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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婚当日,丈夫死了三年的白月光突然出现。
萧烬疾步追了出去,大婚当晚,我独守空殿。
第七日傍晚,他终于回来了。
“边境未定,本王需与明珠联姻以定邦交。”
“你我婚约就此作废。”
我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胸腔中翻涌的酸涩。
他突然转过身,目光冰冷看着我的小腹:
“明珠不容我纳妾,更不容你怀有我的血脉......”
我扯了扯嘴角,“好,我自会处置。”
闻言,他眼中的冷意消散了几分,破天荒地将我揽入怀中。
“疏月,我知道你素来懂进退,识大体,此番委屈你了。”
本是久违的怀抱,此时却让我的心一寸一寸碎裂。
“出关文牒已备妥,给你带上万两黄金,三日后启程江南,永世不得返京。”
这就是他为我规划的未来吗?
也好,既然他如此决绝,我又何必眷恋?
我会如他所愿,离开他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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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巳时,太医院自会备下麻沸散,本王必亲自送你前去。”
耳边传来萧烬冷冽的嗓音,丝毫不留情面。
我垂首坐在矮榻之上,语气温和而恭顺:
“殿下莫忘了,明日可是北梁明珠公主的芳辰。”
他眸色闪烁一瞬,神情间带着些许恼怒与懊悔。
“近来诸事繁杂,险些遗忘!”
被我轻声提醒,萧烬的眉头才稍展,紧接着语气松弛下来,
“明珠当年为救本王差点丧命,又为和亲舍弃尊荣,此番入京,孤今生定不负她。”
我微微抬眸,对上他投来的目光,露出惯常温顺的笑意:
“妾身当然知晓,妾身绝不会阻碍半分。”
萧烬顿住片刻,嘴角扬起一抹释然的弧度:
“月儿,你能有此觉悟,是本王所幸,多谢你。”
“臣妾不敢。”
我低眉敛目,唇边的弧度已显僵硬。
待他披好披风,脚步渐远,我才能松开因用力而发白的指节。
我缓缓抚向腹部,指尖微颤。
此间孕育着一条新生的性命,是我无数夜里渴盼的希望。
然而在他父亲眼里,不过是多余的包袱。
而我自己,也只是一颗可控的棋子。
三年前,萧烬欲与北梁结亲,却被皇上给否了。
北梁公主不堪其辱,留下一纸绝命书后便投了湖。
萧烬一怒投身佛门,自断红尘。
可萧烬一脉并未留有后代,恰逢养父在朝中遭人陷害,官职连掉三品。
为了报恩,我主动上山入寺,日夜侍奉于萧烬身旁。
最初,萧烬每次见我都脸带着讥讽。
我不曾怨恨,只要能伴在他身侧,哪怕只是默默守望便已足矣。
然而养母生怕我失败,给我二人私自下了迷情香。
当天,佛堂前的烛光下,留下了我们抵死缠绵的身影。
第二日清晨,萧烬满脸戾气,差点将我掐死:
“卑贱的养女,也敢妄图染指本王?”
从此,夜半的榻上只有挣扎与痛楚。
我不敢开口辩解,只在因心底仍奢望,有一日他会温柔待我。
时光如水,流年无情。
萧烬终是默认了我的存在,只是不见温情,依旧是沉默和淡漠。
我自以为,只要用够了时日,付出够了耐心,总能守得云开见明月。
但终归不过是一场自欺罢了。
我拆开已经泛黄的书信:“局势已定,盼汝归来。”
我站起身,在灯下环顾周遭,这处正是萧家特为我与他筹备的喜房。
室内摆设考究,纱帐轻垂。
萧烬剃度之时清净无尘,重归尘世后留又添了几分凌厉。
我不舍地在他的画像上缓缓描摹他的轮廓。
末了,我将屋内一切与我相关的物品一一收拾,那幅画像也被塞入包裹。
趁夜色,我朝宫外缓步行去。
刚出宫门,忽有沉重脚步疾走而来。
我心头警铃大作,只见一只粗布麻袋猛然罩下。
2
我迷迷糊糊睁开双眼,一股冰凉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刑堂之门被猛然推开,萧烬步入堂中,眼底杀意如霜。
“云疏月,三年前你买通北梁太监,伪造明珠投湖自尽,实则暗中将她卖入蛮族!你可知罪?”
我的心里猛地一震,却不知说什么才好。
萧烬俯下身,冷声喝斥:
“休装聋作哑。若非明珠在昏迷中呼唤你的名字,本王重查旧案,又怎会知晓你才是真正推她入死句的人!”
