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夜色,如同最浓稠的墨汁,彻底吞噬了咸阳。白日里喧嚣鼎沸、车水马龙的帝国心脏,此刻陷入一片死寂。宵禁的铜锣声早已远去,只剩下更夫单调沙哑的报时声在空旷的街巷间回荡,如同垂死者的叹息。巡城卫队沉重的脚步声,甲叶摩擦的铿锵声,如同幽灵般在远处的主干道上有规律地响起,带来冰冷而压抑的秩序感。

荆墨如同一道真正的影子,紧贴着冰冷的夯土高墙,在狭窄、曲折、散发着尿臊和垃圾腐烂气味的后巷中无声潜行。他穿着一身最不起眼的深灰色粗布短褐,头上戴着破旧的斗笠,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动作间,依旧带着重伤未愈的迟滞和僵硬,每一次落脚都异常小心,竭力避免牵动后背和肋下那些依旧隐隐作痛的伤口。但那双深潭般的眼眸,在斗笠的阴影下,却锐利如鹰,冰冷似铁,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每一个黑暗的角落。

咸阳。这座埋葬了他过往荣耀与罪孽、也囚禁着他唯一救赎之钥的巨兽之城。他回来了。以一个逃亡者、通缉犯的身份,像一个幽灵般潜回了这龙潭虎穴。

怀中,那冰冷的青铜匣紧贴着心口,仿佛一颗沉寂的毒瘤。自山洞中那场心魔肆虐后,它似乎又陷入了某种诡异的平静。但荆墨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死寂。玄圭那“永堕轮回”的诅咒,如同悬顶之剑。他必须找到答案!找到这匣子的秘密!找到破除诅咒的方法!否则,不仅他自己将万劫不复,怀中那个依靠他生命气息才能存活的小生命…也终将凋零。

孩子…想到那个被他暂时托付给白芷(药草)的婴儿,荆墨心头涌起一阵尖锐的刺痛和难以言喻的焦虑。分开时婴儿那懵懂依赖的眼神,如同烙印般刻在他心上。白芷…那个神秘而医术高超的女子,她能照顾好孩子吗?她值得信任吗?但当时他别无选择!带着婴儿潜入咸阳,无异于自寻死路!他只能赌!赌白芷的善意,赌那冥冥中一丝微弱的希望。

“哇…哇…”

婴儿微弱而委屈的啼哭声仿佛又在耳边响起,与脑海中那从未真正散去、如同背景噪音般萦绕的怨毒哀嚎交织在一起,撕扯着他的神经。他猛地甩了甩头,强迫自己将杂念压下。现在不是分心的时候!咸阳的每一步,都可能踏入万劫不复的陷阱!

他此行的目标,异常明确——骊山地宫!玄圭!那个被沉重锁链禁锢、道出恐怖预言的神秘方士!他是唯一可能知晓青铜匣秘密的人!地宫深处那诡异的共鸣,玄圭嘶吼出的只言片语,是荆墨手中唯一的线索。

但骊山地宫,是帝国最核心的禁忌之地,守卫森严如同铁桶,更有赵高这条毒蛇的“罗网”密布。他一个重伤未愈的通缉要犯,如何潜入?如何接近玄圭?

荆墨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穿透黑暗,遥遥锁定了咸阳城西北角一片灯火相对稀疏、却弥漫着无形威压的区域。那里,是帝国权柄最黑暗的枢纽——中车府令,赵高的府邸!

要接近骊山地宫,必须先撬开“罗网”的缝隙!而赵高的府邸,就是“罗网”的核心!他要赌一把,赌赵高府邸外围的守卫存在可以利用的漏洞,赌自己能窥探到一丝关于地宫、关于玄圭、甚至…关于黑鸦行踪的信息!黑鸦!那个如同跗骨之蛆的毒蛇密探!他一定也在疯狂地搜捕着自己和婴儿的下落!

荆墨屏住呼吸,身体如同壁虎般紧贴在冰冷粗糙的墙面上。前方巷口,两名身着玄色劲装、腰悬短刃的“罗网”暗哨如同雕像般伫立在阴影中,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周围。他们的站位看似随意,却封死了通往赵高府邸后巷区域的必经之路。

时间一点点流逝。夜风更冷,带着深秋的肃杀。荆墨的耐心如同磐石。他计算着远处主干道巡城卫队脚步声的间隔,计算着暗哨目光扫过的频率。后背的伤口在寒冷的刺激下隐隐作痛,提醒着他身体的虚弱。

终于!远处主干道上,一队巡城卫队整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甲叶的铿锵声格外清晰。与此同时,巷口左侧那名暗哨似乎被什么动静吸引,微微侧头向主干道的方向望去。

就是现在!

