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沉重的病房门板狠狠撞在墙壁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巨大的声浪在密闭的空间里炸开,撞在惨白的墙壁和冰冷的仪器外壳上,又猛地反弹回来,形成短暂而骇人的回声!
李护士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声响惊得魂飞魄散!她正俯身调整输液管的手猛地一抖,差点将针头带出!她像受惊的兔子般瞬间弹直身体,心脏狂跳到嗓子眼,脸色煞白,惊骇的目光猛地射向门口!
惨白的日光灯光下,林晚如同一尊刚从地狱熔炉里爬出来的、裹挟着硝烟与炭灰的雕像,矗立在洞开的门口。
她的样子堪称恐怖!
深灰色的连帽卫衣前襟被汗水彻底浸透,呈现出深黑的颜色,紧紧黏在身上,勾勒出剧烈起伏的胸膛轮廓。袖口、前襟、甚至领口边缘,都沾满了大片大片漆黑的炭粉和石墨碎屑,如同被浓烟熏燎过。脸上更是狼藉一片——汗水混着黑色的污迹,在苍白的皮肤上冲刷出道道蜿蜒的沟壑,额发凌乱地黏在汗湿的额角和脸颊,几缕发丝末端甚至凝结着黑色的粉末。她的双手,从指尖到小臂,完全被黑灰覆盖,如同戴上了一副肮脏的手套,指甲缝里塞满了黑色的污垢。
最刺眼的是她的眼睛。那双眸子在汗水、泪水和黑灰的包围中,亮得惊人!像两簇在暴风雪中燃烧的、不肯熄灭的蓝色火焰,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近乎凶狠的决绝光芒,穿透病房内惨白的灯光,直直地、死死地锁定在病床上!
而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巨大的、深色的、表面也蹭上了黑灰的——画筒!那画筒的长度几乎抵得上她半个身高,被她以一种近乎蛮横的保护姿态箍在胸前,如同抱着即将引爆的炸药,又像抱着刚从祭坛上取下的圣物!
整个病房的空气仿佛被这声巨响和她的形象瞬间抽空!只剩下心电监护仪骤然加速的“嘀嘀”声在死寂中疯狂尖叫!屏幕上绿色的波形线猛地拉高、变得尖锐而急促!
病床上,周凛的身体也因为这恐怖的巨响和气流冲击而猛地一颤!他紧闭的眼睑在巨大的惊扰下骤然睁开!灰翳的眼眸因为剧痛和突如其来的刺激而瞬间涣散失焦,瞳孔急剧收缩!胸口剧烈地起伏,连接着管子的身体因为剧痛而猛地弓起,喉咙里发出一声被强行压抑在气管深处的、濒死般的抽气声!他那只没有输液的手猛地抓住胸口的病号服布料,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惨白!冷汗如同瀑布般瞬间浸湿了他的额发和鬓角!
“周先生!”李护士的尖叫瞬间撕裂了病房的死寂!她魂飞魄散地扑到床边,手指飞快地检查着心电监护仪上疯狂跳动的数字和波形,脸色变得比周凛还要惨白!“血压飙升!心率过速!别动!千万别动!”她的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和愤怒而尖锐变调,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她猛地转头,怒火几乎化为实质的利箭,狠狠射向门口那个依旧抱着巨大画筒、如同石化般的罪魁祸首!
“林晚!你疯了吗?!”李护士的怒吼如同惊雷炸响,每一个字都带着喷薄的怒火和惊恐,“这里是重症监护病房!不是你的画室!你想害死他吗?!出去!立刻给我出去!”
那尖锐的、带着巨大恐惧和愤怒的斥责,像一盆掺杂着冰块的冷水,狠狠泼在林晚被狂热和决绝烧灼的头顶!
她浑身猛地一颤!
燃烧的瞳孔里,那不顾一切的火焰如同被飓风扫过,骤然摇曳、黯淡下去。她看到了!
她看到了周凛因剧痛而扭曲的脸庞,看到了他因窒息而急促起伏的胸口,看到了他死死抓住胸口衣服、指节惨白的手!看到了监护仪上那疯狂尖叫、拉高的恐怖波形线!看到了李护士眼中那几乎要喷出火来的愤怒和恐惧!
巨大的声响……是她制造的。
那几乎致命的惊扰……是她带来的。
她不是来点燃希望的火种。
她差点……亲手掐灭了他最后一点微弱的生命之火!
一股灭顶的、冰冷的恐惧和铺天盖地的自责,如同黑色的海啸,瞬间将她淹没!刚才狂奔而来的热血和狂热的创作激情,瞬间冻结成冰!她抱着巨大画筒的双臂,如同被瞬间抽走了所有骨头,剧烈地颤抖起来,几乎无法支撑那沉重的筒身!
