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苍狼部落,盘踞在“嚎风冰谷”深处,依傍着一条永不冻结的“祖血河”支流而建。巨大的冰屋如同蛰伏的巨兽,错落有致地排列在陡峭的冰崖之下,表面覆盖着厚实的雪层和兽皮,用以抵御无休止的寒风。部落中央,一座比其他冰屋高出数倍、由整块万年玄冰雕琢而成的宏伟建筑巍然矗立——萨满神殿。神殿顶端,竖立着一根巨大的、雕刻着苍狼啸月图腾的冰柱,在铅灰色的天幕下散发着原始而神秘的气息。

林渊和影被粗暴地丢在神殿冰冷的地面上。乌塔那如同闷雷般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

“大祭司!我们在‘霜牙隘口’发现了这两个外族人!男的只剩一口气,但体内有股奇怪的力量,像是……烧焦的皇气?女的更怪,昏迷不醒,却引动了我的‘苍狼之牙’!”他取下脖子上那枚最大的狼牙项链,此刻它已恢复了冰冷,但那瞬间的共鸣绝非错觉。

神殿深处,阴影蠕动。一个身影缓缓走出。他披着由无数种奇异鸟羽和兽骨编织而成的沉重祭袍,脸上涂满了靛蓝与赭石混合的复杂图腾,几乎看不清面容,唯有一双眼睛,深邃得如同亘古寒夜里的星辰,闪烁着洞悉灵魂的幽光。他手中握着一根顶端镶嵌着硕大狼头骨的法杖——苍狼部大祭司,格日勒。

格日勒的目光首先落在影的身上。他那双仿佛能穿透灵魂的眼睛微微眯起,视线停留在影眉心那黯淡的银色眼瞳印记上。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枯瘦如鹰爪般的手指,隔空对着影轻轻一点。

嗡!

影的身体周围,空气突然泛起微弱的涟漪。她眉心那枚属于“幽瞳”部的印记,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骤然亮起一丝微不可察的银芒!这银芒一闪而逝,却带着一种独特的空间韵律,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更令人惊异的是,就在这银芒闪现的瞬间,神殿深处,供奉在狼头骨法杖下方神龛中的一枚事物——一枚约莫巴掌大小、通体如白玉、顶端却带着一点暗红、形似狼牙的古老物件——苍狼部真正的圣物“苍狼之牙”,竟也同时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远古的嗡鸣!

“嗯?!”格日勒那古井无波的眼中,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他猛地收回手指,死死盯着昏迷的影,又猛地看向神龛方向,脸上繁复的图腾都因激动而微微扭曲。“圣物共鸣!远方的印记……竟能引动祖牙?!她……她是什么人?”他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带着难以置信的惊疑。

紧接着,格日勒的目光才转向如同焦炭般濒死的林渊。他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而审视。当他看到林渊心口那枚布满裂痕、散发着微弱却极其顽固帝威的碎片时,眉头紧紧锁起。

“皇道之气……破碎的……帝玺?”格日勒的见识远超寻常蛮族战士,他认出了那股力量的本质,眼中闪过一丝忌惮和更深沉的探究。“如此重的伤,本源燃烧殆尽,竟还能吊住一口气?是这碎片护住了他最后一丝生机?还是……他本身的血脉?”

他蹲下身,枯瘦的手指带着一丝微弱的、充满生命气息的绿芒,轻轻点在林渊焦黑的手臂上。一股温和却带着探查意味的力量试图涌入林渊体内。

“嘶——!”

就在那股力量接触林渊残破经脉的刹那,一股极端阴冷、霸道、充满死亡寂灭气息的反噬之力猛地从林渊体内深处爆发出来!这股力量如同附骨之蛆,瞬间缠绕上格日勒探入的力量,疯狂地吞噬、侵蚀!正是冥铁死气!

格日勒的手指如同触电般收回,指尖缭绕的那点绿芒瞬间被染成了灰黑色,随即湮灭!他脸色微变,看着指尖残留的一丝阴寒死气,眼中精光爆射!

“好霸道的死气!深入骨髓,侵蚀本源!这绝非寻常伤势!”格日勒的目光变得无比凝重,“此子体内,竟还潜藏着如此凶戾的诅咒之力?他是如何活到现在的?这帝玺碎片与死气……在他体内达成了某种微妙的平衡?”

