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官道像一条望不到头的土黄色裹尸布,缠绕在起伏的荒丘之间。每一步落下,左脚掌那马上重新溃烂的伤口就像被烧红的烙铁狠狠摁进骨髓里,再狠狠拧上一把。每一次抬脚,僵硬如锈铁的脚踝筋腱都发出无声的悲鸣,牵动着整条腿都在抽搐。汗水糊住了破碎的眼镜片,眼前的世界一片模糊的、晃动的色块。背上的行囊越来越沉,压得我喘不过气,像背着一座随时会垮塌的山。

离开青城才十几天,我感觉自己已经走了一辈子。**恐惧和退缩像跗骨之蛆,从未离开。**

“呼…呼…” 我拄着那根临时找来的、勉强支撑的歪脖子树枝,在一处光秃秃的山坡上喘息。前方官道拐入一片稀疏的杂木林,林影森森。心脏没来由地狂跳起来,一种被窥视的感觉让我汗毛倒竖。

“别自己吓自己…” 我低声给自己打气,拖着跛腿,一步一顿地挪进林子。

念头刚落,三个身影就从路旁半人高的荒草丛里钻了出来,挡住了去路。破旧的麻布衣,脏污的脸,手里拎着豁口的柴刀和削尖的木棍。眼神像饿狼,贪婪地在我身上和行囊间扫视。

“瘸子!站住!” 为首一个疤脸汉子狞笑着,刀尖指向我,“把值钱的,吃的,都给爷留下!不然…” 他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手脚一片冰凉。**想跑!** 念头刚起,左脚就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差点让我直接跪倒。喉咙发紧,干涩得发不出像样的声音,只能嘶哑地哀求:“好汉…行…行好…我…穷…找…找亲戚…治病…” 我颤抖着手,主动从怀里掏出那个装零散铜钱的小破布袋和几个硬邦邦的杂粮饼,丢在地上。

“妈的,就这么点?” 另一个瘦猴似的家伙骂骂咧咧地上前,一脚踢开布袋,铜钱叮当滚落。他伸手就来拽我的行囊。我下意识地护住,里面是水、药、地图、手机充电宝…我的命!

“操!还敢护?” 疤脸汉子上前一步,蒲扇般的大手狠狠扇在我脸上!

“啪!”

眼前金星乱冒,耳朵嗡嗡作响,腥甜的铁锈味在嘴里弥漫。眼镜飞了出去,世界彻底混沌。我被打得踉跄后退,剧痛和屈辱让我浑身发抖。

“搜!” 疤脸吼道。

瘦猴和另一个壮汉粗暴地按住我,撕扯我的行囊。水囊被扯开,珍贵的清水汩汩流出。药包被撕破,草药撒了一地。我像条离水的鱼徒劳挣扎,换来几记重拳砸在肋骨上,疼得我蜷缩起来,咳出了血沫。他们翻出了肉干、面饼,甚至那根我咬牙买的、顶端包了层薄铁皮的**好拐杖**!

“哈!这棍子不错!归老子了!” 疤脸一把抢过我的拐杖,掂量着,眼中露出满意。

“妈的,真晦气!除了点吃的和这破棍子,屁都没有!” 瘦猴啐了一口,嫌弃地看着我烂泥般瘫在地上的样子,“大哥,走吧!这瘸子臭烘烘的,别染上病!”

疤脸又踢了我一脚,正中我溃烂的左脚踝。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冲出喉咙。剧痛让我眼前一黑,几乎昏死过去。

他们骂骂咧咧地走了,带着抢来的食物和我赖以行走的拐杖。

我像条濒死的狗,趴在冰冷的泥地上,**脸贴着混着血沫和泥浆的泥土,眼泪和鼻涕糊了一脸。** 剧痛、恐惧、绝望、巨大的屈辱感…像冰冷的潮水将我淹没。行囊被扯得稀烂,东西散落一地。唯一完好的,是藏在厚靴筒夹层里的**匕首**,以及被我死死压在身下、裹在油布最深处的**手机和充电宝**。