“明珠,明珠被你逼入蛮族,惨遭折磨,她的疤可至未曾消退!你当真以为无人察觉?”
他的手掌骤然攥住我的脖颈,近乎将我悬起,然后重重掼向刑柱。
后背传来一阵剧痛,五脏六腑都仿佛被震碎。
“你可知明珠在北梁宫中受了多少刑?她如今体弱药石难医,皆拜你所赐!”
我拼命摇头,声音沙哑破碎:
“我没有......我是冤枉的......她不是我所害!”
萧烬听闻此话,冷笑一声,将我衣襟扯裂。
“还敢嘴硬?你自以为聪明,用对我的爱,就能来让我愧疚,让本王为你心软?”
“愚不可及!你以为本王会因你的委屈便动怜惜?你错了,从今往后,本王不会再信你一句言语!”
我喉间血腥微涌,咳嗽连连,下意识捂住小腹。
侍卫受令,步上前来,生生按住我的双肩。
他们撬开我的牙关,辛辣的绝嗣散灌入口腔。
我极力抗拒,却被钳制得动弹不得。
“萧烬!”我声嘶力竭,
“我无意害明珠,更从未想过与王爷纠缠,这肚中之子是我的命根,求你饶他一命!”
我拽住萧烬衣摆,磕首如捣蒜,额上瞬间崩裂出血珠。
“你要臣女如何都行,只求给孩子一线生机。我愿立誓永不出现在你与明珠面前,今生与王府恩断义绝!”
可萧烬神色冷冷,竟无一丝动容。
他负手于背,阴影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明珠在蛮夷之地病痛三载,尝遍世间苦楚,你怎配再妄求怜悯?”
“今日所尝,不过是明珠之一分痛苦罢了。本王绝不容你再留后患!”
他的眸中无悲无喜,只有决绝与深恨。
药液翻涌入腹,腹中顿时剧痛,仿佛有刀子在内搅动。
痛意一波高过一波,骨头筋脉仿佛都被一寸寸割裂开来。
自己的指甲死死扣住地面,早被血染湿。
这一刻,生死于我皆无意义。
我的手摸索到一块瓷碗碎片......
3
刺鼻的药味最先钻进鼻腔。
我睁开眼,耳畔传来一阵愠怒的叱责。
“摄政王一句话,我就被贬成了庶人!”
“云疏月,你倒好,自己命贱就算了,偏偏还连累老夫!如今大祸临头,而你却只会装死!”
养母冷脸不屑地哼了一声,
“我养了你十多年,锦衣玉食,还送你进书院,你就如此回报我们?真是个祸害!”
我曾经信他们是真心救我于乱世,将我从血雨腥风中接到身边。
年少时,我也感受过温情。
只可惜,随着他们有了嫡子,便渐渐变味了。
他们当着外人的面依旧慈眉善目,对我宠爱有加。
可暗地里,却将我冷落在柴房。
尽管如此,我心中仍感激他们不弃,让我得以求学,有个安身之地。
直到有日傍晚,我倦坐柴房,却听养父对养母低语:
“京郊盐矿的张员外六十大寿欲纳小娘子续弦,只要肯卖,银票管够。”
我才明白,他们留我,不过是等着把我送上别人的床,只为卖女求财。
后来养父为保自己仕途,直言要将我送上山,去给那位权贵留后。
明知此去无回,我却没有拒绝。
有一分是为自保,更多的,或许是想换得片刻安稳。
谁知造化弄人,我失了腹中幼子。
萧烬怨毒已极,林家更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又怎会再念及养育之恩?
我下意识伸手覆上小腹,手心冰凉,期望还能感受到一丝颤动。
不曾想,养母眼尖,张手拍开我手:
“别自作多情了!”
她扬起刻薄的笑,话锋冰冷无情:
“绝嗣散早毁了你胞宫,这辈子你休想有孩子!”
心尖骤然收紧,泪无声滑落。
“哭什么哭?以为这世上会有人替你难过吗?一切自作自受罢了!”
“摄政王都和我们说了,你自小就窝里横,喜欢暗里使诈,现在殿下恨你,又怪得了谁?”
听到摄政王几个字,我心底一紧,像被粗绳勒住。
不过不是因为余情未了,而是因孩子结出怨恨的种子,在胸腔悄然破土。
我努力集中神思,声音沙哑:“我为何会在此?”
