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晚风带着凉意,从敞开的窗户灌进来,吹动了书桌上摊开的素描纸页。温晓柔握着手机,指尖冰凉,仿佛攥着的不是通讯工具,而是一块寒冰。屏幕上那行冷硬的文字,像淬了毒的针,刺得她眼睛生疼。
【选他们还是选我?】
没有称谓,没有落款,甚至连一个多余的标点符号都没有。简洁,直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霸道和……令人心惊的占有欲。
是谁?
这三个字在温晓柔混乱的脑海里疯狂盘旋,撞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许嘉言?不,他的方式永远温和体面,如同包裹着天鹅绒的邀请函。林远航?更不可能,远航哥只会挠着头塞给她星空画册,笨拙地哄她开心。
那么……只剩下那个名字,那个今天以最激烈、最矛盾的方式闯入她视野的名字。
欧阳俊。
这个念头像一道冰冷的电流,瞬间窜遍她的四肢百骸。她猛地抬起头,视线仓惶地投向窗外浓重的夜色。城市的霓虹在远处冷漠地闪烁,勾勒出教学楼模糊而沉默的轮廓,像一头蛰伏在黑暗中的巨兽。梧桐树叶在夜风中发出沙沙的声响,投下摇曳不定的巨大阴影,如同某种窥视的鬼魅。
是他吗?那个踹翻桌子、眼神结冰的少年?那个俯身低语时耳尖却意外泛红的矛盾体?
温晓柔的心跳得又急又乱,几乎要冲破胸膛。她下意识地想回拨过去质问,手指悬在拨号键上,却迟迟按不下去。一股巨大的、莫名的怯意攫住了她。面对那双冰冷锐利的眼睛,她连对视都需要勇气,更何况是质问这样一条充满火药味的短信?
她用力咬住下唇,深吸了几口带着凉意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也许……也许是发错了?对,一定是某个无聊的恶作剧,或者别人发错了号码!她试图用这个理由说服自己,慌乱地将那条短信删除,仿佛这样就能抹去它带来的惊悸。手机被她扔回书包深处,像丢弃一块烫手的烙铁。
这一夜,温晓柔睡得极不安稳。梦里光怪陆离,一会儿是震耳欲聋的哄笑声和刺耳的刮擦声,一会儿是许嘉言温和却带着距离感的笑容,一会儿是林远航塞给她星空画册时亮晶晶的眼睛……最后,所有的画面都定格在欧阳俊那双深邃得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眼眸里,和他耳廓上那抹挥之不去的、突兀的绯红。那条冰冷的短信文字,如同魔咒般漂浮在背景中,反复闪现。
第二天清晨,温晓柔顶着淡淡的黑眼圈走进教室。空气里弥漫着新一天开始的躁动。她的目光几乎是本能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飘向教室最后排那个靠窗的角落。
欧阳俊已经到了。
他穿着一件纯黑色的长袖T恤,衬得皮肤愈发冷白。他微微侧着头,清晨的阳光勾勒出他挺直的鼻梁和下颌线,流畅而冷硬。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摊开的课本上,指节修长有力。他整个人陷在椅子里,姿态带着一种惯有的疏离和慵懒,目光投向窗外,晨光在他浓密的睫毛上跳跃,神情淡漠得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
温晓柔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看起来和昨天那个暴怒踹桌、耳尖泛红的人判若两人,又像是同一个人的不同侧面,冰冷而稳定。他并没有朝她这边看哪怕一眼,仿佛她和其他所有同学一样,只是背景板里模糊的色块。
这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下来,却又莫名地升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她低下头,快步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将那个荒谬的短信事件再次压回心底深处。也许……真的只是发错了。
上午的课程波澜不惊地过去。温晓柔努力集中精神听课,但思绪总是不由自主地飘远。课间休息,她正低头整理笔记,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温晓柔同学?”
温晓柔抬头,对上许嘉言带着浅笑的俊脸。他依旧穿着整洁的校服衬衫,领口扣得一丝不苟,阳光般的笑容让人如沐春风。周围瞬间又投来几道羡慕或探究的目光。
“许学长。”温晓柔站起身,礼貌地回应,心头却下意识地紧了紧。
“方案看得怎么样了?”许嘉言自然地倚靠在她旁边的空桌沿,姿态放松而优雅,目光温和地落在她脸上,“有没有什么初步的想法?或者……有没有觉得哪里需要调整?”