“不走了…死在这儿算了…” 放弃的念头从未如此强烈。我摸索着找到摔裂的眼镜,勉强戴上。模糊的视野里,是散落的救命草药,是流干的水囊,是空瘪的食物袋…

我颤抖着掏出手机,按下开机键。电量显示:**23%**。碎裂的屏幕上,杨雨欣的笑容穿透污渍和裂痕,刺得我心如刀绞。

“雨欣…我…好累…” 我哽咽着,对着冰冷的屏幕低语。手指摩挲着那道裂痕,仿佛是她脸上流下的泪。巨大的悲伤和无助几乎将我吞噬。

不知趴了多久,直到冰冷的夜露浸透单衣,冻得我一个激灵。屏幕上微弱的光,像黑暗中的萤火。

“不能…死在这里…” 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心底挣扎着响起。为了雨欣,为了爬也要爬回地球的执念!我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一点一点撑起剧痛的身体。捡起一根更粗更丑的树枝当拐杖。将散落还能用的草药、几块没被踩脏的肉干、空瘪的水囊(还能去溪边灌水)…一样样塞回破行囊。**那张用厚皮子绘制、沾了泥污的简陋地图,被我格外小心地收好。** 这是用命换来的情报!

重新上路。每一步都伴随着剧痛和沉重的喘息。失去好拐杖,临时树枝更不好用,脚踝的伤似乎更重了。**退缩与坚持,在每一步的痛苦中反复拉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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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云山脉的外围是绿色的地狱。

高度近视在昏暗林间如同半瞎。一头獠牙外翻的野猪从灌木后猛地冲出时,腥风已扑到脸上!魂飞魄散间,我几乎是凭着本能向旁边扑倒,同时拼命用火镰敲打火石。火星四溅,却点不燃潮湿的引火绒!野猪低吼着调头冲来!

“着啊——!” 肾上腺素飙升,我发狠地砸下火镰!

“噗!” 一小簇火苗终于窜起!我手忙脚乱地将燃烧的布条甩向野猪!野兽怕火的本能救了命。野猪惊退,我则摔得七荤八素,后背撞在树上,震得旧爪伤隐隐作痛。

更大的恐惧在后面。一次寻找水源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一道**青灰色的残影**,速度快的超出了认知!它掠过远处的树梢,带起细微的风旋。虽然没攻击我,但那非自然的迅捷和冰冷的兽性气息,让我瞬间僵在原地,大气不敢出,冷汗浸透破烂的衣衫,**裆下一片湿热——竟是真的失禁了!** 我像块石头般蜷缩在湿冷的苔藓坑里,直到天色发暗,才连滚爬爬地逃离那片区域。**妖兽!** 这两个字像烙印烫在心头,彻底碾碎了我最后一丝“硬闯”的妄念,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惧和躲避的本能。

路途是跛足的地狱。暴雨让黄泥路变成粘稠的沼泽,每一步拔出都耗费巨力,脚踝旧伤在反复的扭曲承重下**酸痛欲裂,脚底板磨出的新水泡很快破裂,混合着泥水,火辣辣地疼,甚至开始流脓,散发出难闻的气味**。烈日像火炉烘烤,脱水让我头晕眼花。临时树枝拐杖在攀爬一道陡坡时“咔嚓”折断,我整个人滚落下去,手掌膝盖在尖锐的石块上擦得血肉模糊。金疮药粉不要钱似的撒上去,也止不住钻心的痛。

高烧在某个冰冷的雨夜袭来。蜷缩在漏风的石缝里,裹着湿冷的油布,身体一会儿像掉进冰窟,一会儿又像被架在火上烤。脚底的溃烂处一跳一跳地灼痛,恶臭连自己都闻得到。幻觉开始出现:看到杨雨欣在温暖的出租屋里朝他招手,看到陈婆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回家…好想回家…” 意识模糊时,他喃喃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怀里手机冰冷的轮廓。**电量:18%。** 那点微光,是沉沦前唯一的浮木。靠着这点念想和最后几口苦涩的退烧草药,他又一次从鬼门关爬了回来,像条野狗一样继续向前挪动。

**黑风口。** 名字就带着死亡的气息。

灰绿色的浓雾如同实质的墙壁,堵在山谷入口。甜腻的腐朽气味钻进鼻腔,瞬间就让人头晕目眩,喉咙像被砂纸磨过。

“贴山崖根…贴山崖根…” 我默念着王胖子的情报,这是唯一的生机。撕下内衣最后相对干净的一块布,浸透了水囊里仅存的一点清水(混着“避秽散”粉末),死死捂住口鼻。**物理隔绝加微弱的药效,聊胜于无。** 用一根更粗壮的树枝当探杖和支撑,压低身体,几乎是贴着湿滑冰冷的崖壁,一步步挪进去。

视线在浓雾中彻底失效,成了真正的瞎子。探杖成了眼睛,每一步都先用杖头狠狠戳击前方地面,试探虚实。脚下是深一脚浅一脚的**黑色腐泥**,散发着沼气般的恶臭。踩到一处松软的苔藓,身体猛地一滑!