记忆还留在昨夜,瓷片划开手腕,血流如注。
养母冷笑一声,语气冷薄:
“王爷有言,让你这样死了,太便宜你。他的仇恨要你一寸寸偿还。”
她叫嚣着,从床尾抓起我的小腿,将我拽至床边。
“去王府婚苑外跪着,向明珠公主当众谢罪,若王爷肯宽容你一分,已是你烧了八辈子的高香了!”
害了我的孩子还不够,还要我活着感受这寸寸凌迟般的痛苦。
他们说跪,便无半分转圜。
我头转过去,试图逃避,可现实容不得我半分逆反。
养母眼带杀意,将麻绳从桌下拖出,一头牢牢缚住我手腕。
养父熟练地打结、缠缚,仿佛捆住的不是活人,而是一头待宰的畜生。
我被拖上青石小道,王府门外养父手搭我肩,作揖对王府侍卫谄笑:
“罪女带到,请王爷处置。”
路人侧目,纷纷窃窃私语。
我们被侍卫带了进去,萧烬高坐前堂,宋明珠则安然地倚在他怀中。
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见到宋明珠其人。
比起流传在外的画像,她少了几分温润,眸底隐隐透出野心。
宋明珠忽然移步而来,唇畔挑起意味不明的笑意。
“这罪女受伤未愈,何不饶她一条生路?瞧她身形几如纸薄,怕是已经不能再遭罪了。”
养母见状赶忙插话,奉承得溜圆:
“公主宽宥慈悲,王爷好眼光,果然是天作之合。”
养父也霎时换上阿谀嘴脸,哈腰说道:
“明珠公主菩萨心肠,我家疏月愚蠢至极,万望王爷念在其年幼无知,赏个宽恕可好?”
萧烬闻言,冷哼一声,朝我开口:
“我家明珠最心软,我岂不知,她对你如此宽容,可你呢?云疏月!你现在可知自己所犯何错!”
他踱步至我身前,抬手示意侍从端来一个火盆。
盆中木炭烧得通红,热浪扑面而来。
萧烬嗤笑着指点:
“若能在炭火中捡出栗子,本王就留你一份生机。”
养母忙不迭应和,脸上谄媚无比:
“疏月好歹也是巧手娘子,这点小事断然难不倒她。”
4
炭火炙烤,火盆旁的铜壁已然烫得发红。
足有半人高的铜盆中,炭火炽热,将空气烧得燥热逼人。
我低低地笑着,听着让人心头发颤。
“若我能拿出栗子,你真的会放我一条生路吗?”
萧烬拂袖而立,眼眸淡淡望我一眼,唇角泛着讥讽。
“本王从来言出必行。但若是栗子被烧毁,你若还未寻得,即刻送你入刑司。”
说罢,他转身便将宋明珠揽入怀中,携她回到寝殿。
养父和养母早就按捺不住,急忙按住我的手腕,将我死死压在火盆之侧。
“月儿,你自幼就身强体壮,承耐以下就好了!”
养父皮笑肉不笑,一边说着,一边将我的手狠狠地压到炭火上方。
灼热的火星落在指节上,灼得手背刀割一般疼,麻木与刺烫交织,几乎叫我魂飞魄散。
从火盆里升腾起的热浪扑到养父养母的手背上,他们被炙得缩手倒退,连连皱眉。
养母满脸焦躁,冷哼一声:“听见没有?快些找出来!”
“这活要人命,我才不陪你在这火跟前受苦。”养父甩了甩手,语气里尽是不满,
“若是栗子拿不出来被烧成碳了,你也别指望我林家再容你。”
他们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厅堂只剩下我一人,手背红肿如糊,疼得仿佛蚂蚁啃骨。
走廊上传来宋明珠轻柔的娇笑,无比刺耳。
微喘两下,我咬牙自怀中摸出响箭筒,拨弄火石,欲要射天求救。
这时宋明珠步履轻盈地上前,纤长手臂一探,竟将我的响箭筒夺去,唇边带着讥诮。
她掂着箭筒,低声软语:
“想搬救兵?可惜美梦怕是不能成真了。”手腕轻转,便将那响箭投入一旁的炭盆之中。
烈焰瞬起,将最后一线希望被吞没,卷成火灰。
我胸腔一紧,唇中涩然。
宋明珠笑得更开心了
“我送你的那一碗绝嗣散,味道可还记得?那是本宫亲手调制的!”
