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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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帝都的太医院内灯火未眠。

萧烬自夜半起就守在此处,不曾阖眼。

正待思索间黑衣暗卫疾步窜入殿,单膝叩地,

“殿下,云姑娘于未时被一伙黑衣人掳走,看护的侍卫尽数失踪,属下正循线追赶。”

萧烬面色陡冷,心头如坠冰窖。

他素来冷静自持,如今却已动了杀机。

手下话音刚落,他已然起身便欲踏出房门。

只见见榻中宋明珠陡然轻吟:“殿下......殿下莫走......”

她紧紧攥住他袍角,泪光点点,眸中尽是惧色:

“那妖女方才试图取妾性命,妾仍心有余悸,祈愿殿下莫弃明珠独坐于长夜。”

萧烬冷眸沉了沉,目光扫向暗卫,只淡淡道:

“罢了,许是她买通了侍卫逃走了,谅他们也不敢翻起什么浪花来。”

言罢又坐回榻前。

他拿起瓷匙,将汤药轻轻送至宋明珠唇畔:“乖,我们多喝点药。”

明珠闻言,顺从地饮下药汁。

萧烬神色倦怠,然脑海里却不自禁浮现云疏月对人无私仁心的模样。

但他终究收敛情绪,将注意力拉回身前。

宋明珠缩进他怀中,声音带颤:

“殿下......臣妾自知攀附与殿下乃祸福相依,今夜已是惊魂,更怕日后那妖女纠缠不休。求殿下速速大婚,妾愿随册入王府,求殿下命人将她流放蛮荒,永除后患......”

萧烬一时无言,只觉怀中人纤肩微颤,偎依不舍。

明珠却又泣声低喃:

“妾身不过异邦浮萍,孤苦难托,不及那妖女心机深沉,殿下若怜惜妾,妾定一诺终生。”

一番言辞,以将所有委屈道尽。

他低声应道:“明珠放心,本王许定让你一世安稳。既进宫门,何惧宵小作祟?我立刻请旨与你大婚,至于那云疏月,我派人送往漠北流放,再不得踏京一步。”

天光未亮,萧烬便带宋明珠直奔皇城。

太后已获宫报,端坐凤榻前,脸色铁青,左右宫娥和太监皆退避三舍。

萧烬拱手长揖,语气决绝:

“儿臣今请太后准儿臣迎明珠为正妃,若此举违逆圣心,儿臣宁弃摄政之职,也同她远走天涯!”

这话若重锤砸地,殿内瞬息寂静。

太后双眉紧拧,神情冷厉。

过得盏茶工夫,她沉声开口:“哀家劝你三思。云疏月与你已有婚约,虽未婚配,却也名正言顺。如今你一意孤行,不惧天下人耻笑?”

萧烬直视太后,无半分动摇:

“云疏月早已自愿退婚,她和儿臣两不相欠。儿臣只娶明珠公主一人,余者无所多言。请太后允旨,莫令旁人置喙。”

宋明珠适时跪地,泪流满面跪拜,柔声颤颤:

“明珠命薄福浅,身世飘零,若得王爷垂怜,便是此生无憾,还请太后成全。”

太后脸色渐渐难看,她衣袖一挥,宫人抬上来一卷墨色锦书,

“若你真为情所困,便应斩断它念。哀家要你画押为誓,日后若有悔意,不得再觊觎王府半分财物。王权天下,留名盛世,不容你等儿戏国法。”

宋明珠面露委屈,抬眼偷觑萧烬,泫然欲泣道:

“若能留在殿下身旁,明珠甘心无怨。”

说罢,她颤抖着执起朱红印泥,眼神交错间满是挣扎。

萧烬低眉敛眸,望着那狭长契书,不知怎的,忽地忆起云疏月素雅如蘭的笑意。

云疏月与他再无半点干系,可他心中,终究有不可言说之意,在那一刻浮上心头,又深埋无声。

萧烬面无波澜,从太后手中接过帛书,只淡淡望了宋明珠一眼,

“这是祖训,也为护你清誉。你只需签下便是。”

6

宋明珠怎么也没料到,萧烬竟让她签下誓契?

