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三年光阴,在长安城喧嚣的市井与陋巷角落的汗水中悄然流逝。

对于亚伦·冯·格雷森-桃而言,这三年,是浸泡在蚀骨之痛与铁锈气息中的一千多个日夜。裴十二那间陋巷深处的土坯房,成了他唯一的庇护所,也是他淬炼锋芒的熔炉。

蚀灵钉的阴毒如同跗骨之蛆,从未停止过侵蚀。它盘踞在胸口,时刻散发着冰冷的恶意,吞噬着他的体力,麻痹着他的神经,更如同最恶毒的锁链,死死禁锢着他体内源自父母的力量——西奥多的道韵青光,桃夭的清灵之气,都被压制在灵魂深处,如同被封冻的河流。唯有那点源自血脉的清灵之光,如同风中残烛,在无尽的痛苦中顽强摇曳,成为他意识深处最后的光标。

裴十二的训练,简单、粗暴、有效,如同他这个人。没有高深的剑理讲解,没有玄妙的意境引导,只有日复一日的重复,重复到将每一个动作刻入骨髓,变成无需思考的本能。

“刺!”

“劈!”

“撩!”

“抹!”

四个最基础的剑式,便是裴氏快剑的全部骨架。裴十二的要求只有三个字:快!准!狠!

清晨,天未亮透,陋巷空地。

“一千刺!慢了,加罚五百!”

烈日当空,汗如雨下。

“五百劈!力道不够!没吃饭吗?重来!”

月上中天,寒风刺骨。

“三百撩!角度偏了!你想砍自己脚吗?”

深夜,陋室内,油灯如豆。

“抹!手腕要活!要像毒蛇吐信!快!”

那柄最初沉重冰冷的锈剑,在亚伦手中早已磨去了表面的锈迹,剑身被汗水、血水(无数次虎口崩裂)浸润得油亮,边缘虽未开锋,却隐隐透出一股慑人的寒意。剑柄的缠绳换了又换,被磨得光滑,深深烙印着他手掌的纹路。

痛苦是常态。蚀灵钉的阴寒与高强度的训练叠加,让他无数次在挥剑中眼前发黑,呕吐,甚至直接昏厥。裴十二从不会扶他,只会等他挣扎着爬起来,再冷冷丢下一句:“废物,继续。” 或是将一囊劣酒砸在他身上。

但亚伦从未放弃。灰蓝色的眼眸深处,那点清灵之光在极致的痛苦与恨意的浇灌下,非但没有熄灭,反而如同淬火的精钢,变得更加凝练、更加冰冷。每一次蚀骨之痛袭来,都让他想起奴隶市场的鞭打,想起胸口丑陋的烙印,想起那双九天之上漠然的银色眼眸!恨意,成了他支撑下去最强大的燃料。

他的身体在痛苦中蜕变。原本略显单薄的少年身形,如今覆上了一层精悍的肌肉线条,如同钢丝绞成,蕴含着爆炸性的力量。皮肤被晒成古铜色,布满了细小的疤痕和厚厚的老茧。曾经清澈的灰蓝色眼眸,沉淀了太多东西——冰冷的恨意、刻骨的坚韧、以及一种近乎野兽般的警惕与专注。

他的剑,也变了。

不再是僵硬地模仿动作。那柄锈剑在他手中,仿佛活了过来。刺,不再是简单的直刺,而是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惨烈,仿佛要将所有阻碍刺穿!劈,不再是蛮力的下砸,而是凝聚全身力量于一点,如同雷霆劈落!撩,角度刁钻诡异,如同毒蛇从阴影中暴起!抹,更是无声无息,手腕翻转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阴狠!

快!比三年前快了何止一倍!剑光闪烁,在陋巷中拉出道道残影,撕裂空气的尖啸声连绵不绝。

准!三丈外随风飘落的一片枯叶,他能一剑刺穿叶梗!飞过的蝇虫,逃不过剑尖的精准点杀!

狠!每一次挥剑,都带着一股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惨烈气势!那并非裴十二刻意培养的杀气,而是亚伦从自身地狱般的经历中,从对九天宿命的憎恨中,自然孕育出的、深入骨髓的杀伐之意!

裴十二依旧沉默寡言,但那双锐利的鹰眼中,审视的目光渐渐少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苛刻的……满意?他不再轻易骂“废物”,只是训练的要求更加变态,对手也从空气、木桩,变成了他自己偶尔的亲自喂招。

裴十二的喂招,是真正的生死搏杀!他手中那柄狭长快刀,如同鬼魅,速度、力量、角度都远超亚伦!每一次交锋,亚伦都感觉自己游走在生死边缘,身上瞬间便会多出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裴十二会避开要害)。但正是这种死亡的压迫,让亚伦的剑在极限中一次次突破!锈剑与快刀碰撞的火星,成了陋巷中最常见的景象。

长安夜雨·剑鸣惊蛰:

这一夜,长安城下起了瓢泼大雨。豆大的雨点砸在陋巷的泥地上,溅起浑浊的水花。狂风呼啸,吹得茅草屋顶呜呜作响,仿佛随时会被掀翻。

陋室内,油灯在风中摇曳,光线昏暗。亚伦没有睡。他盘膝坐在冰冷的泥地上,那柄油亮的锈剑横放在膝头。他在调息,试图对抗胸口蚀灵钉那因潮湿天气而格外活跃的阴寒。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在吞咽冰渣。

窗外,雨声如瀑。但在亚伦耳中,这喧嚣的雨声里,却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极其不和谐的……脚步声!不止一人!脚步轻盈,落地无声,却带着一种刻意隐藏的杀意,正从巷口快速逼近!

