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裴十二的“家”,位于长安城西市边缘一条狭窄、嘈杂的陋巷深处。与其说是家,不如说是一个勉强能遮风挡雨的落脚点。低矮的土坯房,屋顶铺着陈旧的茅草,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里面陈设简单到近乎简陋:一张硬板床,一张瘸腿的桌子,几个充当凳子的树墩,墙角堆着些蒙尘的杂物和几个空酒坛。空气中弥漫着劣质酒气、汗味和一种……金属与皮革混合的、属于江湖的味道。

亚伦被安置在角落一堆还算干净的干草上。裴十二丢给他一件自己替换的、同样洗得发白的靛蓝色旧衣:“换上,脏衣服扔了。”语气依旧没什么温度。

换下褴褛的奴隶装束,穿上虽不合身却干净的衣服,亚伦感觉身上那蚀骨的阴寒似乎都驱散了一丝。他靠在冰冷的土墙上,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但灰蓝色的眼眸却警惕地打量着四周,最后落在裴十二身上。

裴十二正坐在树墩上,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柄刀。刀身狭长,弧度流畅,刀鞘是陈旧的鲨鱼皮,刀柄缠着磨损的麻绳。刀光幽冷,映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更添几分肃杀。

“裴……十二?”亚伦用生涩的唐语尝试着发音。

裴十二擦拭刀身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瞥了他一下:“嗯。”

“你……为什么……救我?”亚伦继续用磕绊的词语表达着疑问。他见过太多人性的黑暗,不相信无缘无故的善意。

裴十二嗤笑一声,将擦好的刀归入鞘中,发出“锵”的一声轻鸣。“救你?”他站起身,走到亚伦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锐利如刀,“小子,看清楚。这里是长安,不是你那西边的安乐窝。在这里,没人会无缘无故救谁。我买下你,是因为你那一下‘锈剑’。”

他指了指地上那截被亚伦丢弃的、沾着锈迹的铁片:“身陷绝境,力弱如蚁,禁制缠身,还能凭着本能刺出那样一剑……有点意思。我裴十二的剑,不养废物。你若有那点意思,就值得我花那四十贯钱,赌一把。”

他蹲下身,目光与亚伦平视,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直白:“赌你能活下来,赌你能握紧剑,赌你……能成为一把有用的刀。若你是个废物,或者死在这蚀灵钉下……”他指了指亚伦胸口那乌黑的印记,“那四十贯,就当老子喂了狗。”

亚伦沉默地听着。没有虚伪的安慰,没有廉价的同情,只有赤裸裸的交易与利用。这种直白,反而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至少,他知道对方想要什么。

“我……学。”他抬起头,灰蓝色的眼眸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学剑。活下去。报仇。”

“好。”裴十二嘴角扯出一个算不上笑容的弧度,“记住你今天的话。”

锈剑初鸣·裴氏快剑:

休息了一夜,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亚伦就被裴十二一脚踹醒。

“起来!练剑!”

陋巷尽头,有一小块勉强能转身的空地,地面坑洼不平。裴十二丢给亚伦一柄剑。

不是他昨夜擦拭的那柄狭长快刀,而是一柄三尺长的铁剑。剑身黯淡无光,甚至有些地方还带着锈迹,剑刃未开锋,入手沉重冰冷。这是一柄最普通、最廉价的练习用剑,甚至比西奥多当年给他的木剑还要粗糙。

“握紧。”裴十二声音冷硬,“剑都握不稳,谈什么杀人?”

亚伦深吸一口气,双手用力握住剑柄。蚀灵钉的阴冷感立刻传来,让他手臂发麻,几乎脱力。他咬紧牙关,调动全身力气对抗那股侵蚀,额角青筋暴起,才勉强将剑举到胸前。

裴十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颤抖的手臂和苍白的脸色,没有丝毫怜悯。他走到空地中央,随手捡起一根枯枝。

“看好了。”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裴氏快剑,没什么花哨。只讲三个字:快!准!狠!”

