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像是千万根淬毒的冰针扎进骨头缝里,针尖在骨膜上刮擦。腰背正中那道被风雪砸裂的皮肉火辣辣地灼痛,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动着伤口边缘僵硬的肌肉颤抖。右腿膝盖砸在冻土上的锐痛已经麻木成一块更深的沉重冰块,麻木与剧痛在深筋里轮番割锯。
黑暗厚重黏稠,裹挟着尘土、朽木和某种长久封闭的陈腐霉味。狭小的空间隔绝了屋外呼啸的风声,却让寒气更凝滞、更阴冷地沉降下来,带着化冰般细微的“嘶嘶”声,渗进敞开的破棉袄口子,舔舐着他几乎失去热度的皮肤。
昏沉中,脚步声靠近。不是刘婶那种踩着高跟似的尖利急促,而是更沉、更缓,每一步都带着细微的尘灰扑簌声,像是朽木压在即将裂开的冰面上。
他蜷在冰冷的地面上,冻硬的布料摩擦着腰背那片灼烧的裂口。意识在痛苦的泥沼里挣扎了一下,眼皮沉得如同焊死,只透过缝隙瞥见一个高大佝偻的轮廓杵在门洞透进来的稀薄光影里。光被那身影挡住大半,更深的阴影倾泻下来,将他完全覆盖。
那枯瘦的影子停驻了片刻。浑浊的视线似乎扫过他瘫软的腿脚,扫过他腰背上破衣敞露处那片狰狞的冻裂血口,甚至微微一顿,凝在了他被冰雪糊满大半、污垢结块的乱发上。
空气里只有更凝重的尘土气息和被刻意压低的呼吸吐出的微弱白汽。
一只枯瘦的手探出昏暗的光影边缘。指节粗大,皮肤如同老树皮般布满深深的褶皱和暗沉色斑。动作僵硬而迟滞,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
冰冷的指尖触碰到他左肋下方。
冻!
接触点的皮肤如同被冰棱烙了一下,激得他浑身不易察觉地绷紧了一瞬。
紧接着,那枯硬、如同冻僵树枝般的手指开始在他左肋附近按压。力道沉重而直接,没有任何试探的意味,更像是在验看一件残破器具的硬度。指甲边缘划过沾满污泥血痂的皮肤,发出干涩的“沙沙”声,带下凝固的污块,露出下方冻得青紫发亮的、僵冷的皮肉。
那手指按压的轨迹极其生硬,如同在冰冷的铁板上摸索着缝隙。肋骨被巨力按压,发出细微的呻吟和骨节挤压的滞涩感。冰寒顺着指压透入,刺入皮肉深处被寒气侵蚀的脏器表面,搅动着里面淤积的钝痛和冰渣感。
“唔……”一声极其微弱的、如同被扼断喉咙的闷哼从徐龙紧咬的牙关缝隙里挤出。他全身如同被电击般剧烈地抽搐了一下,试图拱起蜷缩来抵御那冰冷粗暴的探查。腰背撕裂的伤口瞬间被大幅扯动!锐痛如同烧红的钢刀捅入!激得他眼前金星血雾狂喷!
但那按压的手根本不为所动。力道更加沉重稳定!如同冰冷的铁钳!死死将他抬起的右半边身子摁回冰冷的泥地上!
噗!
后脑勺在挣扎中重重砸回冻硬的泥地!
眩晕如同漆黑的海啸再次兜头盖下!腰背伤口的剧烈撕痛搅动着五脏六腑!胃袋如同被拧紧的破布口袋,猛地一阵剧烈的搅动翻卷!腥气直冲喉头!一股滚烫混着冰碴的酸腐秽物从张开的嘴中喷溅出来!混杂着新鲜的、暗红的血丝!
秽物带着酸臭和体温的暖意泼洒在地面和按住他身体的那只枯手上。粘稠的液体沿着手背上深深的沟壑纹路缓缓流淌。枯手的动作终于顿住。浑浊的目光扫过自己手背上迅速冷却、凝结的秽物,又移向徐龙那口鼻中仍在溢出血丝、痛苦扭曲痉挛的面孔,眉头极其短暂地拧了一下。
那浑浊的目光从扭曲的脸孔滑下,落到他因剧烈挣扎和呕吐而向上拱起、后腰一片破衣翻卷敞露的脊背上。
那片区域正中央,一道粗粝、暗红翻卷的裂口(风雪撞击点)此刻正因徐龙身体的痉挛而剧烈抽搐着!皮肉边缘在痛苦牵扯下如同濒死的鱼鳃般开合,渗出的粘液混合血水在寒冷空气中迅速变得清亮、粘稠!