不是裴十二!裴十二的脚步他熟悉,如同磐石落地,从不掩饰。

亚伦灰蓝色的眼眸骤然睁开!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两点冰冷的寒星!他没有丝毫犹豫,身体如同绷紧的弓弦瞬间弹起!锈剑已无声无息地握在手中!

几乎在他起身的同时!

“砰!”

脆弱的木门被一股巨力从外面轰然撞碎!木屑纷飞!

三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扑入屋内!他们身着紧身夜行衣,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双冰冷无情的眼睛!手中握着的是制式的、带着血槽的狭长匕首——标准的杀手装备!

没有任何废话!杀手的目标明确!三道寒光如同毒蛇吐信,直刺亚伦上中下三路!配合默契,封死了他所有闪避空间!速度快得惊人!

若是三年前的亚伦,此刻已是尸体!

但他是三年后,在蚀骨之痛与裴十二地狱训练中活下来的亚伦!

“杀!”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吼从亚伦喉咙中迸发!不是恐惧,而是冰冷的杀意!

面对三道致命寒光,他没有后退,反而迎着正面的匕首,猛地踏前一步!这一步,快如鬼魅,精准地卡在对方招式将发未发的瞬间!同时,他手中锈剑化作一道模糊的灰影,自下而上,一个快到极致的撩击!

“铛!”

金铁交鸣!火星四溅!

正面的杀手只觉一股沛然巨力从匕首上传来,虎口剧震,匕首险些脱手!他心中骇然,这少年的力量怎么如此恐怖?

而亚伦的剑在撩开正面匕首的瞬间,手腕以不可思议的角度一抖一压!锈剑如同活物般变撩为抹,贴着左侧刺来的匕首刃口滑过,带着一股阴狠的粘劲,顺势抹向对方持匕的手腕!

“嗤啦!”

一声令人牙酸的割裂声!左侧杀手闷哼一声,手腕鲜血飙射,匕首当啷落地!

与此同时,亚伦身体如同没有骨头般诡异一扭,险之又险地避开了下方刺向大腿的一击!那匕首贴着他的裤腿划过,带起一片布料!

电光火石间,攻守易势!

亚伦眼中寒芒暴涨!他根本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借着扭身的力道,锈剑带着凄厉的尖啸,如同毒龙出洞,一个凝聚了全身力量与三年恨意的直刺,狠狠扎向正面杀手的咽喉!

快!准!狠!

那杀手瞳孔骤缩,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他想要格挡,但亚伦的剑太快!太狠!带着一股一往无前、刺穿一切的惨烈意志!

“噗!”

锈迹斑斑、未曾开锋的剑尖,在亚伦恐怖的力量灌注下,如同烧红的铁钎,硬生生捅穿了杀手的咽喉!鲜血如同喷泉般涌出,溅了亚伦一脸一身!

杀手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嗬嗬两声,软倒在地。

剩下两名杀手被这血腥狠辣的一幕震慑,动作不由得一滞!

就在这一滞的瞬间!

“嗤!”

“嗤!”

又是两道快到极致的剑光闪过!如同黑夜中划过的两道冷电!

左侧手腕受伤的杀手,脖颈被一剑抹开,鲜血狂喷!

下方偷袭的杀手,心口被一剑洞穿,剑尖从后背透出!

整个过程,从破门到三人毙命,不过短短三息!

亚伦持剑而立,站在血泊与尸体中间。雨水从破碎的门洞涌入,冲刷着他脸上的血迹,露出那双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灰蓝色眼眸。他微微喘息,胸口蚀灵钉的阴寒因剧烈的爆发而更加肆虐,但他握剑的手,稳如磐石。

锈剑的剑尖,一滴粘稠的鲜血缓缓滴落,砸在泥泞的地面上,晕开一小朵暗红的花。

陋巷外,风雨依旧。

陋室内,死寂无声。

只有那柄饮血的锈剑,在昏暗的油灯下,发出低沉的、仿佛来自地狱的嗡鸣。

裴十二不知何时已靠在门框上,抱着胳膊,浑身湿透,却仿佛早已站在那里。他看着屋内血腥的场景,看着持剑而立、浑身浴血的少年,锐利的鹰眼中,终于不再是苛刻的审视,而是流露出一种近乎灼热的……激赏!

“好!”裴十二的声音在雨夜中响起,带着一丝沙哑的兴奋,“这一剑,够快!够准!够狠!三年磨一剑,今夜……剑鸣惊蛰!”

他大步走进屋内,无视地上的尸体和血污,用力拍了拍亚伦的肩膀(拍得亚伦一个趔趄,蚀灵钉的剧痛让他闷哼一声)。

“小子,”裴十二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你出师了。”

亚伦缓缓吐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浊气,灰蓝色的眼眸看向屋外漆黑的雨夜。长安城的万家灯火在雨幕中朦胧闪烁。他知道,今夜的血,只是开始。他磨了三年的剑,终于要指向那些将他拖入深渊的敌人,指向那九天之上的冰冷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