“对……对不起……”林晚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烙铁堵住,只能挤出几个破碎的、嘶哑到几乎听不清的音节。她的眼神瞬间从凶狠的决绝,变成了巨大的、失魂落魄的茫然和惊恐。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门框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李护士根本无暇再理会她,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周凛身上。她一边迅速而熟练地操作着仪器旁边的控制面板,调整着药液滴速,一边用尽量平稳但依旧带着颤音的语调快速说着:“周先生,放松!吸气!慢一点!对,慢一点!看着我!没事的!放松……”她的动作快而不乱,眼神却充满了紧张。
周凛的身体在药物作用和护士的安抚下,剧烈颤抖的幅度开始减弱。弓起的身体缓缓放松,重新落回床垫。急促到濒临窒息的呼吸,在氧气面罩下(李护士不知何时已给他戴上了)艰难地、一点点地放缓、加深。虽然依旧粗重痛苦,但不再是那种濒死的抽气。紧抓住胸口衣服的手指,也极其缓慢地、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一点点松开。灰翳的眼眸依旧涣散,瞳孔不再急剧收缩,却像是蒙上了一层更厚的、疲惫到极致的灰雾,茫然地、失焦地望着惨白的天花板。额角的冷汗依旧在疯狂渗出,顺着太阳穴滑落,浸湿了枕套。
心电监护仪上那尖锐刺耳的警报声终于平息下去,急促的“嘀嘀”声也渐渐放缓,虽然频率依旧比之前快,但波形线不再那么狰狞地拉高,恢复了相对规律的起伏。屏幕上疯狂跳动的数字也稳定了一些。
危机似乎暂时解除。
李护士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浊气,紧绷的脊背微微放松了一点,但脸色依旧凝重如铁。她抬手擦了擦自己额角惊出的冷汗,这才重新将目光投向门口。
林晚依旧僵硬地靠在门框上,像一尊被风雨剥蚀的、沾满泥污的石像。巨大的画筒沉重地坠在她的臂弯里。她脸上那凶狠的决绝早已消失无踪,只剩下惨白的底色和纵横交错的黑色污迹。那双燃烧的眼睛此刻黯淡无光,只剩下巨大的空洞和茫然,死死地盯着病床上那个刚刚从鬼门关边缘再次被拽回来的身影。泪水无声地、汹涌地从她空洞的眼眶里奔流而出,冲刷着脸上的黑灰,留下更加狼狈不堪的痕迹。
“出去。”李护士的声音冰冷得像手术刀,没有一丝温度,只有不容置疑的命令。她不再看林晚,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多余,转身继续检查周凛的生命体征,动作轻柔却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疏离。
林晚的身体又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那句冰冷的“出去”,像一把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她的心脏。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巨大的自责和灭顶的恐惧让她几乎窒息。她看着病床上周凛那灰败失焦的侧脸,看着他额角不断滑落的冷汗,看着他胸口依旧带着痛楚的起伏……
她差点杀了他。
用她的狂热,用她的莽撞,用她自以为是的“光”。
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她!她猛地低下头,不敢再看。抱着画筒的双臂如同灌满了沉重的铅水,再也无法承受那巨大的、象征着灾难的重量。她踉跄着后退一步,再一步,沉重的画筒几乎要从她颤抖的双臂中滑脱。
就在她即将狼狈地、无声地退出这间病房时——
病床上,那个刚刚从剧痛和窒息中缓过一口气、目光涣散地望着天花板的周凛,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眼珠。
灰翳的瞳孔,如同生锈的齿轮,一点一点地,极其费力地……移向了门口的方向。
他的视线,穿透了病房内惨白的光线,穿透了仪器的冰冷反光,穿透了弥漫的痛楚迷雾,最终……落在了那个抱着巨大画筒、满身狼藉、如同被遗弃在暴风雨中的身影上。
落在了……林晚怀中那个巨大的、深色的画筒上。
那灰翳的、疲惫到极致的眼眸深处,那点几乎被剧痛和惊扰彻底碾灭的星辰光芒,如同风中残烛最后一丝摇曳的火苗,极其微弱地、却又无比清晰地……闪烁了一下。
仅仅是一下。
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
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确认?渴望?亦或是……一种无声的坚持?
林晚即将退出门口的脚步,如同被无形的钉子瞬间钉在了原地!
她猛地抬起头!泪水模糊的视线死死地锁定了周凛的眼睛!她捕捉到了!捕捉到了那灰翳深处一闪而过的、微弱却真实的光芒!那光芒……是指向画筒的!
他不是在看她。
他是在看……她带来的东西!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酸楚、难以置信和一丝微弱希望的电流,瞬间击穿了林晚被绝望和自责冰封的心脏!
他没有拒绝!
在经历了几乎致命的惊扰和剧痛之后,他依旧……想看!
李护士也察觉到了周凛目光的移动。她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门口的林晚,以及她怀中那个巨大的、惹祸的画筒。护士的眉头紧紧皱起,眼中充满了不赞同和深深的忧虑。她俯下身,凑近周凛耳边,用极轻但清晰的声音说:“周先生,您需要绝对的静养!情绪不能波动!任何刺激都……”她的声音带着强烈的劝阻意味。
然而,周凛的目光,依旧固执地、极其艰难地……锁定在那个画筒上。他灰翳的眼眸中,那点微弱的光芒并未熄灭,反而因为护士的劝阻,极其微弱地……又闪烁了一下。他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溢出一丝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气流声。
李护士看着周凛眼中那份无声却无比清晰的坚持,又看了看门口那个抱着画筒、泪流满面、眼神从绝望中重新燃起一丝微弱火苗的林晚。护士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极其复杂的神情——愤怒、无奈、担忧,还有一丝……被这无声的、跨越生死的固执所触动的动容。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似乎在做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最终,她直起身,看向林晚,眼神依旧冰冷严厉,语气却带上了一丝疲惫的妥协:
“把东西放下。”她指向病房角落里一张空着的、小小的陪护椅,“立刻出去。周先生需要休息,绝对、不能再受到任何刺激!明白吗?”最后三个字,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
放下?
放下画筒?
林晚的心脏狂跳起来!巨大的惊喜和难以置信瞬间冲垮了之前的绝望!她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猛地看向周凛,看到他灰翳眼眸中那点微弱却固执的光芒依旧亮着,如同黑夜中不肯熄灭的孤星。
“好……好!”林晚的声音因为激动和哽咽而剧烈颤抖,她用力地点头,像捣蒜一样,泪水流得更凶了。她几乎是踉跄着、跌跌撞撞地冲到那张空着的陪护椅旁,小心翼翼地将那个巨大沉重的画筒,如同放下易碎的珍宝般,轻轻地、稳稳地放在了椅子上。
画筒冰冷的表面蹭在廉价的塑料椅面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放下画筒的瞬间,林晚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交出了自己所有的灵魂。她最后深深地、贪婪地看了一眼病床上那个目光依旧锁定在画筒方向的身影,然后,在李护士冰冷目光的注视下,不敢再有丝毫停留,猛地转身,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病房,反手轻轻地带上了门。
“咔哒。”
门关上了。
病房内,重新恢复了死寂。只有仪器规律的“嘀嘀”声,周凛依旧带着痛楚的、粗重的呼吸声,以及……角落里那张陪护椅上,那个巨大、沉默、沾着黑灰的深色画筒,散发着无声的存在感。
李护士看着紧闭的房门,又看看病床上目光依旧固执地投向角落画筒的周凛,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她走到画筒旁,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指,轻轻拂去筒身上蹭得最明显的一小块黑灰。然后,她回到床边,沉默地守护着。
时间在无声中缓慢流淌。
窗外的光线渐渐偏移,从刺目的正午白炽,转为更加柔和、带着暖意的午后金黄。
周凛的呼吸终于彻底平稳下来,虽然依旧虚弱,但不再带着那种痛苦的嘶声。灰翳眼眸中的疲惫似乎也消散了一点点。他一直固执地、沉默地望着角落里的画筒。
李护士观察着他的状态,确认他情绪平稳,身体也没有再出现异常波动。她迟疑了一下,终于轻声开口,打破了病房的寂静:“周先生,您……想看吗?”