“啊——!” 惊呼被湿布闷住。半边身子砸进冰冷的毒泥里!恶臭的泥浆灌入口鼻,呛得他几乎窒息。脚踝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脚底的溃烂伤口被泥浆浸泡,**如同千万根烧红的钢针同时扎入!** 他疯狂挣扎,指甲抠进崖壁的缝隙,用尽全身力气才把自己从泥潭里拔出来,瘫在崖壁边剧烈咳嗽呕吐,浑身沾满恶臭的黑泥,狼狈得像从地狱爬出的恶鬼。

幻觉在毒气和剧痛中更加猖獗。雾气扭曲成狰狞的鬼脸,腐烂的树根像伸来的枯爪…“滚开!” 他嘶哑地低吼,用力掐着自己的大腿,用疼痛保持清醒。“下一步…探左边…踩石头…” 脑中只剩下最原始的指令。**地球知识提供了口罩和探路的思路,但穿越的核心,是用意志力对抗腐烂和窒息,用残躯硬生生在死域里犁出一条生路。**

不知挣扎了多久,当眼前的浓雾终于变得稀薄,清冽(虽然稀薄)的空气涌入肺叶时,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还活着。脚底的溃烂处**肿胀流脓,恶臭扑鼻,每动一下都牵扯着神经剧痛**。身体脱水虚弱,眼窝深陷,但万幸,**结构性的脚踝旧伤并未在沼泽中彻底断裂,还能勉强支撑这具破麻袋般的身体。**

然后,我看到了。

**鹰愁涧!** 一道深不见底、云雾翻涌的巨大鸿沟,横亘天地。风声在涧底呜咽,如同鬼哭。而鸿沟对面,在无数青黑色巨峰的簇拥下,一片巨大的、人声鼎沸的**青玉石坪**——**迎仙坪!** 如同仙家画卷般铺展开来。石坪尽头,一座高耸的、符文流转、散发着淡淡威压的**玉石牌坊**巍然矗立,牌坊后是云雾缭绕、直通云霄的登山石阶——**仙凡之界!** 牌坊下,几名身着青云观月白道袍的修士负手而立,神情淡漠如冰。

到了…终于到了!

狂喜如同电流瞬间窜遍全身,但下一秒,就被迎仙坪上的景象冻成了冰渣。

人!成千上万的人!大多是锦衣华服的父母,牵着一个个**粉雕玉琢、眼神忐忑或骄傲的孩童**,大的不过十二三,小的只有七八岁。也有少数衣着光鲜、器宇轩昂的年轻人。空气中弥漫着脂粉香、熏香和一种名为“期待”的紧张气息。

而我的出现,就像一颗老鼠屎掉进了琼浆玉液。

**蓬头垢面,脸上糊着泥垢、汗碱和脓血的干痂。** 身上的靛蓝粗麻短褐早已被荆棘、泥沼和一路的磨难撕扯成了**挂着几缕碎布的破渔网**,露出底下同样污秽不堪、布满新旧伤痕的皮肤。**最刺目的,是那条拖在地上、裹着渗满黄脓血污破布的跛腿!** 每一步挪动,都伴随着身体不自然的、幅度极大的摇晃和拐杖(一根刚从路边捡的歪扭木棍)顿地的闷响。浓烈的、混合着伤口腐烂、汗馊、淤泥的**恶臭**,如同实质的屏障,瞬间让周围的人群像躲避瘟疫般哗啦啦散开一大圈。

“呕…哪来的臭要饭的!”

“天哪!他的腿…烂了!好恶心!”

“爹!我怕!那乞丐好臭!” 一个穿着绫罗绸缎的小女孩吓得躲到父亲身后。

“啧,瘸子也敢来迎仙坪?青云观是收仙童,不是开善堂收破烂!”

“看那年纪,当我爹都够了!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离他远点!晦气!别沾了病气冲撞仙缘!”

**肆无忌惮的议论、毫不掩饰的鄙夷目光、捂着鼻子嫌恶后退的动作、孩童惊恐的眼神…如同无数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脸上、身上、心上!** 巨大的羞耻感和屈辱感瞬间淹没了刚刚升起的抵达喜悦。我死死低着头,脸颊滚烫,恨不得立刻消失在原地。**退缩的念头从未如此强烈,只想立刻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地方。**

“兀那瘸汉!站住!”