她指尖微颤,最终低头,只得蘸墨签下自己的名讳。

“好,我签。我这一颗心,只系在殿下身上,旁的一切于我如浮云。”

誓契已成,太后设下宴席。

席未散,外厅却传来传令声。

养父携养母前来觐见,他们眉宇间满是算计。

“太后,朝中之事幸得您的垂怜。云疏月自幼蒙被我们教养,如今殿下将公私两宜,能否谈谈先前允诺的事?”

养父语气谦卑,埋下觊觎之意。

太后明白他二人虚伪做作,却仍心有愧疚。

“疏月是在帮哀家办事,哀家自会有赏赐,贵府所求,王府定会安排妥当。”

“疏月自幼多病,哀家已请了太医为她调养,所有所需尽由哀家承担,以表我们一份心意。”

养母闻言,立时笑逐颜开:

“太好了太好了,太后的赏赐若交与我们就好,我们自会代为照应疏月。”

可萧太后眼神一敛,淡淡道:

“这份心意,理当亲自交到疏月手上。疏月可在家?”

养母柳眉一皱,忙笑着敷衍:“唉,我们也不知她现今身在何处。”

萧烬闻言,目中带霜。

“疏月竟未归家?”

养父与养母对视一眼,神情晦涩。

“前夜,她不是还在王府吗?”

太后闻言,面色大变。

“究竟发生何事?”她冷声问道。

萧烬心头无端生出躁动,唤来暗卫,

“可有云疏月的踪迹?”

“殿下,属下查遍京中暗巷,无人知其行踪,带走疏月之人来历成迷。”

“胡闹!”萧烬语气冷厉,袖袍一扫,青瓷杯应声而碎。

“即刻着人去查,把她给本王找回来!”

厅内气氛愈发凝重。

宋明珠见状,计上心来,挤出一抹担忧的笑容。

“殿下,云姑娘......她,可不会有危险吧?”

萧烬眉心微蹙,宽慰道:

“无妨,你安心留在王府,这等俗事自有人处置,待吉日良辰完成婚典。”

太后在一旁听着,眼中闪烁着难言的忧色。

待萧烬送宋明珠回王府之后,复返皇宫。

推开朱漆大门时,太后早已等候多时。

“你可知,为何我们迟迟不允宋明珠嫁入王府?”

萧烬面色冷峻,几分锋利,几分执拗。

“儿臣只知自己心意难改,无论外人如何评说,皆不能变动半分。”

太后微微颔首,神情沉重。

“你父王与我当年孑然起家,不曾以身家地位评判他人。可是疏月心志纯净,而宋明珠并非良人!”

7

“哀家早已命人将她彻查了一遍,她是北梁的细作,和你成婚,为的就是你府上的边防图。”

“她本已经成功,只不过是被哀家截了回来!然后她就用假死脱身。”

太后冷哼一声,

“我看你,真是瞎了眼,两年前你于西山佛寺遇伏,寒毒入骨。皆因疏月心头血为引,每月以身入药,方能护你周全,你怎知她这两年的疾苦?”

医案翻开,字字分明,细述每年每月,云疏月如何为解寒毒,耗去心力,甚至血尽气竭,至今体弱多病。

萧烬大脑一片空白,万万未曾料想,真相竟至如此地步!

他脑海中忽地浮现出云疏月那夜的咒骂,心头已经乱得不可收拾。

萧烬面色阴沉,直奔王府后院。

刚踏入内室,他一把拂开纱帐,将宋明珠硬生生从卧榻拉起,语气中满含怒火。

“你说是云疏月加害于你,难道这也是骗我的?”

宋明珠蓦地被惊醒,只觉手腕处传来一阵剧痛。

“殿下,放......放手,您弄疼我了......”

她无助地挣扎,眸中带着水雾,

“装够了没有?”萧烬冷声,眸中寒意逼人,

“你以谎言蒙蔽本王多年。那当年救我的,并非是你你!你本已逃回北梁,如今又自投罗网返归本王身旁,你意欲何为?”

“这些过往,且放一边,本王只问你,疏月是否真曾加害于你,照实说来!”

