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暖气出最后一声垂死的“咯噔”声,彻底凉透了,封芮青从被窝里伸出手,指尖刚碰到空气就冻得一哆嗦,屋里的温度估计比单位的冰柜高不了几度。

“艹TM的孙家胜...”她骂了一句脏话把被子裹得更紧了,晚上那王八蛋喝了酒,轮着扳手把整栋楼的供暖阀门给砸了,封芮青下班回来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封芮青找那瘪犊子的时候不知道他躲哪去了,家里一个人没有。

热电的工作人员早就下班了,要修也得等第二天人家上班的时候了,最倒霉的是晚上还停电了,电暖气和电褥子都用不了了。封芮青裹着被子坐在床上把孙家胜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时洵发来微信:【学校停电了的晚自习取消了,家里有电吗?】

封芮青看了眼黑漆漆的屋子,回复:【不但没电,暖气也被你那个后爹给弄坏了。】

半小时后,门口传来钥匙的声音转动的声音,时洵裹着羽绒服进来,鼻尖和耳朵冻得通红,怀里抱着个塑料袋。

“李奶奶给的。”他抖开袋子,倒出几个烤地瓜,热气遇到冷空气瞬间凝成白雾,“说让你别跟‘那畜生’硬刚。”

封芮青在黑暗中默默翻了个白眼儿,不硬刚才怪,别让我看见他,让我看见一次打一次。操蛋玩意儿。

地瓜烫手,封芮青左右手倒腾着,掰开的瞬间甜香扑鼻,时洵蹲在茶几旁边打来手电筒写卷子,笔油都被冻住了,划出来的字迹断断续续的,她看着他那副德行,把地瓜怼他的嘴边:“先吃吧,别写了,对眼睛不好。”

时洵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糖汁沾在嘴角,封芮青下意识想用拇指擦掉,突然意识到这动作太亲密了,手在半空拐了个弯儿,抽了张纸巾扔过去:“擦擦,跟小孩儿似的。”

屋外狂风卷着雪粒子砸窗,像有人撒了把碎玻璃,封芮青翻出所有能盖的东西,毛毯、被子、军大衣、还有殡仪馆发的被子,铺在沙发上像座小山包。

“过来。”她拍了拍‘那座小山’,今天咱俩得当俄罗斯套娃了。一会儿不来电,咱俩不行去宾馆住吧...

时洵的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他慢慢吞吞挪过去,脊背绷得笔直,像根插在雪地里的标枪一般,封芮青一把将他拽进被窝里:“扭扭捏捏个啥,现在情况特殊就不要在意那些啦。”

被窝里瞬间挤进一团寒气,时洵的脚像两块冰一样,不小心碰到她小腿时,两人同时一哆嗦。

“看看...在外面冻得吧。”封芮青倒吸一口凉气,却把他的脚夹在自己的膝盖中间,“你们南方人就是不禁冻。”

窗外天色渐暗,雪越下越大,老式收音机滋啦滋啦响着,播报说是暴雪橙色预警,好了~想出去住都出不去了,只能在家里苟着了。

时洵的卷子铺在膝盖上,屋里题写得密密麻麻。封芮青瞄了一眼,符号像天书,看的她直犯困。瞥了一眼时洵握笔的手,手指关节发红,看着是冻疮又犯了。

“手”她突然说道。

时洵不明所以的伸出左手,封芮青从兜里掏出蛤蜊油,挖了一大坨糊在他的手背上:“用那么大劲儿,笔都要捏断了。”药膏在皮肤上化开,她揉着他指关节上的茧子,突然想起第一次见他时,这双手死死攥着书包带,指甲都陷进掌心里了。

现在这双手乖乖摊在她的掌心,温热,带着淡淡的墨水味。

时洵突然抽回手,动作太急在卷子上划出一道长痕。他喉结动了动:“....我自己来。”

封芮青翻个白眼,小孩儿还知道害羞了,把药膏扔给他:“德行。”

转身就调收音机,睡衣下摆随着动作掀起一角,后腰上的疤一闪而过,那是去年给跳楼的遗体翻身时,被阳台栏杆划的。

时洵的目光黏在那道疤上,直到她重新裹紧被子。暖气停了的第四个小时,哈气在玻璃上结出冰花,封芮青把脚往杯子里缩了缩,突然碰到个热源,时洵不知道什么时候把热水袋踢到了她边上。

“你...”她刚要说话,时洵的手机也没电了,屋子里彻底陷入了黑暗。

黑暗里时洵的呼吸声格外清晰,封芮青摸出她的手机打开手电筒,光束照到时洵紧绷的下颌线,她突然乐了:“居然怕黑啊?大学霸。”

“不怕。”时洵嘴硬的回着,却在她故意晃向窗户时瞳孔一缩。

封芮青翻出半截蜡烛点上,火苗“噗”地窜起,在墙上投下两人交叠的影子。她翻箱找出扑克牌:“玩不玩?输了贴纸条。”

时洵看着她手里皱巴巴的牌,嘴角不可察觉地翘了翘:“你确定?”

三局过后,封芮青额头,鼻尖贴满了白条,时洵脸上干干净净,就左边脸上粘了张白纸条,还是她耍赖硬贴的,蜡烛已经烧到一半,蜡油滴在茶几上凝成红色小丘。

"不玩了!"封芮青把牌一扔,"你们学霸连打牌都作弊是吧?"

时洵伸手去揭她脸上的纸条,指尖擦过她眉心时突然停住。封芮青抬眼看他,发现男孩的眼睛在烛光下呈现出琥珀色,像两汪融化的蜜糖。

"有睫毛。"他轻声说,指腹在她眼睑下方轻轻一扫。

封芮青心跳突然漏了半拍。这不对劲。她给无数遗体整理过遗容,什么触碰没经历过,偏偏被个小屁孩摘睫毛弄得浑身不自在。

"...睡觉了不玩了。”说完封芮青翻过身闭上了眼睛。

暴风雪在凌晨达到顶峰。封芮青半夜冻醒,发现时洵蜷在沙发另一头,把自己裹成个蚕蛹。她轻手轻脚爬起来,把军大衣盖在他身上。借着雪地反射的微光,她看见男孩睡梦中还皱着眉,嘴角抿出倔强的弧度。

像只防备心很重的小兽,她想,伸手想抚平他眉间褶皱,又在即将触碰时收回了手。

转身时踢到个东西——时洵的书包倒在地上,露出半截笔记本。封芮青蹲下去捡,一张照片飘出来。照片上的她靠在殡仪馆的车前打盹,头顶落着片枯叶,阳光把睫毛照得根根分明。

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着很小很小的字:

【我的光】

窗外,风雪的咆哮声中,一根冰凌"咔嚓"断裂。封芮青把照片塞回去,手指微微发抖。她突然意识到,这个蜷缩在沙发上的少年,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在楼道里发抖的流浪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