她笑容狡黠:“云疏月,你终究是棋子罢了。你恨又如何?本宫不过是一句闲话罢了,你便失去了所有。”
她每个字都成了割肉的刀。
我的全身颤抖,指节因愤恨泛白。
这一瞬,恨意如烈焰烧穿理智。
我猛然攥住她的发丝,反手将她的头生生压向碳盆。
“你这妖妇,敢害我骨血,今日便让你尝尝痛骨髓的滋味!”
她挣扎尖叫:“你疯了!”指甲抓破我手背痛感瞬间袭来,却抵不过我骨中的恨。
未等出气,堂外忽传来铁靴踏地的急促脚步。
保卫们蜂拥而上,试图将我死死拽开。
然而我死死抓住宋明珠发鬓,死不松手,任由拳头落在我身上。
萧烬见状,径直上前,刀柄重重击在我被烧伤的手上。
那疼痛如蚀骨尖刃,竟逼得我一声闷哼,终于松了手。
他目光森冷如霜,咬牙低喝:
“来人,把这毒妇沉入池中,只许留她一口气!”
几名府兵当即不容分说,拖我至王府外的水池边。
我全身力竭,被扔进水中,只要我试图爬上岸,就会被侍卫重新打落。
冰冷的池水,冻得我瑟瑟发抖。
我侧首看着萧烬拥着宋明珠离去,眼里恨意翻腾,终于嘶喊而出:
“萧烬!我咒你来世永失所爱,积痛入骨,百世不复安宁!”
萧烬脚步微滞,只微微偏头,便携着宋明珠坐入马车,向御医府方向疾驶。
就在我已近昏厥边缘之时,忽有一阵马蹄声传来。
有人高声呼喊,一阵打斗后,有人从寒潭中将我提起。
温暖的感觉瞬间笼罩全身,随后我渐渐陷入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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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帝都的太医院内灯火未眠。
萧烬自夜半起就守在此处,不曾阖眼。
正待思索间黑衣暗卫疾步窜入殿,单膝叩地,
“殿下,云姑娘于未时被一伙黑衣人掳走,看护的侍卫尽数失踪,属下正循线追赶。”
萧烬面色陡冷,心头如坠冰窖。
他素来冷静自持,如今却已动了杀机。
手下话音刚落,他已然起身便欲踏出房门。
只见见榻中宋明珠陡然轻吟:“殿下......殿下莫走......”
她紧紧攥住他袍角,泪光点点,眸中尽是惧色:
“那妖女方才试图取妾性命,妾仍心有余悸,祈愿殿下莫弃明珠独坐于长夜。”
萧烬冷眸沉了沉,目光扫向暗卫,只淡淡道:
“罢了,许是她买通了侍卫逃走了,谅他们也不敢翻起什么浪花来。”
言罢又坐回榻前。
他拿起瓷匙,将汤药轻轻送至宋明珠唇畔:“乖,我们多喝点药。”
明珠闻言,顺从地饮下药汁。
萧烬神色倦怠,然脑海里却不自禁浮现云疏月对人无私仁心的模样。
但他终究收敛情绪,将注意力拉回身前。
宋明珠缩进他怀中,声音带颤:
“殿下......臣妾自知攀附与殿下乃祸福相依,今夜已是惊魂,更怕日后那妖女纠缠不休。求殿下速速大婚,妾愿随册入王府,求殿下命人将她流放蛮荒,永除后患......”
萧烬一时无言,只觉怀中人纤肩微颤,偎依不舍。
明珠却又泣声低喃:
“妾身不过异邦浮萍,孤苦难托,不及那妖女心机深沉,殿下若怜惜妾,妾定一诺终生。”
一番言辞,以将所有委屈道尽。
他低声应道:“明珠放心,本王许定让你一世安稳。既进宫门,何惧宵小作祟?我立刻请旨与你大婚,至于那云疏月,我派人送往漠北流放,再不得踏京一步。”
天光未亮,萧烬便带宋明珠直奔皇城。
太后已获宫报,端坐凤榻前,脸色铁青,左右宫娥和太监皆退避三舍。
萧烬拱手长揖,语气决绝:
“儿臣今请太后准儿臣迎明珠为正妃,若此举违逆圣心,儿臣宁弃摄政之职,也同她远走天涯!”
这话若重锤砸地,殿内瞬息寂静。
太后双眉紧拧,神情冷厉。
过得盏茶工夫,她沉声开口:“哀家劝你三思。云疏月与你已有婚约,虽未婚配,却也名正言顺。如今你一意孤行,不惧天下人耻笑?”
