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长安三年,血与锈的磨砺,蚀骨钉的煎熬,裴十二近乎残酷的锤炼,早已将那个灰眸奴隶少年,锻造成了一柄藏在破旧剑鞘中的凶刃。他沉默寡言,气息内敛如古井,唯有那双沉淀了太多冰寒与恨意的灰蓝色眼眸,偶尔掠过一丝令人心悸的锋芒。

′陋巷深处,油灯昏黄。裴十二丢给亚伦一套崭新的靛蓝色劲装,布料粗糙,却洗得干净。还有一柄剑——不再是那柄油亮的练习锈剑,而是一柄真正的杀人利器。剑身狭长,弧度流畅,寒光内蕴,鲨鱼皮剑鞘透着岁月的磨痕。

“换上。”裴十二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从今天起,你叫‘李锈鸣’。”

亚伦——不,现在该叫李锈鸣了——接过衣服和剑,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他默默换上劲装,将那柄新剑系在腰间。剑柄入手微凉,带着金属特有的沉重感,与他掌心的老茧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李……锈鸣?”他用生涩但已流畅许多的唐语重复。这个名字,带着铁锈的腥气与剑锋的鸣响,像是对他这三年地狱生涯的精准注解。

“嗯。”裴十二给自己倒了碗劣酒,仰头灌下,“锈剑亦有鸣时。你的剑,磨得差不多了。该见见血,开开锋了。”

他放下酒碗,目光如鹰隼般锁定李锈鸣:“有个‘出师’的活儿,交给你。”

李锈鸣灰蓝色的眼眸抬起,静待下文。出师任务,意味着裴十二认可了他这三年的磨砺,也意味着……他将真正踏入长安城那光鲜表象下的血腥江湖。

“目标,”裴十二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诗剑双绝’——李太白。”

李锈鸣的瞳孔,微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

李太白。这个名字,在长安城,乃至整个大唐,都如雷贯耳。他不是什么权贵显宦,却比任何王侯将相更受追捧。诗才惊世,酒量如海,剑术通神!传说他师从隐世剑仙,一柄青莲剑出神入化,曾于月下独酌,剑舞动九霄,引得仙鹤来朝。他是长安文坛的魁首,是江湖游侠的偶像,更是无数深闺梦里、酒肆谈资中,那个放浪形骸、潇洒不羁的“谪仙人”。

刺杀这样一个人物?无异于在长安城最璀璨的明珠上抹血!其难度与风险,可想而知。

“为什么是他?”李锈鸣的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蚀灵钉的阴寒在胸口蛰伏,如同毒蛇伺机而动。

裴十二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随即被冷硬取代:“不该问的别问。你只需知道,有人出天价买他的命。这笔钱,够我们离开长安,去任何想去的地方。”他顿了顿,盯着李锈鸣,“也够你……去找你想找的人,报你想报的仇。”

离开长安……寻找父母……报仇……这几个字如同重锤,狠狠敲在李锈鸣心上。灰蓝色的眼眸深处,那点清灵之光剧烈摇曳,随即被更深的冰寒与决绝覆盖。

“何时?何地?”他问,手已按在了腰间新剑的剑柄上。冰冷的触感让他心神一定。

“上元灯节,子时三刻。”裴十二吐出时间地点,“曲江池畔,芙蓉园内,杏花阁顶。李太白今夜会在那里宴饮群贤,赏灯赋诗。那是他防备最松懈,也是……唯一有机会近身的时候。”

芙蓉园,皇家禁苑,今夜特许开放。杏花阁,园中最高处,可俯瞰全城灯海。在那种地方动手,无异于虎口拔牙!