荆墨动了!在右侧暗哨目光移开的刹那,他身体如同离弦之箭,又如同没有重量的鬼影,贴着墙根疾射而出!他的动作快到了极致,却又诡异地没有带起一丝风声!重伤的身体在这一刻被压榨到了极限!

嗖!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的身影已如轻烟般掠过巷口,没入了赵高府邸后巷那片更加深邃、更加危险的黑暗之中!整个过程快得如同幻觉,两名暗哨毫无察觉。

进入后巷区域,空气仿佛都凝固了。这里的黑暗更加浓重,高大的府墙投下巨大的阴影,如同蛰伏的巨兽。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异的、混合着名贵熏香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腐朽气息的味道。死寂!绝对的死寂!连虫鸣都消失了。

荆墨的心跳如同擂鼓,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胸前的伤口和那冰冷的青铜匣。他不敢有丝毫大意,将身体融入一片堆放杂物的阴影中,如同真正的死物,只有那双眼睛在黑暗中缓缓移动,观察着这座庞大府邸的后方轮廓。

后门紧闭,是厚重的黑漆木门,门环狰狞。门旁没有守卫,但荆墨能清晰地感觉到,在那高墙之上,在那紧闭的门扉之后,隐藏着无数双冰冷的眼睛和致命的机括。强闯?那是找死。

他的目光沿着高墙移动,搜寻着可能的漏洞——排水沟?通风口?或是…守卫换岗的间隙?

突然!

怀中那沉寂的青铜匣,毫无征兆地猛地一震!

一股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冰冷、都要尖锐的刺痛感,如同烧红的钢针,瞬间穿透荆墨的胸口,狠狠刺入他的心脏!

“呃!”荆墨闷哼一声,身体剧颤,差点暴露行藏!他死死捂住胸口,脸色瞬间惨白!

这感觉…不是心魔的低语!不是力量的爆发!而是一种…仿佛被某种同源的、更庞大、更邪恶的存在瞬间锁定的…极致危险预警!

几乎就在青铜匣剧震的同一刹那!

“嗡——!”

一阵极其低沉、仿佛来自大地深处、又像是某种巨大机械启动的嗡鸣声,毫无征兆地从赵高府邸深处传来!那声音极其轻微,若非青铜匣的异动和荆墨高度集中的精神,几乎难以察觉!

嗡鸣声中,一股难以形容的、带着血腥、阴冷、狂暴和古老腐朽气息的能量波动,如同无形的涟漪,瞬间扫过整个府邸后巷区域!

荆墨只觉得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怀中的青铜匣在这股能量波动扫过的瞬间,仿佛受到了强烈的刺激!匣身那些冰冷诡异的纹路骤然变得滚烫!一股狂暴的、带着毁灭和吞噬欲望的意念,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入荆墨的脑海!

“杀…杀…杀…”

“血…更多的血…”

“力量…毁灭…”

无数混乱、暴戾、嗜血的念头疯狂冲击着荆墨的意识!比心魔的哀嚎更加直接,更加原始!仿佛匣子本身那沉寂的、古老的凶性被瞬间点燃!

“呃啊啊——!”荆墨咬紧牙关,牙龈几乎渗出血来!他用尽全部意志力,死死压制着匣子传递过来的狂暴意念!身体因剧烈的对抗而剧烈颤抖,后背的伤口似乎再次崩裂,温热的液体浸透了绷带!

那是什么?!赵高府邸深处,到底在干什么?!为何会引动青铜匣如此剧烈的反应?!那诡异的能量波动…那血腥阴冷的气息…像极了…像极了骊山地宫深处,那些试图启动祭坛的“罗网”密探身上的气息!但更加庞大!更加邪恶!

难道…赵高也在府中秘密进行着某种与地宫祭坛同源的邪恶仪式?!

这个念头让荆墨遍体生寒!他强忍着灵魂和肉体的双重剧痛,努力集中精神,试图感知那能量波动的源头方向。就在他心神凝聚的瞬间——

咻!

一道极其细微、几乎融入夜色的破空声,带着刺骨的杀意,毫无征兆地从荆墨侧后方的屋顶阴影中袭来!速度之快,角度之刁钻,时机之精准,直取他的太阳穴!

偷袭!有埋伏!

荆墨的心瞬间沉入冰窟!他暴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