萧烬直视太后,无半分动摇:
“云疏月早已自愿退婚,她和儿臣两不相欠。儿臣只娶明珠公主一人,余者无所多言。请太后允旨,莫令旁人置喙。”
宋明珠适时跪地,泪流满面跪拜,柔声颤颤:
“明珠命薄福浅,身世飘零,若得王爷垂怜,便是此生无憾,还请太后成全。”
太后脸色渐渐难看,她衣袖一挥,宫人抬上来一卷墨色锦书,
“若你真为情所困,便应斩断它念。哀家要你画押为誓,日后若有悔意,不得再觊觎王府半分财物。王权天下,留名盛世,不容你等儿戏国法。”
宋明珠面露委屈,抬眼偷觑萧烬,泫然欲泣道:
“若能留在殿下身旁,明珠甘心无怨。”
说罢,她颤抖着执起朱红印泥,眼神交错间满是挣扎。
萧烬低眉敛眸,望着那狭长契书,不知怎的,忽地忆起云疏月素雅如蘭的笑意。
云疏月与他再无半点干系,可他心中,终究有不可言说之意,在那一刻浮上心头,又深埋无声。
萧烬面无波澜,从太后手中接过帛书,只淡淡望了宋明珠一眼,
“这是祖训,也为护你清誉。你只需签下便是。”
6
宋明珠怎么也没料到,萧烬竟让她签下誓契?
她指尖微颤,最终低头,只得蘸墨签下自己的名讳。
“好,我签。我这一颗心,只系在殿下身上,旁的一切于我如浮云。”
誓契已成,太后设下宴席。
席未散,外厅却传来传令声。
养父携养母前来觐见,他们眉宇间满是算计。
“太后,朝中之事幸得您的垂怜。云疏月自幼蒙被我们教养,如今殿下将公私两宜,能否谈谈先前允诺的事?”
养父语气谦卑,埋下觊觎之意。
太后明白他二人虚伪做作,却仍心有愧疚。
“疏月是在帮哀家办事,哀家自会有赏赐,贵府所求,王府定会安排妥当。”
“疏月自幼多病,哀家已请了太医为她调养,所有所需尽由哀家承担,以表我们一份心意。”
养母闻言,立时笑逐颜开:
“太好了太好了,太后的赏赐若交与我们就好,我们自会代为照应疏月。”
可萧太后眼神一敛,淡淡道:
“这份心意,理当亲自交到疏月手上。疏月可在家?”
养母柳眉一皱,忙笑着敷衍:“唉,我们也不知她现今身在何处。”
萧烬闻言,目中带霜。
“疏月竟未归家?”
养父与养母对视一眼,神情晦涩。
“前夜,她不是还在王府吗?”
太后闻言,面色大变。
“究竟发生何事?”她冷声问道。
萧烬心头无端生出躁动,唤来暗卫,
“可有云疏月的踪迹?”
“殿下,属下查遍京中暗巷,无人知其行踪,带走疏月之人来历成迷。”
“胡闹!”萧烬语气冷厉,袖袍一扫,青瓷杯应声而碎。
“即刻着人去查,把她给本王找回来!”
厅内气氛愈发凝重。
宋明珠见状,计上心来,挤出一抹担忧的笑容。
“殿下,云姑娘......她,可不会有危险吧?”
萧烬眉心微蹙,宽慰道:
“无妨,你安心留在王府,这等俗事自有人处置,待吉日良辰完成婚典。”
太后在一旁听着,眼中闪烁着难言的忧色。
待萧烬送宋明珠回王府之后,复返皇宫。
推开朱漆大门时,太后早已等候多时。
“你可知,为何我们迟迟不允宋明珠嫁入王府?”
萧烬面色冷峻,几分锋利,几分执拗。
“儿臣只知自己心意难改,无论外人如何评说,皆不能变动半分。”
太后微微颔首,神情沉重。
“你父王与我当年孑然起家,不曾以身家地位评判他人。可是疏月心志纯净,而宋明珠并非良人!”
7
“哀家早已命人将她彻查了一遍,她是北梁的细作,和你成婚,为的就是你府上的边防图。”
“她本已经成功,只不过是被哀家截了回来!然后她就用假死脱身。”
太后冷哼一声,
“我看你,真是瞎了眼,两年前你于西山佛寺遇伏,寒毒入骨。皆因疏月心头血为引,每月以身入药,方能护你周全,你怎知她这两年的疾苦?”
医案翻开,字字分明,细述每年每月,云疏月如何为解寒毒,耗去心力,甚至血尽气竭,至今体弱多病。
萧烬大脑一片空白,万万未曾料想,真相竟至如此地步!
