟,

“我先救你!”

我颤抖着将银针扎入她心脉诸穴,却被她反手按住。

围观的百姓突然齐刷刷跪下,白发老妪带头哭喊:

“先救七公主!不治好她,我们都陪着她死!”

清寒望着眼前的场景,泪水混着血水滑落,虚弱的笑容却更耀眼:

“陆郎,你看......这就是我们要守护的苍生......”

我握紧她冰凉的手,银针在烛火上烧得通红。

沈砚、挽月,这笔血债,我定要你们百倍偿还。

6、

清寒的伤在我昼夜不停地施针用药下渐渐好转。

我们将改良后的种痘液分发给疫区百姓。

那些曾被宣判死刑的面孔重新染上血色。

破庙里渐渐有了孩童的笑声。

当最后一个病患康复时,清寒扶着药柜望向窗外。

班师回朝那日,百姓们自发捧着糙米和草药跪在城门外。

“七公主保重!”

我骑马跟在轿旁,看见她掀开轿帘的手微微颤抖。

指缝间夹着枚百姓送的、用草绳编的平安结。

女帝在紫宸殿设下庆功宴。

挽月突然端着酒盏上前,

“妹妹真是神医转世,连天花都能治好,不知对禽兽是否也有妙手回春之术?”

她话音未落,几个内侍已抬着铁笼进来。

笼中卧着只左前爪溃烂的斑斓猛虎。

那是女帝豢养的镇山君,前日被驯兽师激怒抓伤了自己。

“这老虎伤得蹊跷,太医院都束手无策。”

沈砚按在剑柄上,目光扫过清寒苍白的脸,

“七公主若能治好它,才算真本事。”

挽月掩唇轻笑,袖中滑出的锋利匕首悄然割断了笼外的粗绳。

铁笼哐当倒地的瞬间,猛虎咆哮着扑向最近的清寒。

我抽出腰间银针正要上前,却见她反而迎向虎爪。

指尖精准点在老虎前肢的麻筋上。

猛虎吃痛顿住,她却趁机翻开溃烂的爪垫。

从袖中取出草药糊敷上去。

那老虎先是暴躁地甩头,渐渐却安静下来。

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竟将大脑袋凑到她膝间蹭了蹭。

“镇山君通灵!”

太常寺卿突然跪倒在地,花白胡须激动得颤抖,

“七公主抚虎疗伤,此乃天降吉兆啊!”

满殿大臣纷纷附和,御史大夫更是叩首道:

“陛下,虎为百兽之王,愿受七公主驯服,正应了仁德治世的谶言!”

挽月手中的酒盏啪地摔碎在金砖上。

清寒抚着老虎额头的手顿了顿,抬眼望向御座上的女帝。

眼中没有半分邀功的得意,只有医者治愈生灵后的平静。

女帝盯着笼中温顺的猛虎,

“看来,这江山社稷,终究是要交到仁心之人手中啊。”

我站在清寒身侧,看着挽月煞白的脸色和沈砚攥紧的拳头。

7、

女帝生辰那日,紫宸殿张灯结彩。

金丝宫灯将青玉地砖照得流光溢彩。

挽月公主捧着镶满东珠的贺礼上前,笑意盈盈道:

“母后,这是沈将军从西域寻来的千年玉髓,最是养人......”

话音未落,殿外突然传来金铁交鸣之声。

沈砚领着身披玄甲的叛军踹开宫门。

“挽月,你......”

女帝猛地起身。

挽月从贺礼暗格里抽出软剑:

“母后,这江山本该是我的!您偏要将陆沉舟和清寒捧上神坛!”

剑尖直逼女帝咽喉时,清寒突然扑过去拽住女帝衣袖。

剑锋擦着她耳际划过,削落几缕青丝。

沈砚挥刀劈开人群:

“抓住清寒!她一死,民心自乱!”

清寒护着女帝退到盘龙柱下,从袖中摸出迷药撒向叛军。

女帝望着女儿染血的指尖,声音发颤:

“寒儿,你快走!”

“母后忘了吗?”

“女儿这条命,您当年难产,有性命之忧。”

“您归为皇上,没有放弃我,我又怎能抛弃你呢?”

殿外突然响起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御林军统领率人赶来护驾。

清寒趁乱翻上虎笼,解开镇山君的锁链:

“去!”

猛虎咆哮着扑向沈砚,利爪在他铠甲上刮出火星。

“快看!七公主单枪匹马制住叛军!”

有大臣高声呼喊。百姓们自发组成人墙堵住宫门,拿着扫帚、锄头与叛军搏斗:

“不准伤害我们的救命恩人!”

挽月看着民心所向的清寒,眼中的妒火几乎要将人灼烧:

“沈郎,给我杀!”

沈砚的长刀即将砍向清寒,千钧一发之际。

女帝掷出凤冠上的金簪,正中他手腕。

御林军很快便杀了上来。

当最后一个叛军倒下时,清寒已累得瘫倒在地,却仍强撑着爬向女帝:

“母后......您受伤了吗?”