宋明珠自知大势已去,却仍端坐如莲,

“殿下既然知晓,又何必苦苦稽查?昨日她踏入王府时,我便认出,这位姑娘,正是当年舍命救殿下的那人。”

那一瞬,萧烬眼中世界坍塌。

云疏月无声守着他,救他于危难,甚至还怀了他的骨血。

而他,做了什么?

只因宋明珠挑唆,就无端冷待云疏月。

甚至让她丢了孩子!

指间微颤,萧烬蓦地扣住宋明珠纤颈,恨不得就此了结恩怨。

可宋明珠却未显惧色,反倒眼波凌厉,带上一丝寒意,

“殿下,此举可要三思!今日你若敢伤我性命,来日朝堂之中、皇都大街,便会满城风雨。这些月来,为防万一,我早已让人将王府内外的把柄收集好了,随时可以送往天子案前!”

她毫无退让,“我可不是云疏月那等的孱弱哑女,默默受尽委屈从不吭声。”

“你敢动我半分,北梁与大乾的和亲即毁,若是挑起战事,你承担得起吗?”

萧烬低声冷哼,嘴角浮起一抹近乎讽刺的笑意。

“宋明珠,你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重。谁会听信一位敌国公主之言?”

8

萧烬将宋明珠逐出王府。

然后独自踏遍皇城九巷,严查我的踪迹。

半载之后。

市集珍玩阁前,雅客云集。

市中拍卖罕世美玉,世家公卿纷纷而至。

人声鼎沸间,萧烬乍然瞧见我的身影,如雷轰顶。

他骤然奔来,却被玄甲卫阻拦。

“让开!疏月,你回头看看我......”

萧烬气急败坏,满目疯狂。

却眼睁睁看着我轻提裙摆,始终未曾回头,绝尘而去。

我原为前朝皇族余脉,外祖被封为岭南王,自幼随母隐居江南药谷。

当年母亲不听外祖的劝告,偏要与一贫如洗、悬壶济世的父亲私奔。

外祖震怒,要断绝父女亲情,发誓永世不见。

母亲甘心守拙,与父情共度清贫岁月。

那时虽无锦衣玉食,却也举案齐眉、赌书泼茶。

直到那年我生辰,父母不幸遭遇匪患,撒手人寰。

而我则被祖父丢到路边乞讨为生。

二十岁那年,外祖年事已高,于是派人找到我,要我认祖归宗。

可我不是谁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傀儡。

这二十年,他既然冷眼旁观我坠入泥沼,那往后余生,我便也无须给他养老送终。

他恨我害死他女儿,而我,早便恨极了他的冷酷。

若非他一意孤行非要棒打鸳鸯,兴许如今我依旧是父母双全。

可我到底还是回到了他身侧,只因复仇之路,需借他之势。

祖父身体日渐羸弱,却每夜与我促膝长谈,眼中闪着怀念的泪光。

我才了解到母亲年少时的故事,老旧的画里,母亲与父亲相互依偎着就无比幸福。

“小姐,后厨已备晚宴,老爷唤你去吃饭。”

侍女叩门,我应道:“知道了。”

步入廊下,远远望见大门外一人跪伏在阶前,衣袍染尘,发丝凌乱。

那熟悉的身影,是萧烬。

我没有多看一眼,转身便走。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只苍白的手死死拽住我的衣袖。

“阿月,不要走......本王思你如狂,度日如年。”

他声音沙哑,近乎哀求。

可我狠狠甩开他的手,冷漠地甩了甩衣袖。

“殿下何必自降尊贵?你想我么?你只怕是想剥我的骨,食我的肉吧?”

萧烬痛苦地摇头,声声哽咽,一头栽地,执我裙摆不放。

“月儿,是本王受宋明珠所惑,中了她的离间之计,才伤你至深。本王是咎由自取!”

“可我不知......不知那一刀一剑皆落在你的身上,是我的错......”

听到他这般自惭形秽,我心中无波,唯有厌弃。

我猛地反手,一记耳光打在他脸上。

“打你我都嫌你脏。萧烬,你到底想干嘛,我不想知道。我云疏月今生,与你再无瓜葛。”

9

“月儿,不知者无罪,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能原谅我吗?”

“你不知?”