周凛的目光从画筒上移开,极其缓慢地、艰难地转向护士。灰翳的眼眸里,那点微弱的光芒清晰地闪烁了一下。一个极其轻微、几乎无法察觉的点头动作。
李护士看着他眼中的坚持,又看了看那个巨大的画筒。她走到陪护椅边,双手有些笨拙地抱起那个沉重的筒身。筒身冰冷,带着一种奇特的、粗糙的质感。她小心地将画筒抱到周凛病床的侧边,一个他目光可以平视的位置。
然后,她深吸一口气,手指有些紧张地摸索着旋开画筒坚固的金属盖子。盖子旋开,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一股淡淡的、混合着松节油、石墨和炭粉的、属于创作的气息,极其微弱地从筒口逸散出来,瞬间压过了病房里浓重的消毒水味。
李护士极其小心地、一点一点地,将卷在里面的图纸抽了出来。
当图纸的边缘缓缓展开,露出第一抹深黑粗粝的线条时——
周凛灰翳的眼眸,骤然收缩!
图纸被护士完全展开,小心翼翼地双手托举着,展示在周凛的视线前方。
瞬间!
整个病房的光线似乎都黯淡了下去!
只剩下那张巨大的A1图纸,如同一个充满魔力的黑洞,瞬间吞噬了所有的目光和呼吸!
惨白的灯光下——
四根深黑、粗粝、如同从地狱熔岩中拔地而起的巨柱轮廓,带着沉默而恐怖的力量感,狠狠钉在纸面上!它们扭曲、顿挫、充满原始的张力和一种悲壮的沉重感,仿佛能听到岩石在巨大压力下崩裂的呻吟!
而在巨柱上方,一片由无数道狂野、锐利、深黑线条构成的、巨大而密集的“光之森林”顶盖,如同倒悬的黑色山脉,又像凝固的狂暴雷暴云,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沉重地覆盖下来!线条末端带着强烈的飞白和顿挫,如同能量爆发的黑色余烬!
然而,在这片深黑压抑的“森林”之中,无数道被暴力刮擦出的、雪白而锋利的留白裂痕,如同刺破黑暗的闪电!如同撕裂囚笼的利爪!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的力量,向上!向上!疯狂地刺向图纸上方那片未被定义的、象征着无限可能的虚空!
深黑是大地,是重压,是现实的囚笼。
雪白是挣扎,是反抗,是穿透一切指向光明的——灵魂呐喊!
整个画面充满了爆炸性的、近乎毁灭又重生的张力!粗粝的炭笔线条和刮擦出的锋利留白,形成最原始、最强烈的视觉冲突!它不再是一张设计图纸,而是一幅用痛苦、愤怒、绝望和最后一丝不屈的希望,泼洒而成的精神图腾!是灰烬之上,用灵魂刮擦出的——光之柱廊!
李护士托着图纸的手微微颤抖起来。即使她完全不懂艺术,不懂建筑,也被眼前这幅充满原始力量和悲怆美感的画面彻底震慑住了!一股寒意顺着她的脊椎爬升,同时又有一种莫名的、令人战栗的激动在心底翻涌!
而病床上——
周凛的瞳孔,在图纸完全展开的瞬间,如同被投入了烧红的烙铁,剧烈地收缩到了极致!灰翳的屏障被瞬间撕裂!涣散的目光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大的力量狠狠攫住,死死地钉在了那深黑与雪白交织的、充满毁灭与新生张力的画面上!
他灰败的脸上,所有的痛苦、疲惫、虚弱,在这一刻仿佛被彻底冻结!时间在他身上似乎停止了流动!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像是被那画面吸走了魂魄!胸腔的起伏变得极其微弱,连呼吸都似乎停滞了!
那深黑的巨柱,如同他此刻被病痛和仪器重重压制的身体!
那倒悬的、狂暴的黑色“光之森林”,如同笼罩在他头顶、那令人窒息的死亡阴影和冰冷现实!
而那一道道撕裂黑暗、刺向虚空的雪白裂痕……那是什么?
是挣扎的轨迹?是痛苦的呐喊?还是……穿透绝望壁垒,指向未知光明的……路标?
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混杂着强烈共鸣、灵魂震颤和某种无法言喻的悲怆感,如同海啸般狠狠撞击着他的意识!比昨夜看到那根扎入新土的钢柱照片更强烈百倍!比看到林晚烧掉“火凤凰”的消息更震撼千倍!
这不仅仅是一幅画!
这是林晚的灵魂!是她焚烧过去后,从灰烬和剧痛中挣扎爬起,用尽所有力气刮擦出的、血淋淋的、指向光明的——路标!是她对他无声的回应!是她用最原始、最狂暴的方式,为他撕开的……一线天光!
“呃……”一声极其压抑的、仿佛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呜咽,猛地冲破了周凛紧闭的牙关!这声音不再是痛苦的呻吟,而是混杂着巨大震撼、深沉共鸣和一种被彻底理解的、滚烫酸楚的宣泄!他的身体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剧痛,而是因为灵魂的共振!
灰翳的眼眸深处,那点微弱的光芒,如同被注入了狂暴的能量,骤然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亮度!不再是风中残烛,而是如同超新星爆发般,璀璨、灼热、带着能点燃一切黑暗的决绝!
滚烫的液体,毫无征兆地、汹涌地从他剧烈震颤的眼眶中奔流而出!顺着他苍白凹陷的脸颊,疯狂地滑落!泪水滚烫,瞬间浸湿了鬓角,滴落在洁白的枕套上,洇开大片深色的湿痕!
他哭了!
不是痛苦的泪水。
是被灵魂深处的图腾狠狠击中、被那狂暴刮擦出的光芒彻底刺穿后,无法抑制的、滚烫的、灵魂的震颤!
