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初秋的晚风带着一丝凉意,卷起门口老槐树几片早衰的叶子,打着旋儿落在两人脚边。短暂的、几乎要将彼此揉碎的拥抱过后,汹涌的情绪如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更加难以言喻的沉重和……陌生。

七年。

两千五百多个日夜的沟壑,无声地横亘在熟悉又陌生的老家门口。许墨染甚至能闻到门框上旧油漆混合着尘土的气息,和她记忆里放学归家的味道一样,却又仿佛隔了一层磨砂玻璃,模糊而遥远。她的指尖还残留着唐远外套布料粗粝的触感,心脏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酸涩的痛楚。

唐远松开了她,但没有后退。他站得很近,近到林晚能清晰地看到他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那双曾盛满少年意气与温柔情愫的眼睛,此刻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沉淀着失而复得的、近乎贪婪的珍视,却又被浓得化不开的困惑和……一种深沉的、压抑了太久的痛苦死死缠绕着。

他的目光如有实质,沉甸甸地落在她脸上,一寸寸描摹,带着审视,带着不敢置信,更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探寻。仿佛要穿透她此刻苍白的平静,挖出深埋了七年的真相。

晚风吹乱了唐远鬓边的碎发,也吹得她心头发冷。她下意识地抿紧了唇,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细微的刺痛,才让她不至于在这沉重的目光下落荒而逃。

时间,在两人无声的对峙中,仿佛凝固成了粘稠的琥珀。

终于,唐远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像是艰难地咽下所有翻腾的情绪。他开口了,声音低沉得如同被砂纸打磨过,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和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沙哑,每一个字都像钝刀子,缓慢地割开沉寂的空气:

“染染…”

仅仅是一个名字,被他用这样嘶哑的声线唤出,许墨染的心就像被狠狠撞了一下,眼眶瞬间涌起一阵酸胀的热意。她强迫自己抬起头,迎向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唐远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膛起伏,像是在积蓄最后的力量。他的眼神锁着她,里面有太多许墨染看不懂也承受不起的东西。

“…七年了。” 他顿了顿,那压抑的痛苦终于冲破了某种闸门,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凝聚成那个悬在心口七年的、千钧之重的问句,沉沉地砸了下来:

“大三那年,为什么?”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丝,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质问,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许墨染的耳膜上,也敲打在她尘封已久、鲜血淋漓的心口。

“告诉我,为什么…要那么决绝?”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带着不解,带着被深深伤害后的痛楚,死死地盯着她,仿佛要将她的灵魂看穿。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最后这一句,他几乎是咬着牙问出来的。声音不大,却像惊雷一样在林晚耳边炸响,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大脑一片空白。积压心底七年的疑惑、委屈、不甘、被抛弃的痛楚,在此刻这只有他们两人的、寂静得可怕的老家门前,失去了所有缓冲,赤裸裸地、带着血淋淋的棱角,被抛了出来。

空气仿佛被瞬间抽空。许墨染只觉得一阵强烈的窒息感袭来,眼前甚至短暂地黑了一下。七年时光堆积的壁垒,被他这直抵灵魂的质问,轰然凿开一个缺口。那些她以为自己早已埋葬的、属于大三那年的黑暗、绝望、自我厌弃和铺天盖地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从缺口处汹涌倒灌,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猛地后退了一小步,后背重重地撞在了冰凉粗糙的门板上,发出一声闷响。这轻微的撞击却像是一记重锤,让她从眩晕中惊醒,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挣脱胸腔的束缚。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滚烫的砂砾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急促而破碎的喘息。

唐远依旧站在那里,一步未动。他的身形在渐浓的暮色中显得有些模糊,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痛苦、困惑和一种执拗的、非要得到答案不可的火焰,牢牢地锁定了她。

老家门口熟悉的气息,此刻却成了令人窒息的牢笼。七年的时光重量,唐远眼中沉甸甸的痛苦质问,和他那句反复在脑海中回荡的“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像无形的巨石,一层层压上许墨染的心头,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那扇通往黑暗记忆的门,被唐远亲手,狠狠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