乌塔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他虽不懂这些力量,但大祭司的反应足以说明这两个外族人的不寻常。

格日勒沉默片刻,目光在濒死的林渊和引动圣物共鸣的影之间来回扫视。最终,他那深邃的眼中闪过一丝决断。

“乌塔!”格日勒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在,大祭司!”乌塔立刻躬身。

“将这个女人,”他指向影,“送入‘祖灵洞窟’,置于‘月华石台’之上。用部落秘藏的‘蕴魂草’点燃魂香,每日更换!再取三滴‘祖血河’的源头活水,混合百年冰髓,以萨满秘术滋养其神魂!她,关乎图腾圣物的启示,不容有失!”格日勒的语气异常郑重。

乌塔心中一凛,祖灵洞窟是部落最神圣的疗伤之地,月华石台更是能汇聚星月精华的宝地,蕴魂草、祖血河水、百年冰髓……这些都是部落珍藏的圣物!大祭司竟如此重视这个女人?

“是!”他不敢多问,立刻小心翼翼地上前,准备抱起影。

“至于他……”格日勒的目光转向林渊,如同在看一件残破却又蕴藏着秘密的工具。“肉身崩毁,本源枯竭,死气缠身……寻常手段已是无用。”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漠然:“送入‘血炼祭坛’!能否活下来,看他自己的命够不够硬,骨头够不够韧!”

“血炼祭坛?!”乌塔倒吸一口凉气,古铜色的脸上都掠过一丝惊惧。那是部落用来惩罚重罪者、锤炼最强勇士、同时也是筛选淘汰的死亡之地!狂暴的图腾之力混合着凶兽精血,如同沸腾的熔炉,能活生生将人炼成血雾!百不存一!

“大祭司,他这状态……”乌塔看着林渊那几乎不成人形的躯体,觉得这根本就是送死。

“正是因为他快死了,才有一线生机。”格日勒的眼神幽深如寒潭,“置之死地而后生。血炼祭坛的力量狂暴无比,但也蕴含最原始的生命精气。他的身体像一块烧焦的木头,要么在祭坛里彻底化为灰烬,要么……就在这极致的毁灭与痛苦中,榨出最后一点潜力,浴火重生!更何况……”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林渊心口的帝玺碎片和影眉心的印记,“他身上有我们需要弄清楚的秘密。如果他连血炼祭坛都撑不过去,说明他也不过如此,不值得部落投入更多。若能活下来……或许能为苍狼部带来意想不到的变数。”

乌塔看着大祭司不容置疑的眼神,不再多言。他看向林渊的眼神,从最初的轻蔑和好奇,变成了几分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血炼祭坛,那根本不是人能承受的酷刑。

“是!”他沉声应道,招呼另外两名强壮的战士,将如同焦炭般的林渊粗暴地架起,拖向神殿后方通往地底深处、散发着浓郁血腥气和炽热气息的通道。

格日勒站在原地,目送着他们离去。他缓缓抬起手,看着指尖那缕尚未完全消散的冥铁死气,眼中闪烁着复杂难明的光芒。

“破碎的帝玺……霸道的死气……引动圣物的异族女子……还有胤朝的血腥内斗……”他低声自语,声音如同寒风掠过冰隙,“这冰封的北境,看来要迎来一场搅动风云的变局了。苍狼部……是抓住机遇崛起,还是被这风暴碾碎?”

他转身,走向供奉着“苍狼之牙”的神龛,枯瘦的手指轻轻拂过那冰冷的圣物,感受着其上残留的微弱共鸣,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

与此同时,在距离嚎风冰谷数百里外的一处废弃冰洞中。

毒手药师用冻僵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将最后一点淡绿色的药膏涂抹在岩山肩胛那道深可见骨的恐怖伤口上。伤口边缘的皮肉呈现出不祥的青黑色,带着地煞宗特有的阴毒气息,若非药师以毒攻毒的秘术和缴获的丹药吊命,岩山这条命早就交代了。

“呃……”岩山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虬结的肌肉因剧痛而绷紧,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瞬间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冰粒。他死死咬着牙,双目赤红,盯着冰洞外呼啸的风雪,声音嘶哑:“药师……大人……还有影大人……他们……”

“闭嘴!”药师低喝一声,脸色因寒冷和疲惫显得更加苍白,但眼神却锐利如刀,“省点力气!大人和影大人吉人天相,定能逢凶化凶!你现在要做的,就是给老子活下来!”

