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长安城的薄雾,却驱不散太极殿内凝结的寒意。
房玄龄攥着密信的指尖微微发白,暗纹官服下的脊背绷得笔直,仿佛随时要迎接一场腥风血雨。
当他的目光扫过丹墀下交头接耳的群臣时,忽然注意到角落里几个白发老者——他们官服上褪色的暗纹,正是被贞观新政废止的九品中正制标识。
“启奏陛下!”李承乾抢先出列,玄色锦袍上的金线蟠龙随着动作流光溢彩,“房玄龄借漕运案构陷储君,实乃居心叵测!”他猛地展开一卷文书,“昨日在大理寺狱中,封德彝亲笔供认,私吞漕粮、伪造官银皆为其一人所为!”
房玄龄望着那封墨迹未干的“供状”,突然想起昨夜狱卒暴毙的消息。
当他的视线落在供词末尾那个歪斜的指印时,耳畔仿佛响起封德彝临终前的咳嗽——三日前在相府,这位老狐狸咳着血沫冷笑:“房相以为,杀了我就能揭开真相?九品中正制的余脉,可比运河的暗流更深呐。”
“陛下明鉴!”房玄龄展开岭南密信,朱砂印在阳光下刺目如血,“太子私通盐商,将漕船变为走私工具,更杀人灭口销毁证据!”
他指向丹墀下的白发老者,“而这些前朝遗老,借着漕运混乱之机,妄图复行九品中正制!”
殿内顿时哗然。为首的吏部侍郎王弘礼颤巍巍举起象牙笏板,白发在穿堂风中凌乱如麻:“房玄龄血口喷人!我等恪守贞观律例,何曾……”
话音未落,杜如晦突然剧烈咳嗽,手帕上的血迹染红了半幅云纹。
他挣扎着呈上一叠账簿:“陛下,这些是从故纸堆中翻出的旧档,武德年间的官员铨选记录里,王氏一族……”
李承乾的瞳孔骤缩。他瞥见王弘礼袖中滑落的半枚玉佩——正是三日前严庄用来收买狱卒的信物。
冷汗顺着脊背滑入腰带,他突然想起密室中那封密函:“若事败,可借九品遗老转移视线。当年他们被夺士族特权,对科举制恨之入骨……”
“够了!”太宗皇帝的玉如意重重砸在龙案,震落的朱砂在《贞观政要》上洇出狰狞的红,“来人,带王弘礼等人下狱!李承乾……”他望向颤抖的太子,声音突然哽咽,仿佛断断续续的丝线:“你且回东宫思过,若无确凿证据……”
暮色初临时,房玄龄在大理寺狱见到了王弘礼。
老人正用银簪在墙上刻着族谱,见他进来,突然发出夜枭般的怪笑:“房相可知,九品中正制为何能延续四百年?”
他伸出枯槁的手指,在潮湿的墙面上划出九品官阶图,“士族盘根错节,就像运河底的水草,看似被斩断,根须却扎在泥里……”
与此同时,东宫密室的暗格里,李承乾将王弘礼的玉佩狠狠摔在地上。“废物!连这点事都办不好!”
他踢翻烛台,火苗舔舐着墙角的《士族谱系图》,“传讯并州裴氏、清河崔氏,告诉他们,若想恢复九品中正制,就该在朝堂上……”
刹那间,窗外突然射进三支弩箭,钉在他方才站立的位置。箭尾系着的布条上,依旧是熟悉的炭笔字迹:莫伸手,伸手必被捉。
深夜的朱雀大街,萧瑀的马车停在隐秘的巷口。
车帘掀开时,王弘礼的长子将一卷泛黄的《九品官人法》恭敬呈上:“右相大人,家父说,这是当年被太宗焚毁的秘本……”话音未落,四周突然亮起火把,秦叔宝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奉房相令,缉拿图谋不轨之人!”
萧瑀撩开车帘,望着秦叔宝腰间的玄甲军腰牌,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他缓缓展开袖中的密信,上面是李承乾的亲笔手谕:“助我扳倒房玄龄,必复士族荣光。”
当火把照亮信尾的“监国之宝”印鉴时,他对着秦叔宝扬了扬信纸:“秦将军,究竟是谁图谋不轨,怕要请陛下定夺了。”
第二日早朝,太极殿的铜鼎中香味刺鼻。萧瑀与李承乾同时出列,各自呈上足以颠覆朝局的证据。
当李承乾看到萧瑀手中的密信时,脖颈的青筋突突跳动——那封他亲手所书的信件,此刻竟成了致命的匕首。
“陛下!老臣斗胆进言。”王弘礼的门生突然跪在丹墀,白发苍苍的头颅重重磕在青砖上,“科举取士看似公平,实则让寒门子弟乱了朝纲!昔日九品中正制,方能保我大唐根基……”
他的声音被房玄龄的冷笑打断。
房玄龄展开一卷新制的《官员考核法》,羊皮纸上墨迹未干:“所谓根基,难道是让士族垄断朝堂?看看这些!”
他指向殿外,数十名寒门出身的官员捧着文书鱼贯而入,“这是各州推举的能吏,他们虽无显赫家世,却能让百姓吃饱饭!”
太宗皇帝望着殿内剑拔弩张的群臣,忽然想起登基之初,房玄龄在玄武门前说的话:“若想开创盛世,就不能让旧制度的枷锁束缚住手脚。”
他的目光扫过李承乾惊恐的脸,又落在王弘礼门生倔强的脊梁上,终于重重叹了口气:“罢了,三日后,朕要在承天门,听你们当庭辩论!”
退朝的钟声响起时,房玄龄站在朱雀门城楼上,望着熙熙攘攘的长安街。街边书肆里,寒门学子们正争相传抄他新拟的《吏政法》;酒肆中,商人们谈论着漕运新规带来的商机。
当他的视线落在街角两个正在玩“科举升官”游戏的孩童时,忽然想起王弘礼的话。
运河的风裹挟着水汽扑面而来,房玄龄握紧腰间的算筹。
他知道,这场关于制度存亡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而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势力,就像运河底未被清除的淤泥,随时可能掀起新的波澜。
在他身后,太极殿的飞檐刺破暮色,仿佛一柄等待出鞘的剑,准备斩断所有妄图阻碍大唐前行的荆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