话音未落,他手中枯枝猛地刺出!没有多余的动作,没有华丽的轨迹,就是最简单、最直接的一记直刺!枯枝破空,发出尖锐的“嗤”声,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

“快!”裴十二收势,枯枝点地,“快到对手来不及反应,快到风声都追不上你的剑!”

紧接着,他手腕一抖,枯枝化作一道弧光,精准无比地点在空地边缘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上!“啪!”一声脆响,石头应声而裂!

“准!”裴十二眼神锐利,“眼到,心到,剑到!差之毫厘,便是生死!”

最后,他身形猛地前冲,枯枝带着一股惨烈的气势横扫而出!目标是一截碗口粗的枯木桩!“咔嚓!”枯木桩应声而断,断口处木屑纷飞!

“狠!”裴十二站定,枯枝斜指地面,一股无形的杀气弥漫开来,“剑出无悔,有我无敌!犹豫,就是死!”

三式演示,简单、粗暴、直接,却蕴含着最纯粹的杀戮意志。没有西奥多“落英缤纷”的守御与道韵流转,只有赤裸裸的速度、精准与力量!

亚伦看得心神剧震!父亲教导的剑术,如同高山流水,讲究意境与守护。而眼前这位游侠的剑,却如同荒野饿狼,只为撕开猎物的喉咙而生!截然不同的风格,却同样强大!

“练!”裴十二将枯枝丢到一边,指着亚伦手中的锈剑,“刺!一千次!只练刺!什么时候刺得快了,准了,再练别的!”

蚀骨之痛·本能苏醒:

一千次直刺。

对普通人已是酷刑,对身中蚀灵钉、体力被阴毒力量时刻侵蚀的亚伦而言,更是如同地狱。

每一次刺出,胸口那乌黑的钉痕都传来钻心的阴冷剧痛,仿佛有无数冰针在刺扎他的骨髓。手臂酸软沉重得如同灌铅,每一次抬起都耗尽全身力气。汗水浸透了刚换上的旧衣,滴落在坑洼的地面上,很快又被尘土吸干。

十次,二十次……手臂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五十次,一百次……视线开始模糊,肺如同破风箱般嘶鸣。

三百次……他几乎要瘫倒在地,全靠一股冰冷的恨意支撑着身体。

“废物!”裴十二冰冷的声音如同鞭子抽在他身上,“这就撑不住了?想想那些把你当牲口卖的人!想想你胸口的钉子!这点痛都受不了,还报什么仇?不如现在就把你丢回奴隶市场!”

“啊——!”亚伦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灰蓝色的眼眸中血丝密布!他猛地咬破舌尖,剧痛带来一丝清醒!脑海中闪过奴隶贩子狰狞的脸,闪过胸口丑陋的烙印,闪过父母可能焦急绝望的面容!

恨意如同燃料,点燃了残存的力量!

他不再去想动作是否标准,不再去对抗蚀灵钉的剧痛,只是凭着本能,将所有的意志、所有的恨意、所有的求生欲望,都灌注到那柄锈剑之上!

“嗤!”

“嗤!”

“嗤!”

剑刺出的速度,竟在极致的痛苦与恨意驱动下,比之前快了一丝!轨迹也更加笔直!锈迹斑斑的剑尖撕裂空气,发出微弱却尖锐的鸣响!

裴十二抱着胳膊靠在墙边,冷眼旁观。当看到亚伦在极限状态下,刺出的剑反而带上了一丝更快的、更狠的意味时,他那双锐利的鹰眼中,终于闪过一丝极淡的……认可。

“有点样子了。”他丢过去一个水囊,“喝了。继续。一千次,少一次都不行。”

亚伦接过水囊,手抖得几乎拿不稳。他大口灌下辛辣的液体,任由那灼烧感驱散些许阴寒。他抹去嘴角的水渍,灰蓝色的眼眸深处,那点微弱的清灵之光在恨意的火焰中摇曳,却始终未曾熄灭。而父亲烙印在他灵魂中的剑意种子,在这截然不同的、充满杀戮气息的“裴氏快剑”磨砺下,悄然发生着某种蜕变。

他再次举起沉重的锈剑,对准前方虚无的空气,用尽全身力气,刺了出去!

剑鸣虽锈,其意已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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