他的询问专业而自然,完全符合学生会会长对新成员征询意见的流程。温晓柔定了定神,努力抛开那些杂念,回答道:“方案很完善,学长你们考虑得很周到。我只是觉得……迎新晚会毕竟是面向所有新生的,或许可以增加一个更轻松活泼、能让大家都参与进来的小环节?比如一个简单的互动小游戏?这样气氛可能会更融洽一些。”她说着自己的想法,声音轻柔但清晰。
许嘉言认真地听着,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微微亮起,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互动环节?这个想法很好!非常棒的建议,温晓柔同学!”他脸上的笑容加深,左颊的酒窝若隐若现,“你的视角果然很独特,这正是我们需要的。看来邀请你加入意见征集,是个非常明智的决定。”
他的夸赞真诚而直接,带着一种能轻易让人信服的力量。温晓柔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垂下眼帘:“学长过奖了,我只是随便想想……”
“不,这绝不是随便想想。”许嘉言语气肯定,他微微倾身,距离拉近了一些,声音也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分享秘密般的亲近感,“你知道吗?很多看似完美的方案,往往就缺了这样一点‘接地气’的巧思。你的建议非常有价值。这样,晚点我根据你的想法,再细化一个互动环节的草案出来,到时候发给你看看?或者……你方便的话,放学后我们找个地方具体聊聊?学校咖啡厅或者图书馆都可以。”
他的提议合情合理,眼神坦荡而充满期待。温晓柔看着他真诚的笑容,拒绝的话在嘴边打了个转,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的,学长。那……晚点图书馆见?”
“一言为定。”许嘉言的笑容更加明亮,他直起身,朝她点点头,“那我先去忙了,期待你的更多想法。”他转身离开,步伐依旧从容优雅,所过之处,仿佛自带光环。
温晓柔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轻轻吁了口气。和许嘉言相处,需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他太耀眼,太完美,每一个细节都恰到好处,反而让她有种无形的压力,生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辜负了这份“看重”。
下午第一节是美术课,教室安排在远离主教学楼的独立艺术楼画室。这对温晓柔来说,是难得的放松时刻。
艺术楼的走廊里弥漫着淡淡的松节油和颜料混合的特殊气味,墙壁上挂着历届学生的优秀作品。画室很大,采光极好,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郁郁葱葱的庭院。一排排画架整齐地摆放着,空气中飘浮着细小的粉尘,在斜射进来的阳光里飞舞。
温晓柔找到自己常坐的位置,熟练地架好画板,铺开素描纸,拿出炭笔盒。指尖触碰到熟悉的画笔,她的心绪才真正平静下来。只有在这里,在色彩与线条的世界里,她才能找到那份全然的掌控感和归属感。她调好画架的角度,准备开始临摹讲台上摆放的一组静物——一个古朴的陶罐,几枚散落的水果。
就在她削好炭笔,凝神观察静物的光影结构时,画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一股微凉的气息,带着室外秋日的清冽,悄然涌入。
温晓柔下意识地抬眼望去。
门口的光影里,站着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
是欧阳俊。
他穿着简单的黑色卫衣和深色长裤,身形在略显空旷的画室门口显得格外醒目。他似乎没料到画室里已经有这么多人,脚步顿了一下。他那双深邃的眼眸,像探照灯般,淡漠地扫过整个画室。
画室里原本低低的交谈声和铅笔摩擦纸张的沙沙声,在他出现的瞬间,诡异地低伏下去,直至完全消失。几十道目光,带着惊愕、好奇、探究,齐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他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磁石,瞬间改变了整个空间的磁场。
欧阳俊似乎早已习惯了这种被注视的感觉。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依旧是那副拒人千里的淡漠。他的视线在短暂的逡巡后,似乎没有找到他惯常的位置(或许他根本没有固定的位置),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了温晓柔旁边——靠窗的一个空位上。
那个位置离温晓柔很近,只隔着一个空画架的距离。
温晓柔的心跳猛地一滞,握着炭笔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
只见欧阳俊迈开长腿,目不斜视地朝着那个靠窗的空位径直走来。他的步伐沉稳,鞋底踏在光洁的木地板上,发出清晰而富有节奏的声响,嗒、嗒、嗒……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温晓柔骤然绷紧的神经上。