我冷笑着开口,

“堂堂摄政王殿下,计谋通天,胸有城府,难道你愚蠢至极?你是铁石心肠还是木石无情?你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

“孩子是无辜的。他是我的骨血,也是你的亲子!你害死他时,难道有哪怕一分一寸一毫的迟疑?有一丝悔意?”

我声声质问,声音哑得发抖。

胸腔中的恨意多年来早已将我淹没。

“你以为你被蒙蔽,我何尝不是被你骗得体无完肤!”

“我曾一度以为,你虽冷酷无情,终究也有柔情未泯。世人都言摄政王无情无义,我不信!”

“可是萧烬,原来你才是真正的刽子手!杀伐果断不眨眼,手中无刀却刀刀要命!”

“如今,你居然还有脸对我说错了,道歉?你向谁赎罪?!”

我几乎咬牙切齿,“既然你如此冷心无情,我只恨你当年没有死了,从此世间干净!”

怒极之下,我气血翻涌,口腔涌上一丝血气。

这一腔怨恨,自我失子那夜起便再未有一刻散去。

萧烬沉默跪地,任凭我痛骂。

他目光黯淡丧失了所有神采。

明明是那等天潢贵胄,气度逼人,如今却狼狈得只剩卑微。

“疏月,错在我,你若恨我,打我、骂我都好。但请你信我......我对你,从未有过半分虚假,我此生......只愿你安好。”

“都是我愚钝,误信奸人的谗言,误了你,害你失了最重要的......若能补偿,我情愿用余生来护你,哪怕......哪怕你再也不愿原谅我。再给我一次机会,疏月,我们还可以有孩子。”

我冷笑,猛然一口啐在他脸上,抬脚将他踢翻。

“萧烬,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软弱?”

“伤了我一次还嫌不够,还想再害我一次?你怎会这般厚颜无耻,能随口说出用余生弥补这四字?”

“让我放下仇恨?原谅你?痴人说梦!”

我俯身,声音如寒刃扎入他心头,

“此生此世,我都不可能原谅你。来人,把殿下请出去!”

门外侍女一惊,但一见我神情冷厉,不敢违逆,便两人一左一右,低头上前将还想再说些什么的萧烬请出了门槛。

他最后一眼看向我,却再无言语。

我强自镇定,踉跄回了卧房。

没隔多久,门外传来杖击地板声。

外祖的身影立在门口,眼中满是愧色,

“月儿,是外祖不好。本以为你这半年神情郁结,仍念着他......我心里清楚,自己时日不多,只盼能看你安康。”

我背对着他,面色冰冷。

“外祖,许多错事,世间再无回转之机。你应当比我明白,有些东西,哪怕倾尽一生,都偿不清,也补不回。”

我回头望着他苍老的身影,

“若是母亲还在世,你觉得她会原谅你么?”

外祖身形一震,拐杖握得发白,眼角的沟壑更深了。

他干涩的唇微微嗫嚅,却终究一个字也没能说出口。

泪光微泛,身形佝偻得风一吹就要倒。

我看着他蹒跚背影,心头终归还是软了下来,疾步追上前去,伸手扶住他的胳膊。

“外祖,我送你回房吧。”

“好,月儿。”外祖的手微微发颤,言语里尽是疲惫与歉疚。

我小心将他搀至屋中,温声说道:

“母亲若在,她终究会原谅你,毕竟血脉亲缘,哪怕曾有岁月冷落与错待,到头来不过是情分割不断的孽缘,这些年我已释然。”

“可与萧烬不同。我与他,之间隔着深仇大恨,他亲手毁掉了我此生唯一能眷恋的东西。”“所以,外祖,像萧烬这般心狠手辣之人,我即便多看一眼都要作呕。”

外祖老泪纵横,抬手覆在我发上,

“是外祖错了,是外祖丢下你吃了太多苦。”

我轻轻摇头,一声叹息,

“不苦,人生漫漫已逝的执念再回首,前路该当自有晴明。我只想陪您多走一程,不愿人生再有那么多苦难与分别。”

“您不要急着遣我出闺,许我再多陪您一些春秋,可好?”