李护士被周凛这突如其来的、无声的恸哭彻底惊呆了!她托着图纸的手僵在半空,看着病床上那个一向冷静克制、此刻却泪流满面、身体剧烈颤抖的男人,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和动容瞬间攫住了她!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周凛!也从未想过,一张画,能拥有如此可怕的力量!
周凛的视线死死地、贪婪地、近乎膜拜地吞噬着图纸上的每一道深黑的线条,每一处雪白的刮痕!他的目光在那四根深黑巨柱上停留,仿佛感受着那沉默的力量;在那片狂暴的黑色“森林”上掠过,仿佛承受着那沉重的压迫;最终,长久地、死死地锁定在那一道道刺破黑暗、向上延伸的雪白裂痕上!
那裂痕的边缘是那么毛糙,带着刮擦的暴力痕迹,却又是那么锋利,那么决绝!它们指向的,是图纸上方那片无垠的留白——那片象征着未知、象征着更高维度、象征着……光的虚空!
一种奇异的、带着巨大痛楚却又无比滚烫的暖流,顺着那一道道雪白的裂痕,狠狠注入他冰冷绝望的心脏!那被仪器和药物强行维持的心跳,似乎在这一刻,被注入了某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原始的搏动力量!
他那只一直无力垂落在被单上的手——那只曾经在视频里颤抖着竖起大拇指、今早又用尽力气才勉强勾住药膏管的手——竟然开始极其微弱地、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
指尖颤抖着,试图抬起。
不是朝向护士。
不是朝向自己。
而是……颤抖着、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指向那张被护士托举着的、巨大的图纸!
指向……那些雪白的、向上的裂痕!
李护士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巨大的震撼让她几乎无法思考!她立刻小心翼翼地将托举的图纸,朝着周凛手指的方向,更近地、倾斜着挪动,确保他能更清晰地看到那些他指着的、充满力量的白色刮痕。
周凛的指尖颤抖着,艰难地、一点点地移动,仿佛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去触摸那些无形的光芒轨迹。他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压抑的嗬嗬声,灰翳的眼眸被泪水彻底模糊,却依旧死死地盯着那些裂痕,眼神里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渴望和……一种近乎朝圣般的虔诚!
就在这时,李护士的目光无意中扫过图纸下方,靠近边缘的空白处。
那里,在深黑粗粝的柱子根部旁边,用一支极细的、同样沾满炭粉的铅笔,留下了一行极其微小、几乎被狂野画面淹没的、歪歪扭扭的字迹:
【给你。撑住。有光。】
六个字。
小得像尘埃。
却像六颗烧红的子弹,瞬间击中了李护士的心脏!她猛地倒抽一口冷气!目光震惊地看向病床上那个泪流满面、指尖颤抖着指向光芒、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的男人!
给他。
撑住。
有光。
林晚留下的……不仅是这幅狂暴的灵魂图腾。
还有一句……无声的、滚烫的箴言!
李护士再也无法抑制,滚烫的泪水瞬间涌上她的眼眶!她用力眨眨眼,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只是更加稳固地、如同托举着圣物般,稳稳地托着那张巨大的图纸,将它展示在周凛的眼前,展示在那一道道撕裂黑暗、指向光明的雪白裂痕前。
病房里,只剩下仪器规律的“嘀嘀”声,周凛压抑的、带着巨大灵魂震颤的抽泣声,以及……那张巨大的图纸,在惨白灯光下,无声地散发着深黑的力量与雪白的光芒。
光,在传递。
从一个燃烧的灵魂,到另一个濒临熄灭的灵魂。
通过一道道被暴力刮擦出的、锋利的裂痕。
李护士托举着那张巨大的图纸,手臂早已酸麻,却如同托举着圣物般纹丝不动。图纸上深黑的巨柱与狂暴的黑色光之森林在惨白灯光下沉默地矗立、翻腾,唯有那一道道雪白锋利的刮痕,如同刺破阴云的闪电,将病房沉闷的空气撕裂。
周凛的指尖依旧在微微颤抖,艰难地、固执地指向图纸上那一片充满力量的留白裂痕。他灰翳的眼眸被泪水彻底模糊,失焦地望着那片区域,仿佛那不是纸上的痕迹,而是他灵魂深处唯一能抓住的、通往光明的绳索。每一次粗重而艰难的呼吸,都伴随着胸腔深处压抑的、灵魂震颤般的呜咽。泪水无声地、汹涌地滑落,浸湿了大片枕套。
李护士的目光从图纸下方那行微小的、却重逾千斤的字迹【给你。撑住。有光。】上移开,落在周凛被巨大情感冲击得濒临失控的脸上。担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这幅画带来的灵魂震撼太过强烈,几乎超越了周凛此刻脆弱身体能承受的极限。
“周先生……”李护士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试图用职业的冷静将他从过载的情绪中拉回,“您需要平静……深呼吸……看着我……”
然而,周凛的目光仿佛被钉死在那片雪白的光芒裂痕上,对护士的呼唤置若罔闻。他的指尖颤抖得更厉害了,喉咙里压抑的呜咽声越来越清晰,身体在薄被下无法控制地微微抽搐。心电监护仪上原本已趋平缓的波形线,又开始出现细微的、不规则的波动。
不行!
必须立刻停止!
李护士当机立断。她不再犹豫,极其小心地、动作却异常迅速地,开始将巨大的图纸重新卷起。深黑粗粝的线条和雪白的裂痕一点点被纸筒吞噬、覆盖。
当最后一点刺目的白色消失在筒口,李护士迅速旋紧金属盖子。“咔哒”一声轻响,如同关上了一扇通往灵魂风暴的门户。
图纸被卷起、盖上的瞬间,周凛的身体猛地一僵!