女帝颤抖着将女儿搂进怀里,眼泪砸在清寒的发顶:

“傻孩子,为何不顾性命......”

“因为母后也曾为我不顾性命。”

清寒虚弱地笑了,从怀中掏出块早已碎成两半的玉佩。

那是幼时女帝偷偷塞给她的生辰礼,

“女儿一直都记得。”

满殿大臣纷纷跪倒,高呼“天佑七公主”。

挽月被押走时,仍在疯狂大笑:

“清寒,你以为赢了这次就能坐稳皇位?”

“我从未想过皇位。”

清寒靠在女帝肩头,望向殿外初升的朝阳,

“我只想和陆郎,还有母后,守护好这天下苍生。”

女帝轻抚着女儿的后背,目光扫过满地狼藉,却比任何时候都坚定:

“从今往后,这江山,便由我们母女一同守护。”

8、

叛乱平定后的宫墙下,残阳将血迹染成暗红。

我握紧清寒发凉的手,银针飞速刺入她周身大穴。

将透支的气血勉强护住。

女帝跪坐在女儿身侧,凤袍沾满尘土。

却小心翼翼地将清寒的头枕在膝间,昔日威严的嗓音满是颤抖:

“快传太医!”

三日后,清寒在昏迷中醒来时。

女帝正亲自为她熬药。

朝堂之上,弹劾挽月与沈砚的奏章堆成小山。

我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举起装有慢性毒药的琉璃瓶:

“此乃百日蚀骨散,两位既想尝尝背叛的滋味,便该知晓。”

“医者施毒,最懂如何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天牢铁门打开,挽月凄厉的哀嚎扑面而来。

她华贵的宫装早已褴褛,指甲深深抠进铁栏杆,眼神中满是恐惧与绝望:

“陆沉舟!求你,求你饶了我!我知道错了,我愿意把一切都还给你!”

我缓缓踏入潮湿阴暗的地牢。

我冷笑一声,声音在地牢中回荡,

“你想害死清寒公主的时候,可曾有过一丝怜悯?”

挽月拼命摇头,泪水混着血水滑落:

“那都是误会!是沈砚逼我的!只要你肯救我,我愿意做任何事!我可以......”

“够了!”

“你以为一句求饶,就能抵消所有罪孽?”

“那些因你而死的百姓,那些被你践踏的医者仁心,你拿什么偿还?”

她的动作渐渐变缓,眼中的生机一点点消散,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咽:

“我......我不想死......”

“晚了。”

我甩开她瘫软的身体,

“安心去吧,黄泉路上,记得向那些被你害死的人赔罪。”

走出天牢时,挽月在天牢中发出最后一声惨叫。

我将沾着毒药的帕子付之一炬。

沈砚临终前瞪大的双眼里,倒映着我冰冷的脸。

这是他欠清寒的,也是欠天下苍生的债。

此后三年,我陪着清寒走遍大江南北。

在民间设立医馆,将种痘之法传遍九州。

她总是披着那件洗得发白的素衣,亲自为病患包扎伤口。

全然不似即将称帝的储君。

女帝看着女儿在疫区忙碌的身影,常笑着摇头:

“若不是这天下需要她,我真想将她藏在宫里,再不让她涉险。”

登基大典那日,清寒握着我的手坐上龙椅。

她俯身扶起跪地的百姓,声音清亮如泉:

“陆郎说,医者仁心,当心怀苍生。”

“今日我为帝,亦以此为誓。”

台下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中,我看见她回望女帝的眼神。

那是女儿对母亲的依恋,也是继承者对开拓者的敬重。

两年后,清寒诞下龙凤胎。

产婆抱着啼哭的婴儿道喜时。

她苍白的脸上泛起红晕,虚弱却骄傲。

皇儿周岁那日,女帝将传国玉玺郑重地放在蹒跚学步的太子手中,老泪纵横:

“寒儿,这江山,终是等到了最好的主人。”

时光流转,太子在清寒的教导下,将仁政治国之道推行天下。

而我的小女儿,总爱扎着歪歪扭扭的发髻。

跟在我身后辨认草药。

某个暮春的午后,我与清寒并肩坐在医馆的回廊下。

她翻看着百姓送来的感谢信,突然轻笑出声:

“陆郎,还记得当年在疫区,你说要带我去江南开医馆吗?”

我揽过她的肩,看着庭院里追逐蝴蝶的儿女。

远处宫墙在夕阳下镀上金边:

“现在不就是了?只不过,我们的医馆,大了些。”

晚风送来药香与孩童的笑闹,恍惚间又回到了初见那日。

清寒还是那个抱着药箱的七公主。

而我,依然是那个想以医术济世的郎中。

不同的是,这一次,我们护住了彼此,也护住了心中的光。

恍惚间,我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在疫区奔走的清寒。

她纯净的笑容,才是我此生最值得守护的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