随着他的走近,那股熟悉的、干净清冽中带着一丝冷冽的气息,再次清晰地笼罩过来。温晓柔甚至能感觉到他走过时带起的微弱气流拂过她耳畔的碎发。
他走到那个空位,动作利落地拉开椅子坐下。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他没有像其他同学那样忙着架画板、摆工具,只是随意地将一个看起来崭新的、没有任何标识的深色画袋放在脚边。然后,他微微侧过身,一手随意地搭在椅背上,目光投向窗外那片被阳光照得暖融融的庭院。
他的侧影对着温晓柔的方向,线条冷硬而完美,阳光勾勒出他挺直的鼻梁和紧抿的薄唇。他就那样安静地坐着,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精美雕塑,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场,将他与画室里其他忙碌准备的同学隔绝开来。
温晓柔强迫自己收回视线,重新聚焦在讲台的静物上。然而,眼角的余光却无法控制地捕捉着那个近在咫尺的存在。他离得太近了。近到她能清晰地看到他黑色卫衣袖口下露出的、骨节分明的手腕,看到他搭在椅背上、指节修长的手指,看到他浓密睫毛在眼下投下的一小片扇形阴影。
画笔握在手里,却迟迟无法落下。纸面上静物的轮廓在她眼中变得有些模糊。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变得粘稠起来,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略显急促的心跳声,咚咚咚地敲打着耳膜。
美术老师走进教室,开始讲解今天的写生要点。温晓柔努力集中精神去听,但老师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水幕,模糊不清。她拿起炭笔,尝试着在纸上落下第一根线条,却因为指尖的轻微颤抖,线条显得有些虚浮无力。
她深吸一口气,再次尝试。这一次,她强迫自己沉浸到观察中去。陶罐古朴的釉色在光线下的微妙变化,苹果表面光滑与阴影交界处的转折……她努力屏蔽掉身旁那个强大的存在感,试图找回平常作画时的心无旁骛。
时间在笔尖与纸张的沙沙摩擦声中缓慢流淌。画室里只剩下铅笔划过纸面的声音和老师偶尔低声指导的话语。温晓柔渐渐进入了状态,线条开始变得肯定流畅,光影在纸面上逐渐铺陈开来。她微微歪着头,神情专注,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
就在她画到陶罐口沿一处需要精细刻画的高光时,一道视线,带着一种难以忽视的存在感,落在了她的侧脸上。
不是那种随意的扫视,而是专注的、带着某种审视意味的凝视。
温晓柔握着炭笔的手指猛地一僵,刚刚流畅的线条瞬间中断,在纸上留下一个突兀的小墨点。她整个人像是被施了定身咒,背脊瞬间绷得笔直。那股清冽的气息仿佛更浓了,丝丝缕缕地缠绕过来。
是他。
欧阳俊在看她。
这个认知像一道电流击中了她。她甚至能感觉到那目光的实质感,像带着温度的探针,在她脸颊的皮肤上轻轻划过。
温晓柔的心跳骤然失序,如同脱缰的野马在胸腔里横冲直撞。血液不受控制地涌上脸颊和耳根,带来一阵阵滚烫的灼烧感。她僵硬地维持着歪头看画板的姿势,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屏住了。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在尖叫:他为什么看我?他在看什么?他发现我在紧张了吗?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那专注的目光如同实质,沉甸甸地压在她的侧脸上。温晓柔的指尖冰凉,手心却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几乎要握不住那支小小的炭笔。
她甚至不敢转动眼珠去确认。只能像个等待审判的囚徒,僵硬地承受着那无声的注视。
就在她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无声的压力逼得窒息时,那道目光,毫无预兆地移开了。
仿佛从未存在过。
温晓柔紧绷的身体瞬间一松,差点虚脱般地软下去。她悄悄、极其缓慢地转动眼珠,用余光飞快地瞥了一眼旁边。
欧阳俊依旧维持着侧身看向窗外的姿势,似乎刚才那令人心悸的注视只是她的错觉。阳光勾勒着他完美的侧脸轮廓,神情淡漠如初,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温晓柔长长地、无声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胸腔里那颗狂跳的心,过了好几秒才勉强找回一点正常的节奏。她低头看着画纸上那个突兀的小墨点,懊恼地抿了抿唇。刚才好不容易进入的状态,被彻底打乱了。
她定了定神,拿起橡皮,小心地擦掉那个墨点,重新专注于笔下的世界。这一次,她强迫自己彻底屏蔽掉身侧的存在,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光影、线条和造型上。时间在笔尖流淌,画室里的气氛渐渐变得纯粹而安静。
不知过了多久,温晓柔终于完成了主体结构的勾勒,开始进行更深层次的明暗塑造。她需要一支更软、更容易铺调子的炭笔。她习惯性地伸手去摸放在画板下方的笔盒——
空的?