他环视冰洞。二十三名渊阁残兵,人人带伤,蜷缩在冰冷的角落里,依靠着彼此体温和点燃的一小堆篝火取暖。气氛压抑得如同凝固的冰。陈铁山的牺牲,林渊和影的生死未卜,如同沉重的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

“药师大人,”一个脸上带着冻疮的年轻士兵凑过来,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我们……我们还能去哪?这鬼地方,鸟都不拉屎……”

药师沉默片刻,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他一层层打开,露出里面一个巴掌大小、造型奇特的骨哨,上面刻着一些扭曲的符文。

“灰耳……临走前给我的。”药师的声音低沉,“他说,如果遇到绝境,找不到大人,就吹响它。这哨子发出的声音,只有特定的‘冰原雪貂’能听见,它们会把消息带到……鬼影门在西陵北境的一个秘密联络点。”

士兵们眼中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

“但冰原雪貂行踪不定,消息传递需要时间,而且……”药师的眼神变得凝重,“我们身后,肯定还有追兵!赵阎那条老狗,绝不会善罢甘休!”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冰洞外,呼啸的风声中,隐约夹杂着几声凄厉尖锐、绝非自然形成的鹰隼啼鸣!声音由远及近,充满了暴戾的杀意!

“是血魔卫的‘血眼魔枭’!”一名经验丰富的老兵脸色剧变,“他们在搜索这片区域!”

冰洞内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绝望再次攫住了每个人的心脏!

药师猛地握紧了骨哨,眼中爆发出狠厉的光芒:“岩山!还能动吗?带上能动的兄弟,立刻转移!往更深、更复杂的冰裂隙里钻!其他人,把篝火痕迹清理干净!快!”

他深吸一口冰冷刺骨的空气,将骨哨凑到嘴边,用尽力气,吹响!

“呜——咻——!”

一声极其尖锐、穿透力极强的哨音,撕裂了风雪的呼啸,如同一道无形的箭矢,射向茫茫冰原深处!声音在空旷的冰谷中反复回荡,久久不息。

“走!”药师低吼一声,搀扶起岩山。残存的渊阁士兵们,如同受伤的狼群,带着最后的不屈和求生意志,踉跄着冲出冰洞,扑入更加狂暴的风雪和迷宫般的冰隙之中。

在他们身后,几只翼展近丈、浑身覆盖着暗红色翎羽、双目赤红如血的巨大魔枭,如同索命的幽灵,在低空盘旋,锐利的目光扫视着下方的冰原,发出阵阵嗜血的啼鸣。更远处,几道包裹在血色煞气中的身影,正顶着风雪,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急速向这片区域赶来。

风雪呜咽,追兵已至。渊阁残部的挣扎求生之路,才刚刚开始。而远在苍狼部落深处,一场更加残酷的生死考验,正等待着濒死的林渊。

……

苍狼部落,地底深处。

这里并非想象中漆黑阴冷的地牢,而是一个巨大无比、天然形成的熔岩洞穴!洞穴中央,是一个直径超过十丈的巨大血池!池中并非普通的血液,而是粘稠如岩浆般的暗红色液体,不断地翻滚、沸腾,散发出令人窒息的高温和浓郁到化不开的血腥气!血池表面,不时鼓起巨大的气泡,破裂时发出“啵啵”的闷响,溅射出的血滴落在旁边的岩石上,瞬间灼烧出一个个深坑!空气中弥漫着硫磺、铁锈和狂暴生命能量的混合气味,吸一口都感觉肺部在燃烧。

血池周围,矗立着九根粗大的、刻满狰狞苍狼图腾的黑色石柱。石柱顶端,镶嵌着九颗散发着幽绿色光芒的巨大兽核,源源不断地向血池注入狂暴的、充满了野性力量的能量波动。这便是苍狼部落的禁忌之地——血炼祭坛!

此刻,林渊焦黑、残破的身体,正被粗大的、浸泡过某种兽血的铁链牢牢捆缚着,吊在沸腾血池的上方!灼热的气浪如同无形的鞭子,不断抽打着他裸露的伤口,带来难以言喻的痛苦,即使处于深度昏迷,他的身体也在无意识地剧烈抽搐。

“开始吧。”格日勒大祭司冰冷的声音在洞穴入口处响起。他并未进入祭坛核心区域,只是远远站着,手中狼头骨法杖散发着微光,隔绝着那恐怖的高温和能量冲击。

乌塔和另外四名最强壮的图腾勇士站在祭坛边缘,他们赤裸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图腾纹路亮起,抵抗着热浪。听到大祭司的命令,乌塔脸上闪过一丝不忍,但还是猛地一挥手!

