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夜色浓稠如化不开的墨,太极宫麟德殿内的龙涎香却压不住空气中的焦灼。
李世民捏着边关战报的手指微微发颤,烛火将李承乾密报上“房玄龄轻敌冒进”的字迹,投射成扭曲的黑影,像毒蛇般啃噬着他的理智。
案头未干的朱砂批阅旁,那封匿名密信的边角被反复摩挲得起了毛边,上面“东宫异动”四字在摇曳的烛火下忽明忽暗。
“陛下,太子殿下的折子……”贴身太监的声音小心翼翼。
皇帝突然将奏章狠狠摔在地上,玉镇纸砸在“房玄龄刚愎自用”几字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他望着窗外被夜色吞噬的宫墙,想起突厥二世退兵前那意味深长的狂笑——草原狼的眼神,分明藏着对某种隐秘交易的讥讽。
太宗的指节无意识地叩击着《贞观政要》,当年房玄龄执笔编纂此书时的场景与眼前的猜忌交织,在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东宫深处,李承乾正对着铜镜调整玄色锦袍。鎏金烛台上,九支红烛将他的面容映得忽明忽暗,仿佛九张不同的面具在交替。
“大人,三百死士已混入粮草押运队。”严庄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只要您一声令下……”
“蠢货!”
李承乾猛然转身,腰间玉佩撞在妆奁上,发出刺耳的脆响,“房玄龄老奸巨猾,明着动手只会引火烧身。”
他抓起案头的西域匕首,寒光掠过精心绘制的河东地形图,“告诉那些死士,要像毒蛇一样潜伏。等突厥人发起第二轮攻势时,在箭雨里制造'意外'......”
刀刃划过标注房玄龄帅帐的红点,仿佛已经剖开仇敌的胸膛。
窗外突然传来夜枭的嘶鸣,惊得李承乾手中匕首滑落。他望着刀刃上自己扭曲的倒影,突然想起幼时在玄武门看到的血池。
父亲挥剑的身影与房玄龄如今的模样渐渐重叠,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房玄龄,你当年能助父亲夺位,今日我便要让你葬身沙场!”
烛火突然剧烈摇晃,将他癫狂的神色投射在满墙的《士族谱系图》上,那些被红笔圈出的异己势力,此刻都化作房玄龄的面孔。
与此同时,蒲津关城头的寒风如千万把钢刀,刮得人睁不开眼。
房玄龄裹紧缀满补丁的战甲,青铜护腕上的饕餮纹早已被岁月磨平,却仍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他握着染血的算筹,凝视着黄河对岸重新集结的突厥营帐。那里篝火如繁星坠落人间,却散发着比寒冰更刺骨的杀意。
“玄龄,老头子派来的监军到了。”魏征的声音裹着浓重的疲惫,玄色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像一面残破的战旗。
他手中的密报被夜风掀起一角,“是御前侍卫统领,带着陛下亲赐的金错刀。”
老宰相的动作陡然一顿。算筹袋上的银线绣着的麒麟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那是二十年前李世民亲赠的物件。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渭水之盟时君主将这算筹袋系在他腰间,说“玄龄之智,胜过十万雄兵”。而如今,同样的信物却成了君臣猜忌的见证。
他望着黄河对岸绵延十里的突厥营帐,突然想起出征前收到的密信——字迹潦草的帛书上只有八个字:“东宫火起,小心箭矢”,此刻在脑海中不断回响。
突厥二世的大帐内,羊皮酒囊倾倒出的马奶酒在兽皮地毯上蜿蜒,如一条浑浊的小河。草原雄主搂着新抢来的粟特舞姬,弯刀在羊皮地图上划出狰狞的弧线。
“房玄龄以为用美人计就能让我退缩?”
他突然将酒盏砸向狼头图腾,琥珀色的酒液顺着狼眼流淌,宛如血泪,“传令下去,明日寅时发动总攻。告诉那些唐狗,草原狼的牙齿,只会越磨越锋利!”
