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港的喧嚣被抛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漫长而沉默的颠簸。亚伦和其他几十个奴隶被塞进密不透风的骡车,车轮碾过崎岖的土路,一路向东。湿热的海风逐渐被干燥、带着尘土气息的内陆风取代,空气中也开始弥漫起陌生的、混合着香料、牲畜和某种悠远焚香的味。
不知过了多少日夜,当沉重的车门再次被拉开时,刺目的阳光让亚伦下意识地眯起了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座他从未想象过的、宏伟到令人窒息的巨城。
高耸入云的城墙,绵延如山脊,望不到尽头。巨大的城门楼飞檐斗拱,覆盖着琉璃瓦,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金光。城门上方,两个方正、厚重、充满力量感的巨大字符镌刻在石匾上——长安。城门口,车水马龙,行人如织。有穿着绫罗绸缎、乘坐华丽马车的贵人;有挑着担子、吆喝叫卖的货郎;有身着劲装、腰挎刀剑的江湖客;更有金发碧眼、高鼻深目的异域胡商……形形色色,摩肩接踵,汇成一股庞大而喧嚣的洪流。
这就是东方古国——大唐帝国的都城。其恢弘气象,远非金狮城可比。
亚伦和其他奴隶被驱赶着,像牲口一样穿过巨大的城门。城内景象更是让他心神震撼。宽阔得足以并行十辆马车的朱雀大街笔直延伸,两旁是鳞次栉比的商铺、酒肆、客栈,招牌幌子五颜六色,迎风招展。空气中混合着食物的香气、脂粉的甜腻、汗水的酸臭以及一种……沉淀了千年文明的厚重感。
他被带到西市一个更加阴暗、混乱的角落。这里的奴隶市场比翡翠港更加“专业”,奴隶们如同货物般被分门别类,明码标价。亚伦因为年纪小,模样周正(尽管憔悴),加上那双罕见的灰蓝色眼眸,被单独关在一个稍小的铁笼里,标价不菲。
“蚀灵钉”的阴冷力量依旧盘踞在胸口,如同一条毒蛇,时刻啃噬着他的体力和精神。奴隶贩子的鞭打、恶劣的环境、粗糙的食物,都在加速消耗着他。他灰蓝色的眼眸深处,那点清灵之光如同风中残烛,愈发微弱,但那份冰冷的恨意与求生的意志,却在绝望的磨砺下,变得更加坚硬、更加内敛。他像一头受伤的幼狼,沉默地蜷缩在角落,观察着这个陌生的世界,学习着那些拗口的音节——唐语。
锈剑·本能的反击:
这天,奴隶市场来了几个特殊的客人。为首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穿着洗得发白的靛蓝色劲装的中年男子。他面容刚毅,线条如同刀削斧劈,下颌留着短须,眼神锐利如鹰,顾盼之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他身后跟着几个同样精悍的随从,腰间都挎着形制古朴的长刀。
这伙人显然不是普通的买主。他们目光扫过笼中的奴隶,带着审视与挑剔,更多的是评估其筋骨与潜力,而非其作为劳力的价值。奴隶贩子点头哈腰,极力推销着几个体格健壮的奴隶。
中年男子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角落的亚伦身上。那双灰蓝色的眼眸,即使在如此狼狈的境地,依旧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静与……一丝极其微弱的、仿佛与周围污浊格格不入的“清气”。他微微皱眉,走近了几步。
“这小崽子,眼神倒是特别。”奴隶贩子连忙凑过来,“爷您眼光毒!这可是西边来的稀罕货,您看这眼睛,跟宝石似的!筋骨也好,就是性子有点倔,饿几顿就老实了!便宜,只要五十贯!”
中年男子没理会贩子的聒噪,只是盯着亚伦。亚伦也抬起头,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那目光锐利,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亚伦心中一凛,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
就在这时,奴隶贩子为了展示“货物”的“驯服”,狞笑着抽出鞭子,狠狠抽向笼中的亚伦:“小杂种!贵人看你呢!还不给老子抬起头来!”
鞭影破空!
若是以前,亚伦有无数种方法避开甚至反击。但此刻,蚀灵钉禁锢力量,身体虚弱不堪,眼看鞭子就要落在头上!
就在鞭梢即将触及皮肤的刹那!亚伦的身体,仿佛被烙印在骨髓深处的本能驱动!他眼中灰蓝色光芒骤然一闪(极其微弱,几乎不可见),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微小角度侧滑半步,同时右手如同闪电般探出!他手中没有任何武器,只有地上捡到的一截锈迹斑斑、几乎要断裂的废弃铁片!