一声厉喝如同鞭子抽来。一个身材高大、穿着灰色劲装短打手持包铜木棍的壮汉(明显是维持秩序的杂役)大步流星地走过来。他眉头拧成疙瘩,用木棍远远指着我,仿佛我是什么剧毒之物。

“此地乃青云观迎仙重地!岂容你这等污秽不堪、身有恶疾的残废靠近?冲撞了仙师和待选的仙童,你担待得起吗?还不快滚!” 他的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呵斥,清晰地传遍了附近区域,引来更多鄙夷的目光。

**“残废”、“污秽”、“滚”…**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锥,将我最后一丝“碰运气”的幻想彻底刺穿。连一个看门的杂役,都视我为必须立刻清除的垃圾!仙凡之别,在此刻以最赤裸、最羞辱的方式呈现。

我被驱赶到迎仙坪最边缘、靠近一处堆积着废弃杂物和残羹冷炙的**垃圾堆**旁。这里臭气熏天,蝇虫飞舞,是仙坪光鲜亮丽下最肮脏的角落。我蜷缩在一块冰冷的、沾满油污的石头上,像一堆被彻底抛弃的废物。身体的剧痛、精神的屈辱、以及一路积攒的疲惫绝望,如同潮水般将我淹没。

我呆呆地望着远处那恢弘的玉石牌坊。只见人流排成长队,依次通过。牌坊旁立着一块**灰扑扑、毫不起眼的石头(测灵石)**。一个个满怀希望的孩童将小手放上去,绝大多数石头毫无反应,孩童和父母瞬间面如死灰,被旁边的灰衣弟子冷漠地引向离开的山道,哭声一片。偶尔石头会亮起微弱的光芒(赤、黄、绿…),孩童会获得一块木牌。另一侧,一些身体健壮、不超过二十岁的青年在接受筋骨检查,似乎是在招募杂役苦力,同样**无人向我这堆垃圾瞥来一眼**。

**年龄!身体。** 所有情报中冰冷的门槛,在此刻化作了无法撼动的铁壁。我连靠近那测灵石的资格都没有!连当个杂役,人家都嫌我老、嫌我残!

**完了。彻底完了。**

万念俱灰。巨大的悲伤和无力感像冰冷的巨石压在心口,连呼吸都变得困难。我哆嗦着掏出手机。碎裂的屏幕上,杨雨欣在咖啡厅端着杯子、侧脸明媚的笑容依旧。电量:15%。“对不起…雨欣…” 滚烫的泪水终于决堤,混合着脸上的污垢滑落。“我…真的尽力了…回不去了…” 心灰意冷,只想等天黑,就找个没人的山崖跳下去,结束这荒谬而痛苦的一切。

就在我失魂落魄、准备收起行囊离开(或者说去寻死)时,一张卷着的、边缘磨损严重的**厚皮纸**从破行囊里滑落出来,掉在垃圾堆旁的泥地上。

是我画的地图。

用烧黑的树枝,在沿途收集到的、相对坚韧的厚皮(可能是某种野兽皮?)上,**歪歪扭扭地标注着路线、地标、以及用只有自己能看懂的符号记录的凶险点:**

* 官道上的“劫匪出没区”(画了几个小人拿着棍棒)。

* 落云外围的“铁爪山猫巢穴”(一个扭曲的猫形)、“迷途岔道”(几个交叉箭头)。

* 最详细的,是**黑风口!** 用炭笔重重圈出,标注了“**贴崖根!避深褐泥(毒沼)!有巨蚊!水蛭!**”旁边还画了个捂住口鼻的小人。

* 甚至记录了途中找到的几处相对安全的取水点和能短暂避雨的石缝位置。

这张图丑陋、粗糙,却浸满了血汗和濒死的教训。

“妈的…废纸…” 我自嘲地苦笑,伸手想去捡,却因为脚踝剧痛动作迟缓。

“咦?你这图…”

一个带着疑惑和急切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我抬头,看到一个穿着同样灰色短打、但脸色焦急、额头带汗的年轻杂役。他显然是匆匆跑过,目光却被地上摊开的地图吸引了。尤其是黑风口那部分详细的标记!

张二狗猛地蹲下,指着图上黑风口的标记,急声问:“瘸子!你这图上…黑风口贴着崖根走?深褐色的泥不能踩?真有那么大的蚊子?”

