陋巷的夜，被裴十二那句“捅破青天”的狂言撕裂后，并未恢复平静。油灯依旧摇曳，劣酒的气息混合着血腥味，在狭小的空间里发酵。李锈鸣挺直脊梁站着，蚀灵钉的阴寒如同跗骨之蛆，在谪仙剑意暂时压制的间隙疯狂反扑，剧痛如同无数冰针在骨髓里攒刺。但他灰蓝色的眼眸里，那点被碾碎后又重新点燃的火焰，却燃烧得更加冰冷、更加疯狂。
裴十二背对着他，站在那张瘸腿桌子前。他没有再喝酒，只是伸出粗糙的手指，缓缓抚过自己那柄狭长快刀的刀脊。刀身幽冷，映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也映着身后少年那双燃烧的眼眸。
“李太白的剑，是诗，是仙，是超脱。”裴十二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在寂静的陋室里回荡，“我的剑，是血，是命，是挣扎。”
他猛地转身，刀锋般的目光再次刺向李锈鸣：“你想做吞天的蜉蝣？光靠恨，靠那点被锁住的‘清气’，不够。你得有撕开这天的手段！”
他手腕一翻，快刀不知何时已归鞘。他走到陋室中央那片坑洼的空地上，那里曾浸染过无数汗水与血水。
“看好了，小子。”裴十二的声音陡然变得肃杀，整个陋室的气温仿佛都随之骤降！“今日，传你‘夺命十三剑’！”
“夺命十三剑？”李锈鸣瞳孔微缩。这名字，带着一股扑面而来的血腥与决绝！
裴十二没有解释，他身形微沉，一股惨烈、决绝、仿佛要将自身与敌手一同拖入地狱的恐怖气势，骤然从他身上爆发出来！那不是李太白浩瀚如天的意境，而是一种凝聚到极致、只为杀戮而生的纯粹杀意！陋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油灯的火苗被压得几乎熄灭！
“第一剑，问路！”
裴十二动了！没有预兆，没有蓄力！他整个人如同被强弩射出的箭矢，一步踏出！同时，并指如剑，向前疾刺！动作简单到极致，却快得撕裂视线！指尖破空，发出尖锐到刺耳的“嗤”声！这一刺，没有任何防御，没有任何后招，只有一往无前、以命探路的决绝！仿佛在问：前路何方？唯死而已！
李锈鸣感觉自己的心脏被狠狠攥紧！这一剑的“快”，远超他之前理解的范畴！那是一种舍弃了一切防御、一切退路，将全部精气神都灌注于一点、只为刺穿目标的极致之快！快得让人窒息！
“第二剑，索魂！”
裴十二身形未停，刺出的手指猛地化刺为勾，手腕以一个诡异的角度翻转、下压！如同无形的钩锁，要攫取对手的灵魂！动作阴狠刁钻，带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粘滞与拉扯之力！仿佛一旦被沾上，便如跗骨之蛆，不死不休！
李锈鸣呼吸一窒！这一剑的“准”，已非锁定要害，而是直指对手闪避、格挡时最难受、最无法发力的“死穴”！如同毒蛇，专攻七寸！
“第三剑，断肠！”
裴十二低吼一声，并指的手猛地回收，手肘如同重锤，带着一股惨烈的气势，狠狠向后顶出！这一顶，凝聚了全身的爆发力，刚猛无俦，仿佛要将身后的山岳都撞碎！狠！狠到了极致！带着一种同归于尽的惨烈！
李锈鸣仿佛听到了自己骨骼在哀鸣！这一剑的“狠”，已非伤敌，而是自残般的爆发！以自身为刃，只为换来那致命一击！
“第四剑，剜心！”
“第五剑，碎骨！”
“第六剑，裂魂！”
裴十二的身影在陋室狭小的空间内化作一道模糊的残影！他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狠！并指如剑，或刺、或削、或撩、或抹！每一式都舍弃了防御，每一式都直指要害，每一式都带着一股惨烈的、向死而生的决绝意志！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杀气，如同实质的刀锋，切割着李锈鸣的皮肤！
这不是剑法！这是用生命在演绎的杀戮之舞！是行走在生死边缘的绝命之技！每一剑，都在燃烧生命，换取刹那的死亡绽放！
“第十一剑，葬己！”
裴十二身形猛地一顿，并指如剑，竟反手刺向自己的胸膛！动作决绝，没有丝毫犹豫！仿佛要将自身的一切，连同生命与灵魂，都化作最后一击的燃料！
李锈鸣心神剧震！葬己？！这已非伤人，而是真正的同归于尽！
“第十二剑，戮神！”
