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咸阳城西市,刑场。

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和恐惧,压得人喘不过气。深秋的风卷过黄土台,扬起细小的尘粒,也卷起刑台边缘浸透暗红的布幔,猎猎作响。台下,黑压压的人群鸦雀无声,只有粗重的呼吸和压抑的啜泣在死寂中游荡。他们的目光,惊恐又麻木,像被无形的钉子钉在刑台中央那个单薄的身影上——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衣衫褴褛,背脊却挺得笔直,那是六国贵族最后的倔强。

荆墨就站在这片死寂与腥风的核心。

他一身玄色劲装,外罩暗沉铜甲,冰冷的金属贴合着他年轻却过分刚硬的躯体。腰间,一柄环首刀静静悬着,刀鞘乌黑,仿佛吸尽了周遭所有的光。他是大秦最年轻的铁刑卫,帝国律法最锋利的爪牙。年仅二十,手上沾染的血腥已足够染红渭水。

此刻,他面无表情,如同刑台上那块被血反复浸透、又反复被烈日晒干的顽石。只有那双深潭般的眸子,偶尔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澜,像投入石子的死水,瞬间又归于沉寂。职责,便是他的铁律。怜悯?那是早已被刑场上无数双绝望眼睛磨灭的奢侈品。

监刑官尖利的声音刺破沉闷:“时辰到!行刑!”

荆墨动了。

步伐沉稳,落地无声,只有甲叶摩擦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金属刮擦声。他走到老者面前,居高临下。老者浑浊的双眼抬起来,没有哀求,只有一种近乎解脱的平静,甚至,嘴角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是对这暴虐的世道?还是对他这把即将落下的屠刀?

荆墨的心,被那眼神刺了一下,很轻微,却真实存在。他强迫自己屏蔽所有杂念,右手稳稳握上刀柄。冰冷的触感瞬间传导全身,压下了那丝不合时宜的涟漪。他缓缓抽刀。

刀身狭长,弧度流畅,寒光凛冽,映出他年轻冷峻的脸,也映出台下无数张惊惶的面孔。

就在刀锋即将离鞘的刹那,变故陡生!

那本已引颈待戮的老者,不知从何处爆发出一股惊人的力气,枯瘦如柴的手闪电般探出,死死攥住了荆墨的手腕!力道之大,竟让荆墨这久经训练的铁刑卫也一时挣脱不开!

“小郎君…” 老者的声音嘶哑得像破旧风箱,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浑浊的双眼死死盯着荆墨,仿佛要将某种烙印刻进他的骨髓,“此匣…饮血千年…方得…救赎…莫负…莫负…”

话音未落,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被猛地塞进了荆墨空着的左手!

那是一个巴掌大小、沉甸甸的青铜匣子。匣身遍布难以辨识的扭曲纹路,似鸟非鸟,似兽非兽,透着一股洪荒般的苍凉与诡异。入手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指尖直冲心脉,仿佛握住的不是金属,而是万载玄冰。

荆墨瞳孔骤缩!

他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东西。更诡异的是,就在他下意识想甩脱这烫手山芋时,老者紧握他手腕的力量骤然消失,身体软软向前栽倒。

几乎是本能,荆墨手中刚刚出鞘半尺的环首刀顺势挥落!

“噗!”

刀锋切入骨肉的闷响,是刑场上最熟悉的声音。热血如泉,喷溅而出。几滴滚烫的鲜血,不偏不倚,落在了荆墨左手的青铜匣上。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暗沉无光的青铜匣,接触到鲜血的瞬间,匣身那些扭曲的纹路仿佛活了过来,微微亮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幽蓝光芒,转瞬即逝!更让荆墨浑身汗毛倒竖的是,匣子表面传来一股微弱的、但异常清晰的吸力!那几滴温热的鲜血,竟如同被无形的海绵吸收,眨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在冰冷的青铜表面留下几道极淡的湿痕,随即蒸发。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荆墨的手臂蔓延全身,比深秋的风更刺骨。

他握刀的手依旧稳定,稳稳回鞘。动作干净利落,依旧是那个令人生畏的铁刑卫。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掌心紧贴着的青铜匣,那股深入骨髓的冰冷和方才那瞬间的诡异,已在他坚固如铁的心防上,撬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台下的人群爆发出压抑已久的惊呼和哭喊。监刑官满意地挥挥手,两个穿着同样玄色服色的铁刑卫上前,面无表情地拖走了老者的尸身,在黄土上留下两道蜿蜒的暗红。

荆墨站在原地,左手紧握着那冰冷的青铜匣,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匣子表面的寒意源源不断,仿佛握着一块来自九幽之下的寒冰。他低头,看着匣身上那些暗沉诡异的纹路,老者嘶哑的遗言在耳边回荡:“饮血千年…方得救赎…”

救赎?他一个双手沾满血腥的刽子手,何谈救赎?这邪异的匣子,究竟是福是祸?

“荆墨!” 一声冷硬的呼唤打断了他的思绪。

是伍长王贲,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粗豪汉子,此刻眼神锐利地扫过他紧握的左手。“发什么愣?收拾干净!待会儿还有一批!” 他的目光在荆墨紧握的左手上停留了一瞬,带着审视。

荆墨心头一凛,迅速将青铜匣塞入怀中紧贴胸口的暗袋。冰冷的金属隔着薄薄的衣物贴上皮肤,那股寒意似乎能冻结血液,却又奇异地带来一种诡异的清醒感。

“是,伍长!” 他沉声应道,声音听不出任何波澜,转身走向刑台边缘的武器架,拿起水桶和刷子,开始冲刷台上那滩刺目的鲜红。水混着血,流淌下来,渗入干渴的黄土地。

他机械地重复着动作,每一次挥动刷子,都像是在冲刷自己麻木的灵魂。怀中的青铜匣冰冷依旧,像一块烙铁,烫在他的心上。方才老者眼中那抹近乎解脱的平静和嘲讽,还有那临死前塞来的诡异匣子,如同鬼魅的藤蔓,悄然缠绕住他。

饮血的匣子…救赎…这荒唐的世道,哪有什么救赎可言?他不过是帝国机器上一枚染血的齿轮。可这冰冷的触感,这吸血的诡异,又是什么?

荆墨抬起头,望向高远灰蒙的咸阳城天空。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仿佛随时会砸落下来,将这片浸透血泪的土地彻底埋葬。秋风卷过刑场,带着浓烈的血腥味和死亡的气息,也吹动了他鬓角几缕散落的黑发。

他握紧了手中的刷柄,指节再次泛白。心头那丝被撬开的缝隙,悄然渗入了深秋的寒意,还有一丝对这个冰冷匣子、对这血染世道的…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