他脑海中忽地浮现出云疏月那夜的咒骂,心头已经乱得不可收拾。
萧烬面色阴沉,直奔王府后院。
刚踏入内室,他一把拂开纱帐,将宋明珠硬生生从卧榻拉起,语气中满含怒火。
“你说是云疏月加害于你,难道这也是骗我的?”
宋明珠蓦地被惊醒,只觉手腕处传来一阵剧痛。
“殿下,放......放手,您弄疼我了......”
她无助地挣扎,眸中带着水雾,
“装够了没有?”萧烬冷声,眸中寒意逼人,
“你以谎言蒙蔽本王多年。那当年救我的,并非是你你!你本已逃回北梁,如今又自投罗网返归本王身旁,你意欲何为?”
“这些过往,且放一边,本王只问你,疏月是否真曾加害于你,照实说来!”
宋明珠自知大势已去,却仍端坐如莲,
“殿下既然知晓,又何必苦苦稽查?昨日她踏入王府时,我便认出,这位姑娘,正是当年舍命救殿下的那人。”
那一瞬,萧烬眼中世界坍塌。
云疏月无声守着他,救他于危难,甚至还怀了他的骨血。
而他,做了什么?
只因宋明珠挑唆,就无端冷待云疏月。
甚至让她丢了孩子!
指间微颤,萧烬蓦地扣住宋明珠纤颈,恨不得就此了结恩怨。
可宋明珠却未显惧色,反倒眼波凌厉,带上一丝寒意,
“殿下,此举可要三思!今日你若敢伤我性命,来日朝堂之中、皇都大街,便会满城风雨。这些月来,为防万一,我早已让人将王府内外的把柄收集好了,随时可以送往天子案前!”
她毫无退让,“我可不是云疏月那等的孱弱哑女,默默受尽委屈从不吭声。”
“你敢动我半分,北梁与大乾的和亲即毁,若是挑起战事,你承担得起吗?”
萧烬低声冷哼,嘴角浮起一抹近乎讽刺的笑意。
“宋明珠,你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重。谁会听信一位敌国公主之言?”
8
萧烬将宋明珠逐出王府。
然后独自踏遍皇城九巷,严查我的踪迹。
半载之后。
市集珍玩阁前,雅客云集。
市中拍卖罕世美玉,世家公卿纷纷而至。
人声鼎沸间,萧烬乍然瞧见我的身影,如雷轰顶。
他骤然奔来,却被玄甲卫阻拦。
“让开!疏月,你回头看看我......”
萧烬气急败坏,满目疯狂。
却眼睁睁看着我轻提裙摆,始终未曾回头,绝尘而去。
我原为前朝皇族余脉,外祖被封为岭南王,自幼随母隐居江南药谷。
当年母亲不听外祖的劝告,偏要与一贫如洗、悬壶济世的父亲私奔。
外祖震怒,要断绝父女亲情,发誓永世不见。
母亲甘心守拙,与父情共度清贫岁月。
那时虽无锦衣玉食,却也举案齐眉、赌书泼茶。
直到那年我生辰,父母不幸遭遇匪患,撒手人寰。
而我则被祖父丢到路边乞讨为生。
二十岁那年,外祖年事已高,于是派人找到我,要我认祖归宗。
可我不是谁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傀儡。
这二十年,他既然冷眼旁观我坠入泥沼,那往后余生,我便也无须给他养老送终。
他恨我害死他女儿,而我,早便恨极了他的冷酷。
若非他一意孤行非要棒打鸳鸯,兴许如今我依旧是父母双全。
可我到底还是回到了他身侧,只因复仇之路,需借他之势。
祖父身体日渐羸弱,却每夜与我促膝长谈,眼中闪着怀念的泪光。
我才了解到母亲年少时的故事,老旧的画里,母亲与父亲相互依偎着就无比幸福。
“小姐,后厨已备晚宴,老爷唤你去吃饭。”
侍女叩门,我应道:“知道了。”
步入廊下,远远望见大门外一人跪伏在阶前,衣袍染尘,发丝凌乱。
那熟悉的身影,是萧烬。
我没有多看一眼,转身便走。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只苍白的手死死拽住我的衣袖。
“阿月,不要走......本王思你如狂,度日如年。”
他声音沙哑,近乎哀求。
可我狠狠甩开他的手,冷漠地甩了甩衣袖。
“殿下何必自降尊贵?你想我么?你只怕是想剥我的骨,食我的肉吧?”