“吼!”四名勇士同时发出低沉的咆哮,如同推动沉重的磨盘,开始奋力转动九根图腾柱旁连接着的巨大绞盘!

咔啦啦——!

沉重的铁链摩擦声刺耳响起!捆缚着林渊的铁链猛地绷紧,将他焦黑的身体一点点、无情地沉入下方那翻滚沸腾的暗红色血池之中!

嗤——!!!

如同烧红的烙铁浸入冰水,又像是冷水滴入滚油!当林渊的身体接触到那粘稠滚烫的血浆时,瞬间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反应!

剧痛!超越紫晶山血战、超越燃烧本源、超越灵魂撕裂的极致剧痛,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从每一个毛孔、每一寸伤口、每一根断裂的骨头里疯狂地扎入!瞬间摧毁了林渊昏迷的屏障,将他硬生生从死亡的边缘拽了回来!

“啊——!!!!!”

一声不似人声、充满了无尽痛苦和绝望的惨嚎,从林渊焦黑的喉咙深处爆发出来!他猛地睁开了眼睛!那双黯淡的暗金色瞳孔,此刻布满了猩红的血丝,眼球几乎要爆裂开来!他全身的肌肉、筋腱在疯狂地痉挛、扭曲,试图挣脱那滚烫的熔岩地狱!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

那粘稠滚烫的血浆,如同活物般,疯狂地顺着他的伤口、毛孔,甚至是口鼻,蛮横无比地钻入他的体内!狂暴到极点的图腾之力混合着凶兽精血的暴戾生命能量,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本就残破不堪的经脉!这些力量在他体内横冲直撞,所过之处,焦黑的死肉被强行撕裂、剥离!断裂的骨骼被粗暴地挤压、碾磨!像是在用最粗糙的砂纸,一遍遍刮擦着他的神经末梢!

更可怕的是,这股外来的、充满野性的狂暴力量,与他体内残存的帝玺本源、凶戾帝血、以及那跗骨之蛆般的冥铁死气,发生了激烈的冲突!

帝玺碎片感受到毁灭性的威胁,本能地爆发出微弱的帝威试图抵抗,却如同在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瞬间被狂暴的血浪淹没!凶戾帝血不甘被吞噬,疯狂地燃烧、反击,与入侵的凶兽精血在血管里展开惨烈的厮杀!而那沉寂的冥铁死气,则如同潜伏的毒蛇,趁机疯狂地吞噬着一切冲突产生的毁灭性能量,壮大自身,更加肆无忌惮地侵蚀着林渊最后的生机!

内忧外患!内外交煎!

林渊的身体,成为了一个惨烈无比的战场!狂暴的血炼之力在毁灭他残躯的同时,也在强行注入新的、原始的生命力,试图重塑!帝玺碎片和帝血在挣扎求生!冥铁死气在贪婪壮大!三股力量在他濒临崩溃的躯壳内疯狂碰撞、撕扯、融合!

“呃啊——!!杀了我!杀了我——!!!”林渊的惨嚎变成了野兽般的嘶吼,意识在极致的痛苦中反复沉浮、崩溃。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被撕碎、被磨烂、被投入熔炉反复煅烧!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血池上方,乌塔看着那在沸腾血浆中疯狂挣扎、惨嚎,身体不断崩裂又强行被血能粘合,焦黑死皮大片脱落露出里面鲜红嫩肉、却又瞬间被灼烧焦黑的恐怖景象,饶是他身经百战,也不禁感到头皮发麻,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这……这真的能活下来?”他喃喃道,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格日勒大祭司面无表情,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睛,死死盯着血池中那个承受着非人折磨的身影,尤其是他心口位置。那里,帝玺碎片的光芒在狂暴的血浪冲击下忽明忽灭,如同风中残烛,却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顽强。

“要么浴火重生,铸就不朽之躯……要么……化为这血池的养料。”格日勒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看吧,乌塔。看他的意志,能否超越这血肉之苦,看那破碎的帝玺,能否在这原始的力量中……找到一丝涅槃的契机!”

血池翻滚,惨嚎不绝。林渊的每一次挣扎,都伴随着骨骼不堪重负的碎裂声和血肉剥离的嗤响。在这北境最残酷的祭坛中,一场关乎生死与蜕变的炼狱,正进行到最惨烈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