外祖泪痕未干,却满面欢喜,

“好,月儿,外祖应你。此后这些时日,有你陪在身边,便也无憾了。”

10

自那一夜别后,萧烬再未出现在我的世界里。

我一度以为,他即便心性薄凉,至少也还残存着些许人伦底线,断不会再来搅扰我。

只是终究还是太天真了。

半月后,我又看见一道令我厌恶的身影。

萧烬,坐在一张轮椅上。

本就面色苍白,但今日比以往更显惨淡,像极了孤魂野鬼。

他竟径直伸手攥住我的手臂,另一只手缠着厚重的绷带,上头还渗着血迹未干的痕迹。

“疏月,这半月来,我闭门思过,三日滴水未进,将一半脏腑用刀划去,又自废一臂,只为以残躯赎那孽罪。”

“我知这些,不过是杯水车薪,哪及你彼时痛苦万分之一。我也曾起死念,欲以血祭亡魂。”

“可后来我想,若我死了,你只会陷落于仇恨泥淖。”

“疏月,你可否允我一条生路?再给我一次走出深渊的机会?无论结果如何,只求你能再看我一眼。”

他的话一字一句,带着颤抖和哀求。

泪痕纵横在俊美枯槁的脸上,身躯亦因伤痛而微微摇晃。

可这一切,于我而言早已经毫无意义。

我的心,连一丝波澜都未曾泛起。

“萧烬你别再妄想了。”

我淡淡抽回手腕,声音无半点温情。

“此生此世,我绝不会与你再有半分联系。”

“如若你真有片刻悔意,便该远离我,还我清净。”

“你所谓的忏悔与挽留,不过是自欺欺人之言。你想用虚假的折磨来哄自己无愧于心,却忘了你早已是我苦痛的根源。”

我本无意再多说,却见他神色愈发黯然。

这时,外祖拄着铁杖,从院内疾步走来。

“萧烬,从今往后,你若再敢踏入谢家一步,我岭南必反!定要让你萧家满门死绝!”

“要么识趣离去,要么就试试我谢某人的手段。”

“你可听清了么?”

祖父的语气虽不高,却压得四周空气都凝滞难流。

我第一次,这般真切感受到家族庇护的暖意,只觉胸口一软,酸涩的泪意便溢上眼眶。

我踉跄后退,靠近祖父,他顺势将我护进身后。

“萧烬,你瞧好了。如今的我,过得安好,惟有与君再见,方觉得世间不美。”

“若你心中尚有道义,便请你和我老死不相往来,让我的人生,清净下去。”

萧烬垂首无言,肩头像是被千钧重压。

那一刻,他的双眸死寂如灰,没有了往日的张扬与凌厉,只有彻底的破碎。

“我明白了......疏月,对不住,所有的苦难,都是我一手铸就。”

“但凡能赎罪,来世必当偿还。”

他说罢,转身唤随侍将他推离。

只是他未及上马车,前方忽有一匹马车如疯如魔般疾驰而来。

那驾车之人不是旁人,正是宋明珠。

她容颜憔悴、衣饰狼藉,眸中满是决绝的疯意。

据闻,萧烬将她,弃之不顾,还命人将她送去外族的赌坊,任人驱使、惨遭羞辱。

宋明珠以为自己尚可讨个恩典,未曾想反被摒弃。

一场场折磨、鞭笞令她早已心如死灰。

她最终豁出性命,驾车冲向萧烬,生死同归。

只听巨响震天,血溅石阶,世间再无宋明珠,也再无摄政王萧烬。

那一瞬间,风卷落叶,院中鸦雀无声。

两位权势滔天的人物,终究彻底了断。

后来,皇室循王宫旧制为其操办丧事。

我只在藤架远远一瞥,便收回目光,再无波澜。

那个人曾予我炼狱般的过往,可终究被时光与尘土一同埋葬。

我没有怜悯,也无憎恨,只觉大梦初醒,余生步入新春。

时光悠悠,转眼又是一年。

我亲自操持祖父的丧礼,将暗卫与谢家产业如数托付信任之人。

一切尘埃落定后,便只身远赴西域名山,钻研古医典,修身养性,静守光阴。

夜色如水,灯火微明。

我立于檐下,深吸一口新雨的气息,忽觉前路长远,世事皆成过眼烟云。

至此,我再无牵挂,唯有珍视今日与明朝的欢喜安然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