萧烬痛苦地摇头,声声哽咽,一头栽地,执我裙摆不放。
“月儿,是本王受宋明珠所惑,中了她的离间之计,才伤你至深。本王是咎由自取!”
“可我不知......不知那一刀一剑皆落在你的身上,是我的错......”
听到他这般自惭形秽,我心中无波,唯有厌弃。
我猛地反手,一记耳光打在他脸上。
“打你我都嫌你脏。萧烬,你到底想干嘛,我不想知道。我云疏月今生,与你再无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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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儿,不知者无罪,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能原谅我吗?”
“你不知?”
我冷笑着开口,
“堂堂摄政王殿下,计谋通天,胸有城府,难道你愚蠢至极?你是铁石心肠还是木石无情?你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
“孩子是无辜的。他是我的骨血,也是你的亲子!你害死他时,难道有哪怕一分一寸一毫的迟疑?有一丝悔意?”
我声声质问,声音哑得发抖。
胸腔中的恨意多年来早已将我淹没。
“你以为你被蒙蔽,我何尝不是被你骗得体无完肤!”
“我曾一度以为,你虽冷酷无情,终究也有柔情未泯。世人都言摄政王无情无义,我不信!”
“可是萧烬,原来你才是真正的刽子手!杀伐果断不眨眼,手中无刀却刀刀要命!”
“如今,你居然还有脸对我说错了,道歉?你向谁赎罪?!”
我几乎咬牙切齿,“既然你如此冷心无情,我只恨你当年没有死了,从此世间干净!”
怒极之下,我气血翻涌,口腔涌上一丝血气。
这一腔怨恨,自我失子那夜起便再未有一刻散去。
萧烬沉默跪地,任凭我痛骂。
他目光黯淡丧失了所有神采。
明明是那等天潢贵胄,气度逼人,如今却狼狈得只剩卑微。
“疏月,错在我,你若恨我,打我、骂我都好。但请你信我......我对你,从未有过半分虚假,我此生......只愿你安好。”
“都是我愚钝,误信奸人的谗言,误了你,害你失了最重要的......若能补偿,我情愿用余生来护你,哪怕......哪怕你再也不愿原谅我。再给我一次机会,疏月,我们还可以有孩子。”
我冷笑,猛然一口啐在他脸上,抬脚将他踢翻。
“萧烬,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软弱?”
“伤了我一次还嫌不够,还想再害我一次?你怎会这般厚颜无耻,能随口说出用余生弥补这四字?”
“让我放下仇恨?原谅你?痴人说梦!”
我俯身,声音如寒刃扎入他心头,
“此生此世,我都不可能原谅你。来人,把殿下请出去!”
门外侍女一惊,但一见我神情冷厉,不敢违逆,便两人一左一右,低头上前将还想再说些什么的萧烬请出了门槛。
他最后一眼看向我,却再无言语。
我强自镇定,踉跄回了卧房。
没隔多久,门外传来杖击地板声。
外祖的身影立在门口,眼中满是愧色,
“月儿,是外祖不好。本以为你这半年神情郁结,仍念着他......我心里清楚,自己时日不多,只盼能看你安康。”
我背对着他,面色冰冷。
“外祖,许多错事,世间再无回转之机。你应当比我明白,有些东西,哪怕倾尽一生,都偿不清,也补不回。”
我回头望着他苍老的身影,
“若是母亲还在世,你觉得她会原谅你么?”
外祖身形一震,拐杖握得发白,眼角的沟壑更深了。
他干涩的唇微微嗫嚅,却终究一个字也没能说出口。
泪光微泛,身形佝偻得风一吹就要倒。
我看着他蹒跚背影,心头终归还是软了下来,疾步追上前去,伸手扶住他的胳膊。
“外祖,我送你回房吧。”
“好,月儿。”外祖的手微微发颤,言语里尽是疲惫与歉疚。
我小心将他搀至屋中,温声说道:
“母亲若在,她终究会原谅你,毕竟血脉亲缘,哪怕曾有岁月冷落与错待,到头来不过是情分割不断的孽缘,这些年我已释然。”
“可与萧烬不同。我与他,之间隔着深仇大恨,他亲手毁掉了我此生唯一能眷恋的东西。”“所以,外祖,像萧烬这般心狠手辣之人,我即便多看一眼都要作呕。”
外祖老泪纵横,抬手覆在我发上,
“是外祖错了,是外祖丢下你吃了太多苦。”
我轻轻摇头,一声叹息,
“不苦,人生漫漫已逝的执念再回首,前路该当自有晴明。我只想陪您多走一程,不愿人生再有那么多苦难与分别。”
“您不要急着遣我出闺,许我再多陪您一些春秋,可好?”