那指向虚空、剧烈颤抖的指尖,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量,骤然垂落,重重砸在洁白的被单上。
灰翳眼眸中那爆发的、灼人的光芒,如同被强行掐灭的火焰,瞬间黯淡、熄灭,重新被厚厚的、疲惫到极致的灰翳覆盖。
他涣散的瞳孔失焦地望着惨白的天花板,刚才汹涌的泪水仿佛瞬间流干,只剩下空洞和一种被强行剥离灵魂连接的巨大茫然。胸腔的起伏变得微弱而机械,喉咙里的呜咽声戛然而止,只剩下仪器单调的“嘀嘀”声,敲打着死寂的空气。
巨大的情绪过载被强行中断,带来的是一种更深沉的虚脱和死寂。
李护士看着周凛瞬间从灵魂震颤的巅峰跌落至冰点般的空洞,心中揪紧。她轻轻将沉重的画筒放回角落的陪护椅上,仿佛放下一个滚烫的、刚刚引爆过的炸弹。她回到床边,熟练地检查各项数据,确认没有生命危险,但周凛的精神状态明显陷入了更深的、自我保护式的沉寂。
她默默地为他擦拭额角残留的冷汗和泪痕,动作轻柔。病房里只剩下冰冷的仪器声和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那张巨大的画筒,像一个沉默的、散发着无形辐射的源点,矗立在角落里。
***
工作室沉重的铁门在身后“哐当”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喧嚣,也隔绝了医院那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消毒水气味和仪器冰冷的“嘀嘀”声。
林晚背靠着冰冷粗糙的铁门,身体像被瞬间抽走了所有力气,顺着门板缓缓滑坐下去,瘫倒在冰冷肮脏的水泥地面上。怀里的背包滑落一旁,发出沉闷的声响。她蜷缩着,双臂紧紧抱住膝盖,将脸深深埋进臂弯。
黑暗中,医院病房里那一幕幕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视网膜上:
那声震耳欲聋的撞门巨响!
周凛因剧痛和惊扰瞬间弓起的身体、窒息般的抽气、惨白抓握的手指!
李护士惊骇欲绝的尖叫和冰冷的斥责:“你想害死他吗?!”
监护仪上疯狂拉高尖叫的恐怖波形!
最后……是周凛那涣散空洞、被强行掐灭光芒的灰翳眼眸……以及角落里那个被她仓惶放下的、巨大的、沉默的画筒……
“呜……”一声压抑到极致、仿佛从灵魂深处撕裂出来的呜咽,终于冲破了喉咙的封锁,在死寂的工作室里闷闷地回荡。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压抑的、破碎的哭声越来越大,最终演变成无法控制的、撕心裂肺的嚎啕!
她哭得浑身颤抖,像一片在狂风中即将破碎的叶子。泪水汹涌而出,冲刷着脸上早已干涸的汗渍和黑灰,留下更加狼藉的痕迹。她用力捶打着冰冷的地面,指甲划过粗糙的水泥,留下浅浅的白痕和钻心的刺痛。
“蠢货!疯子!白痴!”她一边哭,一边用嘶哑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嗓子,语无伦次地咒骂着自己,“你差点杀了他!林晚!你差点亲手杀了他!用你的画!用你那该死的自以为是的‘光’!”
巨大的自责和灭顶的后怕,如同无数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她的喉咙,挤压着她的心脏。她以为她是去点燃希望,结果却差点引爆了毁灭的炸弹。周凛那瞬间惨白的脸、涣散的眼神,成了她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梦魇。
她带给他的,不是救赎,是又一次致命的伤害!
哭了不知多久,直到嗓子彻底嘶哑,只剩下无声的抽噎,身体因为剧烈的情绪释放而彻底脱力,林晚才渐渐平息下来。她依旧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背靠着铁门,目光空洞地望着工作室里的一片狼藉。
那盆装着灰烬的铁盆像个黑色的墓碑。
工作台上,昨夜留下的咖啡渍和橡皮屑清晰可见。
旁边,那张泛黄的旧图纸安静地躺着,“爸爸和林晚的家”几个稚嫩的字迹在昏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
更远处,那张巨大的A1绘图纸铺展着,上面是她耗尽心力、近乎疯狂劈砍出的“光之柱廊”的雏形——深黑的巨柱,狂暴的黑色光之森林,以及……那些被她寄予厚望的、雪白的裂痕。
裂痕……
那些撕裂黑暗的裂痕,在她莽撞的冲撞下,差点成了撕裂周凛生命的裂痕。
一股冰冷的绝望再次攫住了她。她看着那张巨大的草图,看着上面狂野的线条,只觉得无比讽刺和厌恶。什么光?什么希望?全是她自欺欺人的妄想!在冰冷的现实和脆弱的生命面前,这些线条一文不值,甚至……是致命的毒药!
她猛地别开脸,不再看那张图纸。目光落在墙角那个巨大的金属垃圾桶上。盖子紧闭着,里面装着她焚烧过去的灰烬,还有那个空药膏管和打火机。
烧掉它。
像烧掉“火凤凰”一样,把这个差点害死周凛的祸害也烧掉!
这个念头带着毁灭一切的冲动,猛地攫住了她!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冲向那张巨大的A1草图!沾满泪水和黑灰的手,带着一种决绝的狠厉,狠狠抓住了图纸的边缘!
粗糙厚重的纸面摩擦着掌心。她用力一扯!
“刺啦——!”
图纸被她粗暴地从工作台上扯了下来!沉重的纸卷拖在地上,发出沉闷的摩擦声。她拖着它,像拖着一具沉重的尸体,一步一步,踉跄着走向那个巨大的金属垃圾桶。
走到桶边,她停下,大口喘息着。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她看着图纸上那些深黑狂野的线条,那些曾经让她热血沸腾的裂痕,此刻只觉得无比刺眼和罪恶。
烧掉!
彻底烧掉!
她松开一只手,伸向口袋,去摸那个打火机——随即才想起,打火机已经被她扔进垃圾桶,和灰烬埋在一起了。
她弯下腰,用尽力气去掀那个沉重的金属桶盖。盖子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被她艰难地掀开一道缝隙。
一股纸张焚烧后的、浓烈刺鼻的焦糊味瞬间扑面而来!里面,灰黑色的余烬厚厚地堆积着,像一片沉默的死亡沼泽。
林晚屏住呼吸,双手抓住那张巨大的图纸,就要将它狠狠塞进这片灰烬的坟墓!
就在图纸边缘即将触碰到灰烬的瞬间——
她的动作猛地僵住了!