就在指尖即将触及胸膛的刹那，裴十二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那刺向自身的“葬己”之势，竟在不可能中强行逆转！并指如剑，带着一股仿佛能刺穿苍穹、屠戮神魔的惨烈意志，化作一道凝聚了前十一剑所有杀意与力量的终极锋芒，向前方虚无狠狠刺出！
“嗤——！”
一声尖锐到极致的破空声！陋室的土墙之上，竟凭空出现了一道深达寸许、笔直如线的裂痕！仿佛被无形的剑气洞穿！
这一剑刺出，裴十二的气势如同泄洪般骤然跌落。他脸色微微发白，呼吸略显急促，显然这“戮神”一剑，对他消耗极大。
他缓缓收势，站定。陋室内那令人窒息的杀气缓缓消散，只剩下油灯摇曳的微光和他粗重的喘息。
“第十三剑……”裴十二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依旧冷硬如铁，“无回。”
他没有再演示。只是站在那里，眼神空洞，仿佛穿透了陋室的墙壁，看向了某个遥远而虚无的所在。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连自身存在都要彻底抹去的寂灭之意，从他身上弥漫开来。不是杀气，而是一种绝对的、终结一切的“无”。
李锈鸣浑身冰冷，如同坠入万丈冰窟！这最后一剑“无回”，虽未出手，却比前面十二剑加起来更让他感到恐惧！那是一种彻底的湮灭，对敌人，也对自己！
“夺命十三剑，剑剑夺命，亦剑剑夺己之生机。”裴十二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看透生死的苍凉，“问路索魂，断肠剜心，碎骨裂魂，葬己戮神，终至无回。向死而生，以命搏命。此剑，非绝境不可用，非死志不可学。”
他转过身，锐利的鹰眼直视李锈鸣那双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灰蓝色眼眸。
“你体内有蚀灵钉，灵力被锁，清灵之气被压。寻常功法，你练不了。”裴十二的声音斩钉截铁，“但这‘夺命十三剑’，要的不是灵力，要的是命！要的是你那颗被碾碎过、又自己爬起来的不死之心！要的是你那点想吞天的蜉蝣之志！”
他走到李锈鸣面前，手指重重戳在他胸口那乌黑的钉痕上！蚀骨剧痛瞬间爆发，让李锈鸣闷哼一声，身体剧烈颤抖，几乎跪倒！
“痛吗？”裴十二的声音如同寒冰，“记住这痛！把它变成你的剑！蚀灵钉锁你灵力？那就让它锁！用这枷锁磨你的骨！磨你的意志！把你的命，你的恨，你的不甘，统统磨进这十三剑里！”
“李太白以诗入剑，超然物外。我裴十二，以命入剑，向死求生！”裴十二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决绝，“你的路，你自己选！是做那井底认命的蛤蟆，还是做那用命去撕天的蜉蝣？！”
李锈鸣在蚀骨剧痛中猛地抬起头！汗水混杂着血水从额头滑落，滴入他灰蓝色的眼眸，却无法熄灭其中那团疯狂燃烧的火焰！裴十二的话，如同最猛烈的燃料，注入他濒临崩溃的身体！
他看到了！看到了这“夺命十三剑”的本质！那是绝境中的咆哮，是蝼蚁向苍穹挥出的、染血的爪牙！它不完美，它惨烈，它甚至注定走向毁灭！但它……能撕开一道口子！能让他这粒蜉蝣，有机会去触碰那该死的青天！
“我……学！”李锈鸣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退路的决然！他不再对抗蚀灵钉的剧痛，反而主动将意识沉入那无边的阴寒与折磨之中！他要将这痛苦，化作淬炼锋芒的火焰！
裴十二看着少年眼中那近乎自毁般的疯狂与坚定，冷硬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近乎狰狞的满意笑容。
“好！”他低喝一声，并指如剑，闪电般点向李锈鸣周身数处大穴！并非传功，而是以一种极其霸道的方式，刺激他的气血，激发他残存的生命潜能，同时将那“夺命十三剑”的惨烈剑意，如同烙铁般，狠狠印入他的意识深处！
“第一剑，问路！看好了！”
陋室内，油灯的火苗疯狂摇曳。
两道身影，一老一少。
老的并指如剑，演绎着向死而生的杀戮绝技。
少的在蚀骨剧痛中瞪大双眼，灰蓝色的眼眸被剑光与疯狂填满，如同要将这夺命的十三剑，连同这无边的痛苦与恨意，一同刻入灵魂的最深处！
剑名夺命，向死而生。
蜉蝣振翅，欲撕青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