外祖泪痕未干,却满面欢喜,
“好,月儿,外祖应你。此后这些时日,有你陪在身边,便也无憾了。”
10
自那一夜别后,萧烬再未出现在我的世界里。
我一度以为,他即便心性薄凉,至少也还残存着些许人伦底线,断不会再来搅扰我。
只是终究还是太天真了。
半月后,我又看见一道令我厌恶的身影。
萧烬,坐在一张轮椅上。
本就面色苍白,但今日比以往更显惨淡,像极了孤魂野鬼。
他竟径直伸手攥住我的手臂,另一只手缠着厚重的绷带,上头还渗着血迹未干的痕迹。
“疏月,这半月来,我闭门思过,三日滴水未进,将一半脏腑用刀划去,又自废一臂,只为以残躯赎那孽罪。”
“我知这些,不过是杯水车薪,哪及你彼时痛苦万分之一。我也曾起死念,欲以血祭亡魂。”
“可后来我想,若我死了,你只会陷落于仇恨泥淖。”
“疏月,你可否允我一条生路?再给我一次走出深渊的机会?无论结果如何,只求你能再看我一眼。”
他的话一字一句,带着颤抖和哀求。
泪痕纵横在俊美枯槁的脸上,身躯亦因伤痛而微微摇晃。
可这一切,于我而言早已经毫无意义。
我的心,连一丝波澜都未曾泛起。
“萧烬你别再妄想了。”
我淡淡抽回手腕,声音无半点温情。
“此生此世,我绝不会与你再有半分联系。”
“如若你真有片刻悔意,便该远离我,还我清净。”
“你所谓的忏悔与挽留,不过是自欺欺人之言。你想用虚假的折磨来哄自己无愧于心,却忘了你早已是我苦痛的根源。”
我本无意再多说,却见他神色愈发黯然。
这时,外祖拄着铁杖,从院内疾步走来。
“萧烬,从今往后,你若再敢踏入谢家一步,我岭南必反!定要让你萧家满门死绝!”
“要么识趣离去,要么就试试我谢某人的手段。”
“你可听清了么?”
祖父的语气虽不高,却压得四周空气都凝滞难流。
我第一次,这般真切感受到家族庇护的暖意,只觉胸口一软,酸涩的泪意便溢上眼眶。
我踉跄后退,靠近祖父,他顺势将我护进身后。
“萧烬,你瞧好了。如今的我,过得安好,惟有与君再见,方觉得世间不美。”
“若你心中尚有道义,便请你和我老死不相往来,让我的人生,清净下去。”
萧烬垂首无言,肩头像是被千钧重压。
那一刻,他的双眸死寂如灰,没有了往日的张扬与凌厉,只有彻底的破碎。
“我明白了......疏月,对不住,所有的苦难,都是我一手铸就。”
“但凡能赎罪,来世必当偿还。”
他说罢,转身唤随侍将他推离。
只是他未及上马车,前方忽有一匹马车如疯如魔般疾驰而来。
那驾车之人不是旁人,正是宋明珠。
她容颜憔悴、衣饰狼藉,眸中满是决绝的疯意。
据闻,萧烬将她,弃之不顾,还命人将她送去外族的赌坊,任人驱使、惨遭羞辱。
宋明珠以为自己尚可讨个恩典,未曾想反被摒弃。
一场场折磨、鞭笞令她早已心如死灰。
她最终豁出性命,驾车冲向萧烬,生死同归。
只听巨响震天,血溅石阶,世间再无宋明珠,也再无摄政王萧烬。
那一瞬间,风卷落叶,院中鸦雀无声。
两位权势滔天的人物,终究彻底了断。
后来,皇室循王宫旧制为其操办丧事。
我只在藤架远远一瞥,便收回目光,再无波澜。
那个人曾予我炼狱般的过往,可终究被时光与尘土一同埋葬。
我没有怜悯,也无憎恨,只觉大梦初醒,余生步入新春。
时光悠悠,转眼又是一年。
我亲自操持祖父的丧礼,将暗卫与谢家产业如数托付信任之人。
一切尘埃落定后,便只身远赴西域名山,钻研古医典,修身养性,静守光阴。
夜色如水,灯火微明。
我立于檐下,深吸一口新雨的气息,忽觉前路长远,世事皆成过眼烟云。
至此,我再无牵挂,唯有珍视今日与明朝的欢喜安然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