指尖传来一种奇异的触感。不是纸张的粗糙,而是……一种极其细微的、仿佛电流般的震颤?不,不是电流。是图纸本身。是那些被她用炭笔疯狂刮擦出的、雪白的裂痕边缘。指尖拂过那些毛糙、锋利、带着暴力痕迹的留白边缘时,一种奇异的、带着微弱温度的……“记忆”,仿佛顺着指尖传递过来。
那不是纸张的触感。
那是……一种“刮擦”的力度感?一种在绝望中强行撕开黑暗的……决绝感?一种……属于周凛的、在剧痛中试图抬起手指触碰光芒的……颤抖感?
这细微的、近乎幻觉的触感,像一根无形的丝线,瞬间缠绕住了她即将付诸行动的毁灭冲动。
她猛地低下头,目光死死地盯住自己指尖触碰的那片雪白的刮痕边缘。
粗糙,毛糙,带着炭笔刮擦时留下的、不规则的、如同锯齿般的痕迹。在昏暗的光线下,那些细微的纸面纤维被刮起,形成微小的、毛茸茸的凸起。这不再仅仅是视觉上的留白,而是一种触觉上的、充满力量感的……伤口。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骤然划过的闪电,劈开了她混乱绝望的脑海:
裂痕……不仅仅是向上的、刺穿黑暗的光。
裂痕……本身,就是一道伤口。
一道在重压之下,被强行撕开的、血淋淋的……伤口!
伤口……是痛苦的证明,却也……是生命力挣扎的出口!
她带给周凛的,不只是一幅差点害死他的画。
她带去的,是她自己灵魂上的一道……刚刚被刮擦出来的、滚烫的伤口!
她用这道伤口,去触碰他身体和灵魂上那道……濒临崩溃的伤口!
所以,他才会被如此剧烈地震撼?被如此深刻地共鸣?那无声的恸哭,那指向光芒的颤抖手指,不是因为她画得有多好,而是因为……他认出了那道伤口的形状!他感受到了那道伤口里滚烫的温度和……决绝的求生意志!
林晚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刚刚被绝望冰封的血液,瞬间重新沸腾起来!她抓着图纸边缘的手指,不再是因为毁灭的冲动而用力,而是因为一种巨大的、全新的领悟而颤抖!
她猛地将图纸从垃圾桶边缘拽了回来!动作近乎粗暴地将它重新拖回到工作台前那片稍微空旷的地板上!
巨大的图纸被“哗啦”一声完全展开,深黑与雪白的强烈对比再次撞入眼帘!
但这一次,林晚的目光不再仅仅停留在那向上的、刺穿黑暗的白色裂痕上。她的视线如同探照灯,带着一种近乎饥渴的专注,疯狂地扫视着图纸上的每一个角落,每一道线条,每一处肌理!
她的目光,最终死死地钉在了那四根深黑粗粝的巨柱根部!
之前,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那狂暴向上的黑色光之森林和撕裂它的白色裂痕上。柱子,只是沉默的、承受重量的基础,是背景板。
但现在,在昏暗的光线下,她无比清晰地看到了!
在柱子与代表大地的纸面交界处,在那深黑的炭笔线条最密集、最粗粝的区域——并非浑然一体!
那里布满了无数细微的、不规则的……裂痕!
不是向上的、刺眼的白色裂痕。
而是向下的、深陷在浓黑之中的、更细碎、更隐秘、甚至带着点……扭曲感的……黑色裂痕!
这些裂痕是如此细微,几乎被狂暴的整体笔触所淹没。它们如同大地深处无声的呻吟,如同巨柱在承受极限重压时内部悄然崩裂的纹路。它们不是用刮擦留白形成的,而是炭笔在极度用力、反复叠加涂抹时,纸张纤维承受不住巨大压力而自然形成的、细微的断裂和褶皱!边缘同样是毛糙的,带着一种被强行挤压、撕扯后的……破碎感。
这些细微的、向下的黑色裂痕,与那些向上的、雪白的巨大裂痕,形成了无比强烈的、无声的呼应!
一个全新的、无比清晰的意象,如同破晓的曙光,瞬间照亮了林晚被绝望笼罩的思维!
支撑,从来不是单向的!
柱子撑起天空,承受着重压。
而重压之下,柱子本身……也在破碎!也在撕裂!也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那向上的白色裂痕,是挣扎,是反抗,是灵魂对光明的呐喊!
而这些向下的、隐秘的黑色裂痕……是承受!是忍耐!是大地深处无声的痛楚!是支撑所必须付出的……代价和伤痕!
没有这些向下的、承受痛苦的裂痕,哪来力量去撕开那向上的、通往光明的裂痕?!
周凛的剧痛,他身体的破碎,他连接着的冰冷管子……这些,就是他向下的、隐秘的裂痕!
而她焚烧的过去,她的崩溃,她的莽撞,她的自责……这些,也是她向下的裂痕!
光之柱廊……不仅需要向上撕裂黑暗的勇气,更需要向下扎根大地、承受痛苦的……力量!那一道道隐秘的黑色裂痕,同样是支撑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它们不是失败,不是耻辱,而是……力量在重压下的真实形态!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彻悟、酸楚和一种更深沉力量的暖流,瞬间冲垮了林晚心中最后一道自我否定的堤坝!她猛地跪倒在巨大的图纸前,双手颤抖着,近乎贪婪地抚摸着柱子根部那些细微的、向下的黑色裂痕!指尖感受着那毛糙的、破碎的触感,仿佛在触摸自己和周凛灵魂深处那些隐秘的伤口!
泪水再次汹涌而出,但不再是绝望的泪水,而是混杂着巨大释然和一种近乎虔诚的领悟。
她明白了!
她带给周凛的,不是毁灭,是共鸣!
是用自己灵魂的裂痕,去触碰他灵魂的裂痕!
那幅画的力量,不在于它描绘了多么壮丽的光明前景,而在于它如此真实、如此狂暴地展示了——支撑与破碎、光明与黑暗、向上与向下……这共生共存的、血淋淋的真相!
周凛看懂了!
他看懂了那伤口!所以他才会被如此剧烈地震撼!所以他才会流泪!所以他才会用尽力气去指向那道光——因为他认出了那是穿透自己黑暗的、同样的光!