“知道了。”李锈鸣只回了三个字。没有质疑,没有退缩。三年的磨砺,早已将恐惧碾碎,只剩下对目标的锁定与对任务的执行。

裴十二看着他,锐利的鹰眼中终于流露出一丝……类似“师父”的意味?“小心他的剑。他的诗是天上仙,他的剑……是地上魔。快,未必快得过他。狠,未必狠得过他的酒中狂意。”

上元灯海·谪仙醉影:

上元之夜,长安城化作了不夜天。朱雀大街两侧,千树万树“银花”怒放(灯树),河中飘满莲灯,如同星河倒泻。人潮如织,摩肩接踵,欢声笑语直冲云霄。皇家特许开放的芙蓉园,更是灯火辉煌,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

李锈鸣如同一滴水,融入了这欢乐的海洋。他穿着靛蓝劲装,外面罩着一件不起眼的灰色斗篷,帽檐压低,遮住了那双过于引人注目的灰蓝色眼眸。腰间的新剑用布条仔细缠裹,掩去了寒光。他步履沉稳,气息收敛到极致,在喧闹的人群中穿行,如同一个最普通的、赶着去凑热闹的游侠儿。

蚀灵钉的阴寒在胸口隐隐作痛,提醒着他力量的禁锢。但他毫不在意。三年的痛苦早已教会他,如何在枷锁中挥剑。他的身体记忆着每一个动作,每一分力量运用的技巧。他的精神,如同绷紧的弓弦,将所有的感知都聚焦于一个目标——杏花阁顶。

芙蓉园内,亭台楼阁皆被彩灯妆点,恍若仙境。杏花阁高耸于园中假山之巅,飞檐斗拱,灯火通明。阁顶平台视野开阔,此刻正传来阵阵豪放的笑声与吟哦之声。

李锈鸣混在登山的游人之中,拾级而上。越靠近阁顶,那笑声便越是清晰,带着一种睥睨天下的狂放与醉意。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哈哈哈!喝!”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妙哉!太白兄此句当浮一大白!”

“哈哈哈!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

阁顶平台,人影绰绰。数位文士打扮或侠客装束的人围坐,中间一人,白衣胜雪,虽已微醺,身姿却依旧挺拔如松。他一手持着硕大的酒葫芦,一手随意搭在身旁一柄古朴长剑的剑柄上。剑未出鞘,却自有一股凌厉之气透出。他面容俊朗,眼神迷离中带着洞悉世事的清明,正是李太白!

他放浪形骸,纵情诗酒,仿佛与这喧闹的尘世融为一体,又仿佛超然物外。那是一种奇特的矛盾感,既在红尘中醉卧,又似随时会乘风归去。

李锈鸣在靠近阁顶边缘的阴影处停下,斗篷下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丈量着距离——十五步。这是他能瞬间爆发、保证刺杀成功的极限距离。再近,必然引起警觉。

他缓缓吸气,蚀灵钉的阴寒被强行压下。体内残存的力量,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凝聚于腰间的剑柄。三年的汗水、血水、恨意,都将在下一刻,化作一道撕裂夜空的死亡之光!

目标:李太白,诗剑双绝,谪仙临凡。

任务:一击必杀!

阁顶,李太白似乎浑然不觉杀机临近。他仰头灌下一大口酒,酒液顺着嘴角流下,打湿了雪白的衣襟。他朗声大笑,笑声在夜空中回荡,盖过了丝竹,压过了人潮: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豪迈的诗句,带着穿透时空的力量,直击人心!整个芙蓉园似乎都为之一静!

就在这诗句的余韵回荡,众人心神被摄的刹那!

李锈鸣动了!

没有呐喊,没有预兆!

他如同蛰伏已久的毒蛇,从阴影中暴起!灰色的斗篷被瞬间甩开,露出靛蓝劲装和腰间那柄蓄势待发的利剑!

“锵——!”

长剑出鞘!没有寒光四射,只有一道凝聚到极致的、近乎虚无的灰影!快!超越了声音!超越了视觉的捕捉!带着李锈鸣三年磨砺的所有恨意、所有杀伐意志,撕裂空气,直刺李太白毫无防备的后心!

这一剑,是裴氏快剑“快、准、狠”的极致体现!

这一剑,是地狱归来的复仇者,向命运挥出的第一道寒芒!

这一剑,名为——谪仙劫!

剑锋所指,正是那纵情诗酒、仿佛不设防的谪仙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