但更刺目的!
是那道斜着贯穿翻卷裂口下方、紧贴着裂口边缘的一道陈旧鞭痕!
那鞭痕在腰背脊梁中央左侧。颜色深暗近墨紫,早已融入皮肉纹理之中。如同一道沉入潭底的黑色水藻,边缘已经模糊。其形态极其诡异——
既非直来直去的抽打印记!
也非缠绕勒紧造成的绞盘状箍痕!
它更像一条被强行烧熔进皮肉筋骨深处的、扭曲断裂的粗大锁链!一段深陷于皮下的、凝固的黑色铁环印在背阔肌深层筋膜之上!另一端则如同被巨力强行拖拽断裂留下的恐怖断茬!那断茬狰狞地向上甩出一道如同熔铁冷却后残存的锐角飞刺烙印!狠狠扎入脊椎下缘(腰俞)位置的皮骨交界深缝!
整道鞭痕的线条僵硬!沉重!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撕裂感!仿佛不是鞭打留下的皮肉损伤,而是某种沉重冰冷的规则印记被强行捶锻进了骨骼与筋膜的缝隙里!
鞭痕本身质地极其古怪!在昏暗光影下呈现出一种非自然的、介于血肉与某种凝结矿物之间的暗沉色泽!边缘与周边惨白的僵冷冻伤皮肤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仿佛一块深黑锈蚀的污血古铁被强行摁进了一块冰冷的冻肉深处!
张德山那只枯槁的手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死死摁压在徐龙冰凉背脊上的那几根坚硬如铁的手指猛地痉挛!指尖因过度用力变得惨白!指甲几乎深深陷入下方冻伤裂口边缘僵死的皮肉里去!
粘在他指间的秽物混合着泥浆和血水,被这骤然的巨力挤压下渗进伤口的缝隙!徐龙猛地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从喉咙深处撕扯出的短促哀嚎!腰背肌肉瞬间如同受刑般剧烈地绷直!反弓!几乎要将他从地上掀起!
但那只手!如磐石!如冰冷的枷锁!任凭徐龙残破的身躯在手中如同离水的活鱼般绝望扭动弹跳!带着一种蛮横恐怖的稳定力道!纹丝不动地将他死死摁压在冰冷的泥地之上!
昏暗中,张德山的身体剧烈地佝偻下去!整颗头颅几乎要贴到徐龙惨烈挣扎的背上!浑浊的瞳孔因骤然收缩显得如同两点深陷的漆黑冰潭!死死聚焦在那道烙印鞭痕最后甩出的、刺入腰俞的锐利断角之上!
那浑浊眼底深处!仿佛被投入了两颗滚烫的熔岩石块!某种混杂着极端震惊!难以置信!以及更加黑暗深邃的恐怖记忆碎片被瞬间搅动!浑浊深处燃起的火光并非暖色,而是一种寒潭深处的幽绿磷火!
他的气息陡然粗重!短促!破裂!喉咙深处发出一种如同烧破的风箱强行拉动、又被泥沙堵死的艰难抽吸声!紧贴徐龙冰冷背脊的、那只摁压的手!竟无法自控地剧烈颤抖起来!每一次微颤都扯动着徐龙腰背上那道粗粝绽裂的伤口!带出新的血水和痛苦痉挛!
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更加浓烈诡异的味道——仿佛被强行从记忆深渊里翻搅搅出的陈年血腥……混合着某种早已被遗忘的焦糊恶臭……以及一种无法言说的……如同来自腐朽铁棺深处的……古老封禁气息……
这突如其来的恐怖气息如同无形重拳,狠狠砸在徐龙早已崩溃虚弱的神经壁垒上!他惨烈的挣扎如同被掐灭的火苗,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耗尽了所有生命的木偶,重重砸在冰冷的地面上。
只有微弱如游丝的气息,在冰冷的空气中拖出几缕颤抖的白线。腰间那道狰狞鞭痕在昏光中幽幽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