林晚跪在巨大的图纸上,泪流满面,身体因为巨大的情绪冲击而微微颤抖。她不再厌恶这张图纸,反而生出一种近乎血脉相连的亲密感。她俯下身,额头轻轻抵在冰冷的纸面上,抵在一道细微的黑色裂痕上,仿佛在进行某种无声的忏悔和连接。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城市璀璨的灯火透过布满灰尘的玻璃窗,在工作室的地板和图纸上投下朦胧变幻的光影。
林晚缓缓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沾着黑灰,狼狈不堪。但那双眼睛,在泪水的反复冲刷后,却亮得惊人!不再是燃烧的火焰,而是如同被暴风雨洗刷后的寒星,清澈、沉静、带着一种穿透迷雾的锐利和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她扶着工作台,极其缓慢地、却异常坚定地站了起来。双腿依旧酸软,但支撑身体的力量似乎源源不断地从脚下的大地传来。
她没有开灯,任凭窗外城市的霓虹灯光提供着微弱而迷离的光源。她走到工作台前,没有去拿笔,而是走向墙角堆放杂物的区域。
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些被遗忘的、蒙尘的物件——废弃的硬纸板、断裂的木条、缠绕的电线、生锈的小铁片、揉成一团的旧报纸、甚至还有几个空饮料瓶……
这些,都是被丢弃的“废料”,是城市新陈代谢的“灰烬”。
林晚蹲下身,没有丝毫犹豫,开始在这些“废料”中翻找、挑选。她的动作带着一种明确的、近乎偏执的目的性。手指拂过粗糙的纸板边缘,掂量着木条的重量,感受着铁片冰冷的硬度……
很快,她挑选出了一堆东西:几块大小不一的硬纸板,几根长短不一的废弃木条,一些缠绕的铜丝,几个空塑料瓶,一小段生锈的、带着弯曲弧度的薄铁片。
她抱着这堆“废料”,回到那张巨大的图纸旁,将它们一股脑地倾倒在冰冷的水泥地板上。然后,她再次走向工作台,拉开一个抽屉,从里面翻出一卷宽大的、灰色的工业用结构胶带。胶带表面粗糙,带着强烈的粘性和工业感。
她回到“废料”堆旁,盘腿坐了下来。窗外变幻的霓虹灯光在她沾满黑灰的脸上和专注的侧影上投下迷离的光斑。
她拿起一块最大的硬纸板。手指感受着它粗糙的纹理和微微的韧性。然后,她拿起那卷沉重的结构胶带,“刺啦”一声,用力撕下长长的一条!
灰色的、带着强烈粘性的胶带,被她以一种近乎蛮横的、毫不讲究美观的方式,狠狠地、交叉地、重重地粘贴在硬纸板的背面!不是为了固定,更像是赋予它一种原始的、加固的“筋骨”!胶带在纸板上形成丑陋的、不规则的交叉纹路,如同包扎伤口的绷带。
接着,她拿起一根废弃的木条。木条的一端有些腐朽。她看也不看,直接将那根木条,用更多的灰色结构胶带,以一种近乎垂直的角度,粗暴地、牢固地粘在了硬纸板加固过的背面上!木条和纸板之间没有任何优雅的连接,只有胶带丑陋而强力的缠绕和固定。
然后,是第二根木条,以不同的角度粘上去……
接着,是那小块生锈的、带着弯曲弧度的薄铁片……
再然后,是缠绕的铜丝,被粗暴地嵌入胶带的缝隙……
最后,一个空塑料瓶,被挤压变形,塞进木条和纸板形成的空隙里……
她不再思考什么比例、美学、结构合理性。她完全沉浸在一种近乎本能的“构筑”冲动中。材料是废弃的、粗糙的、带着各种伤痕的。连接方式是粗暴的、直接的、毫不掩饰的——只有那灰色的、强力的结构胶带,如同最原始的肌腱和韧带,将它们强行捆绑、固定在一起!
她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熟练,带着一种近乎发泄般的专注和力量感。额角再次渗出细密的汗珠,混合着脸上的黑灰,但她浑然不觉。灰色的胶带在昏暗的光线下翻飞、撕扯、粘贴,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在寂静的工作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很快,一个极其粗糙、怪异、甚至可以说是丑陋的“结构体”,在她手中逐渐成型。
它大约半米高,主体是那块被胶带“包扎”过的硬纸板,上面粗暴地粘着几根方向各异的木条,嵌着生锈的铁片和缠绕的铜丝,空隙里塞着变形的塑料瓶。整个“结构体”歪歪扭扭,重心不稳,材料之间没有任何和谐可言,只有结构胶带那灰色的、丑陋的“伤痕”遍布全身,强行将它们维系在一起。
这不像建筑模型,更像一个刚从废墟里挖出来的、用垃圾强行拼凑的……怪物?或者说……一个勉强站立的、伤痕累累的……支架?
林晚停下了动作。她看着眼前这个在昏暗光线和变幻霓虹下显得异常怪诞的“作品”,胸口剧烈起伏,汗水顺着下巴滴落在地板上。她没有丝毫的嫌弃或失望,眼神反而亮得惊人,充满了审视和……一种奇异的满足感。
她伸出手,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着“结构体”的表面。
指尖传来的是:
硬纸板粗糙的纹理。
木条冰冷的、带着木刺的触感。
生锈铁片那粗粝、带着氧化颗粒的金属感。
铜丝冰凉的、缠绕的线条。
塑料瓶光滑却变形的表面。
以及……覆盖在这一切之上的、那灰色结构胶带粘稠而坚韧的、如同疤痕般的触感。
每一种材料都带着自己的“伤口”和“记忆”。
每一种连接都粗暴而直接,毫不掩饰其“缝合”的本质。
整个结构体,歪歪扭扭,却……站住了!
它没有优雅的比例,没有流畅的线条,但它有一种……从废墟中挣扎站起的、沉默的力量感!一种用伤痕和粗暴连接强行维系住的……存在感!
林晚的目光,缓缓移向旁边地板上铺展的巨大图纸。图纸上,深黑的柱子根部那些细微的、向下的黑色裂痕,在昏暗光线下仿佛活了过来。
她的“结构体”,不就是这些隐秘裂痕在三维世界的具象化吗?