他语气急切,带着一种抓住救命稻草的惶恐。我愣了一下,嘶哑地回答:“是…贴崖根…深泥…陷人…蚊子…拳头大…吸血的…” 我努力回想着那地狱般的经历,用蹩脚的话描述。

张二狗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随即又涌上一股狂喜和后怕。他猛地一拍大腿:“我就说!我就说官图标记那条近路不对!刘管事非不信!刚才李员外家的小公子就是走了那条近路,差点陷进毒泥里!幸好护卫反应快!可也沾了一身毒气,现在上吐下泻!刘管事正大发雷霆,要打断我的腿呢!”

他像看救命恩人一样看着我(虽然依旧捂着鼻子),指着我的地图:“你这图…虽然丑…可这黑风口的路…比官图细多了!你…你真走过?”

我沉默地点点头,指了指自己溃烂恶臭的跛脚和一身褴褛。

张二狗眼珠一转,一把抓起我的地图,也顾不上脏了,对着不远处一个正对着几个瑟瑟发抖的引路杂役破口大骂、穿着绸缎袍子、留着八字胡的胖子(刘管事)喊道:

“刘管事!刘管事!您息怒!您看!您快看这个!” 他举着我的地图,像举着免死金牌一样冲过去,“这瘸子的地图!他亲身走过的!黑风口那里标得清清楚楚!贴着崖根!不能走中间深色泥!您看!跟李公子出事的地方一模一样!官图…官图怕是画错了啊!”

刘管事被打断,怒气冲冲地转头,目光先是嫌恶地扫过我这一身污秽,但当张二狗把地图凑到他眼前,尤其是黑风口那详细到有些狰狞的标记时,他那双精明的老鼠眼眯了起来。

他接过地图(用两根手指捻着边缘,仿佛怕沾上瘟疫),仔细看了看黑风口的部分,又抬眼看了看远处云雾笼罩的山谷,最后,他那冰冷审视的目光,如同刮骨刀般,**再次落回到我身上**。从我的鸡窝头,到我溃烂流脓的跛脚,再到手中那根可笑的破木棍,每一寸都写满了“废物”二字。

他嘴角撇了撇,毫不掩饰那深入骨髓的轻蔑。随手将地图像丢垃圾一样扔回给张二狗,对着我,用一种施舍路边野狗般的语气,冷冷道:

“哼,图画得是有点歪门邪道的门道。难怪能爬到这里。” 他顿了顿,仿佛在决定如何处理这块肮脏的抹布,“但你这身子…啧啧,烂泥糊不上墙,废人一个!留在仙坪也是碍眼,污了仙家地界!”

他用手里的账本,厌恶地指了指垃圾堆的方向:“念你这破图省了二狗一顿板子,也算有点用。去那边,把那些碍眼的废物清理干净!管你两天糙米饭,吃完赶紧给老子滚蛋!别让老子再看见你这晦气玩意儿!”

说完,他像赶苍蝇一样挥挥手,转身继续去训斥其他引路杂役,仿佛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垃圾。

张二狗松了口气,对我投来一个混合着感激和同情的眼神,把地图塞回我手里,低声道:“瘸子…谢了…那…那你就先去那边…” 他指了指散发着恶臭的垃圾堆,也有些说不下去了,匆匆跑开。

我攥着那张沾了泥污的地图,僵硬地站在原地。屈辱感如同海啸,几乎将我彻底淹没。仙门就在百丈之外,云雾缭绕,仙音隐约。而我,刚刚用一路血泪换来的地图,只换来在仙门脚下、**最肮脏的垃圾堆旁,换取两天猪狗食的资格!**

周围的喧嚣仿佛隔了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孩童的嬉闹,父母的叮嘱,修士的淡漠,管事的呵斥…一切都与我无关。我只是仙坪最边缘一块碍眼的污渍,一个用来清扫污秽的…污秽本身。

我拖着仿佛灌了铅的跛腿,一步一步挪向那散发着酸腐恶臭的垃圾堆。麻木地用那根破木棍,拨拉着腐烂的果皮、发霉的残渣、破碎的瓦罐…每一下动作都牵扯着脚底的溃烂和全身的伤痛。汗水和泪水混合着脸上的污垢流下,滴落在肮脏的地面。

手机在怀里,冰冷的触感提醒着我来自何方。电量:14%。杨雨欣的笑容在碎裂的屏幕后,依旧明媚如初,却仿佛隔着整个宇宙般遥远。那笑容映照着我此刻的卑微,如同烈日下的尘埃。

**“仙门…”** 我抬起头,望向云雾深处那高不可攀的玉石牌坊,眼神空洞,只剩下最后一丝被屈辱和现实碾压成粉末的、**微弱而不甘的余烬**。这用命拼来的“仙缘”,难道就是在这恶臭中苟延残喘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