“嗤!”
一声轻响!
那截锈铁片,如同最精准的短剑,以一个刁钻的角度,贴着鞭身切入,手腕一抖一绞!奴隶贩子只觉一股诡异的力量从鞭柄传来,虎口剧震,长鞭竟不受控制地脱手飞出!
全场瞬间死寂!
奴隶贩子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
周围的打手和看客也愣住了。
连那中年男子身后的随从,眼中都闪过一丝惊异。
亚伦保持着那个半蹲的姿势,手中握着那截滴着锈水的铁片,微微喘息。刚才那一下,几乎耗尽了他残存的所有力气,蚀灵钉的阴冷感瞬间加剧,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但他依旧死死盯着奴隶贩子,灰蓝色的眼眸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如同择人而噬的幼兽。
裴十二·游侠的抉择:
短暂的寂静后,奴隶贩子恼羞成怒,脸色涨红如猪肝:“反了你了!小畜生!”他怒吼着,抽出腰间的短刀,就要扑向笼子!
“住手。”
一个低沉而充满威严的声音响起,如同定身咒语,让暴怒的奴隶贩子僵在原地。
开口的正是那中年男子。他缓步上前,目光依旧落在亚伦身上,锐利如鹰隼,却多了一丝探究与……欣赏?
“好身手。”他淡淡开口,说的是字正腔圆的唐语,“虽力弱如萤火,然其意凝,其势险,其变诡谲。非经年苦修,难得此本能。此子……不凡。”
他身后的随从低声道:“十二爷,此子身负禁制,观其气色,似有阴毒之物缠身。且其眸色奇异,恐非我族类……”
被称为“十二爷”的中年男子摆了摆手,打断了随从的话。他走到铁笼前,蹲下身,目光与亚伦平视。
“小子,”他用一种亚伦勉强能听懂的、带着浓重口音的西方通用语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从何处来?”
亚伦喘息着,警惕地看着他。对方身上没有奴隶贩子的暴戾,却有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危险的气息。他沉默片刻,用生硬的、夹杂着几个唐语词汇的西方语回答:“亚伦……(Aaron)……家……西边……坏人……抓……”
“亚伦……”十二爷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点了点头。他目光扫过亚伦胸口的奴隶烙印和那若隐若现的乌黑钉痕,眼神微凝。
“蚀灵钉……赤蝎团的手笔。”他低声自语,声音带着一丝冷意,“看来惹上了不小的麻烦。”
他站起身,看向奴隶贩子,语气不容置疑:“这个人,我要了。”
奴隶贩子一愣,随即狂喜:“爷您真是慧眼识珠!五十贯!不,四十贯!您拿走!”
十二爷看都没看他,对身后随从示意了一下。一个随从上前,丢给奴隶贩子一个沉甸甸的钱袋。
铁笼被打开,粗鲁的锁链被解开。亚伦被两个随从架了出来,身体虚弱得几乎站立不稳。他依旧紧握着那截锈铁片,灰蓝色的眼眸死死盯着十二爷。
十二爷看着他戒备的眼神和手中可笑的“武器”,嘴角似乎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他解下自己腰间悬挂的一个皮质水囊,拔掉塞子,一股清冽的酒香弥漫开来。
“喝点。”他将水囊递到亚伦面前,用的是命令的语气,眼神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前辈看后辈的意味?“有力气了,才能握紧你的剑。”
亚伦看着那水囊,又看看十二爷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蚀灵钉的阴冷还在肆虐,身体的疲惫和痛苦几乎将他淹没。但眼前这个人,似乎是他在这绝望深渊中,看到的唯一一丝……不确定的光。
他犹豫片刻,最终,缓缓松开了紧握锈铁片的手(铁片当啷落地),伸出颤抖的手,接过了那个沉甸甸的水囊。
辛辣而温热的液体涌入喉咙,呛得他咳嗽起来,却也带来一股暖流,暂时驱散了蚀灵钉的些许阴寒。
十二爷看着他狼狈的样子,眼中那丝微不可查的欣赏似乎更浓了些。
“我叫裴十二。”他说道,声音低沉有力,“一个……游侠。”
他指了指长安城那望不到尽头的繁华街道,又指了指远方隐约可见的、云雾缭绕的群山。
“从今天起,跟着我。我教你握紧剑,也教你……在这大唐,活下去。”
亚伦抬起头,灰蓝色的眼眸映着长安城喧嚣的日光,也映着裴十二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前路依旧迷茫,黑暗未曾散去。但至少,他手中多了一个水囊,眼前多了一个名叫“游侠”的引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