那些材料的粗糙、断裂、锈蚀、变形……就是向下的裂痕。
那些灰色的、丑陋的结构胶带……就是强行维系、承受重压的“伤疤”本身!
支撑的力量,不仅来自向上撕裂的勇气,更来自向下扎根、承受痛苦的忍耐!来自那些不完美的材料,那些粗暴的连接,那些遍布全身的……伤痕!
一个更清晰、更完整的意象,如同拼图最后一块落下,在她脑海中轰然成型!
光之柱廊,不仅是视觉的图腾。
它需要……实体!
一个能为灵魂提供真实庇护的……空间!
一个能容纳那些隐秘裂痕、能承受痛苦、同时又能仰望光明的……庇护所!
而这个庇护所的核心……不是冰冷的几何,而是……“连接”本身!是那些粗暴的、带着伤痕的、将不同“碎片”强行维系在一起的……“结构胶带”!
林晚猛地站起身!动作因为激动而显得有些踉跄。她冲到工作台前,再次抽出一张全新的A1绘图纸!巨大的白纸在昏暗光线下如同一片等待开垦的雪原。
这一次,她没有再拿起炭笔或铅笔。
她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过工作台,最终精准地锁定在一件东西上——那卷被她刚刚使用过的、灰色的、宽大的工业结构胶带!
她一把抓起那卷沉重的胶带。粗糙的塑料外壳摩擦着掌心,带着冰冷的重量感和工业的粗粝感。
她将巨大的白纸铺展在工作台冰冷的表面上。
然后,她双手握住沉重的胶带卷,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的眼神锐利如刀,死死锁定着空白的纸面。
没有草图,没有构思。
只有一股源自灵魂深处、对“连接”本质的狂热表达欲!
“刺啦——!!!”
一声巨大而刺耳的撕裂声骤然响起!打破了工作室的寂静!
林晚用尽全身力气,将灰色的结构胶带狠狠撕下长长的一条!胶带带着强烈的粘性,被她以一种近乎狂暴的、充满原始力量的方式,狠狠地、重重地、带着强烈的顿挫感——拍击在雪白的纸面上!
“啪!”
胶带重重落下,粘住!在平整的纸面上形成一道扭曲的、带着褶皱和气泡的、丑陋的灰色疤痕!
这仅仅是个开始!
“刺啦——!啪!”
“刺啦——!啪!”
“刺啦——!啪!”
林晚完全沉浸在一种近乎仪式般的狂热状态中!她像一个手持重剑的狂战士,又像一个进行原始祭祀的萨满!每一次撕扯胶带都带着全身的力量,每一次拍击都伴随着沉重的呼吸和身体力量的爆发!灰色的胶带被她撕成各种长度,以各种角度——垂直的、倾斜的、交叉的、缠绕的——狠狠地、毫不留情地拍击、粘贴在空白的纸面上!
没有规律!没有美感!只有最原始、最直接的“连接”冲动!
胶带扭曲着,重叠着,挤压着,在纸面上形成一道道丑陋的、凸起的、带着强烈粘性反光的灰色“伤痕”!它们相互交叉、覆盖、纠缠,如同战场上野蛮生长的藤蔓,又像生物体内错综复杂的丑陋疤痕组织!很快,雪白的纸面被这些粗暴的灰色“伤痕”覆盖了大半,形成一片令人触目惊心的、充满原始张力的“伤疤网络”!
林晚的额发被汗水彻底浸湿,黏在额角和脸颊。深灰色的卫衣后背也被汗水浸透。她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手臂因为持续的巨大力量输出而酸痛颤抖。但她眼中的光芒却越来越亮,越来越灼热!
当最后一条长长的灰色胶带被她用尽全力、斜斜地、如同劈砍般拍击在纸面中央,与之前的所有“伤痕”形成一次剧烈的交叉碰撞时——
她猛地停下了动作!
“呼……呼……”沉重的喘息声在寂静的工作室里格外清晰。
她低头,看着眼前这张被灰色结构胶带彻底“蹂躏”过的图纸。
雪白的底色几乎被完全覆盖。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由扭曲、重叠、凸起的灰色胶带构成的、极其复杂、极其混乱、却又充满了一种野蛮生命力的……网络!一个由纯粹“连接”构成的、丑陋而强大的……结构平面!
这不再是画。
这是……“连接”本身的地图!是“伤痕”构成的平面!是支撑起一切的、最原始、最本质的……“大地”!
林晚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一股巨大的、混杂着虚脱和狂喜的颤栗感席卷了她!她看着这张丑陋的、布满“伤疤”的图纸,仿佛看到了支撑起整个“光之柱廊”的、最隐秘也最强大的根基!
庇护所的核心……找到了!
不是柱子,不是屋顶。
是这些……遍布伤痕、却强行将一切维系在一起的……连接!
她缓缓抬起自己沾满灰色胶带粘性残留和汗水的双手。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感。
她走到那个歪歪扭扭的“废料结构体”旁,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将它捧了起来。粗糙的材料边缘硌着她的掌心。
然后,她捧着这个粗糙的“结构体”,走到那张铺满灰色胶带“伤痕”的图纸前。
她将“结构体”,轻轻地、稳稳地,放在了图纸中央那片最密集、最扭曲的灰色胶带网络之上。
粗糙的硬纸板底,带着木刺的木条,生锈的铁片,变形的塑料瓶……它们粗糙的底部,与图纸上凸起的、粘稠的灰色胶带“伤痕”,紧密地、毫不优雅地……贴合在了一起。
在窗外变幻的霓虹灯光下,在工作室弥漫着汗味、灰尘味、胶带粘剂气味和淡淡焦糊味的空气中——
一个由废弃材料粗暴拼凑的、歪歪扭扭的实体结构体,
静静地矗立在一张由纯粹“伤痕”连接构成的、丑陋而强大的灰色平面上。
它们如此不完美,如此粗糙,带着各自的破碎和强行缝合的痕迹。
但它们……连接在了一起。
它们……在灰烬之上,在伤痕之中,构筑起了一个微小却真实的……三维坐标。
一个庇护所的……雏形。
林晚看着这一幕,滚烫的泪水再次无声地滑落。这一次,泪水里不再有绝望和自责,只有巨大的、沉甸甸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