舞姬惊恐的尖叫被他的狂笑吞没,帐外传来狼群呼应的嚎叫,与远处唐军营地的更鼓声交织成死亡的序曲。
深夜的唐军大帐,牛油烛火在穿堂风中明灭不定,将沙盘上的兵俑影子拉得老长。
监军统领展开金错刀,寒芒映出他凝重的神色:“房相,陛下命我转告——箭矢无眼,务必小心。”
话音未落,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斥候浑身浴血闯进来,手中的信鸽早已没了生气:“紧急军情!突厥军绕过正面防线,从龙门古道包抄而来!”
房玄龄的算筹“哗啦”散落一地,在沙盘上组成诡异的卦象。
他盯着代表突厥侧翼的黑豆,突然想起李承乾筹备的粮草路线——那些本该运往蒲津关的物资,此刻正沿着龙门古道缓缓前行。
冷汗顺着脊背滑落,他终于明白李承乾的毒计:借突厥之手歼灭主力,再让死士在混乱中除掉自己!眼前仿佛已经浮现出战场上箭矢纷飞,而暗处的匕首正对准自己后心的画面。
“传令!所有兵马向虎头崖转移!”房玄龄的声音撕破夜色,算筹在掌心攥出深深的血痕,“告诉李雪松将军,务必守住粮道!”
他转身望向监军,眼中燃烧着决绝的火焰,“烦请将军即刻返京,告诉陛下……”
话未说完,远处突然传来震天动地的喊杀声,突厥骑兵的狼嚎穿透夜幕,如死神的丧钟。
虎头崖上,房玄龄身披玄色大氅,宛如一尊屹立的青铜雕像。
他望着如黑色潮水般涌来的突厥骑兵,狼头纛旗在黎明前的黑暗中若隐若现,恰似无数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放箭!”
随着他的怒吼,万张角弓同时震颤,箭矢划破长空的尖啸声中,他仿佛又看到了年轻时随李世民征战的场景。
那时他们并肩而立,眼中只有山河与黎明;而如今,朝堂的暗箭比敌人的弯刀更令人心寒。
突厥二世骑着雪白的汗血宝马,在阵前放声大笑:“房玄龄!你以为守住这弹丸之地就能阻挡草原铁骑?”他的弯刀指向天际,“看看那是什么!”
房玄龄抬头,只见西方天际腾起滚滚浓烟——那是李承乾安排的粮草队方向。浓烟中隐约传来兵器碰撞声,不知是突厥的突袭,还是死士的行动已经开始。
老宰相握紧腰间的算筹,竹制的触感让他逐渐冷静下来。
他望着突厥二世眼中闪烁的贪婪,突然高声回应:“草原的狼啊,你以为仅凭蛮力就能踏破大唐?还记得渭水河畔的箭雨吗?今日,我便让你重温那份滋味!”
随着他的手势,唐军阵地突然推出数百架改良的床弩。巨箭破空的轰鸣声响彻云霄,比惊雷更震撼人心。
第一波箭雨落下,突厥骑兵的阵型出现了短暂的混乱。房玄龄趁机大喊:“将士们!大唐的荣耀,就在我们脚下!杀!”
战场上,喊杀声、马嘶声、兵器碰撞声交织成一片。
房玄龄在乱军之中冷静指挥,算筹在掌心翻飞,如同指挥千军万马的无形丝线。
他既要抵御突厥的正面进攻,又要时刻警惕暗处的威胁。
每一次箭矢飞来,他都下意识地躲避,不知这是敌人的攻击,还是来自自己人的暗算。
太极宫的晨钟敲响时,李世民盯着铜镜中自己新添的白发。昨夜收到的密报仍在案头,上面关于“东宫异常调动”的记载被反复勾画。
他抚摸着腰间佩剑,那是玄武门之变时饮过无数鲜血的兵器。
“去,再派些暗卫盯着太子。”他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记住,不要让他察觉。”
窗外,东方的天空泛起鱼肚白,而千里之外的战场上,房玄龄正浴血奋战,为大唐的存亡拼尽最后一丝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