温晓柔一愣,低头看去。她的炭笔盒还好好地放在画板下方的搁板上,只是她需要的那支6B软炭笔,似乎用完了。她记得备用笔放在带来的工具袋里,而工具袋……好像被她放在画室后方靠墙的公用储物柜上了。
她无奈地放下手中的笔,站起身。动作间,她下意识地、极其快速地扫了一眼旁边的位置。欧阳俊不知何时已经架起了画板,他微微低着头,一手拿着炭笔,正专注地在纸上涂抹着。侧脸线条依旧冷硬,但神情却透出一种难得的沉静。阳光落在他握着炭笔的手上,指节分明,动作沉稳有力。
温晓柔收回视线,尽量放轻脚步,朝着画室后方靠墙的那排深色储物柜走去。她的工具袋是一个浅米色的帆布包,就放在最上面一层。她踮起脚尖,伸手去够。
指尖刚刚触碰到帆布袋粗糙的布料边缘——
“温晓柔同学?”
一个温和清朗、带着春风暖意的熟悉声音,突兀地在画室门口响起。
温晓柔的动作猛地顿住,踮起的脚尖下意识地放下。她愕然回头。
许嘉言正站在画室门口。他依旧穿着整洁的校服衬衫,外面套了一件质地精良的浅灰色针织开衫,显得温文尔雅。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目光温和地落在她身上,手里还拿着一个看起来很眼熟的淡金色文件夹。
“许学长?”温晓柔惊讶出声。他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抱歉,打扰大家上课了。”许嘉言先是朝讲台上的美术老师歉意地点点头,老师显然认识这位学生会会长,也微笑着颔首回应。许嘉言这才重新看向温晓柔,迈步走了进来,步履从容地穿过一排排画架,径直朝她走来。
他的到来,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另一颗石子。原本专注作画的同学们纷纷抬起头,目光好奇地在许嘉言和温晓柔之间逡巡。低声的议论如同水波般迅速扩散开。
“哇,许嘉言学长!”
“他来找温晓柔的?”
“又是她?昨天欧阳俊,今天许嘉言?”
“这什么情况啊……”
温晓柔只觉得那些目光像细小的芒刺,扎得她浑身不自在。她站在原地,看着许嘉言一步步走近,脸上努力维持着镇定,手心却微微发潮。
许嘉言在她面前站定,脸上是无可挑剔的温和笑容,仿佛完全没注意到周围那些探究的目光。“我正好经过艺术楼,想起你在这边上课。”他晃了晃手中的文件夹,声音不高不低,却足以让附近的人听清,“关于昨天你说的互动环节,我初步拟了个草案,觉得还是早点给你看看比较好。如果有什么想法,也方便你及时提出来修改。”他的理由光明正大,无可指责。
“哦……好的,谢谢学长。”温晓柔连忙点头,伸手去接那个文件夹。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文件夹的瞬间——
“哐当!”
一声不大不小、却异常清晰的金属撞击声,猛地从温晓柔身侧不远处传来!
声音的来源,正是欧阳俊的位置。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温晓柔和许嘉言,都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只见欧阳俊不知何时已经停下了画笔。他依旧坐在那里,姿势未变,只是脚边,那个崭新的深色金属画架脚,以一种略显刻意的角度,撞在了旁边另一个闲置的画架上,发出了刚才那声引人注意的响动。
他似乎并未在意自己造成的动静,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他只是微微侧过头,目光第一次明确地、带着一种冰冷的审视和毫不掩饰的排斥感,越过温晓柔,直直地落在了许嘉言的脸上。
那眼神,像淬了寒冰的利刃,没有任何温度,只有纯粹的、毫不掩饰的敌意。仿佛在无声地宣告:这里不欢迎你。
画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窃窃私语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惊疑不定地在欧阳俊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和许嘉言依旧维持着温和笑容的脸上来回扫视。
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低气压,以欧阳俊为中心,迅速弥漫开来。
许嘉言脸上的笑容依旧完美,但那双含笑的桃花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光芒,如同平静湖面下倏忽闪过的鱼影。他迎着欧阳俊那冰冷刺骨的目光,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唇角勾起的弧度更深了一些,仿佛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针锋相对的意味。
两个同样出色的少年,一个如冰,一个似阳,目光在空中无声地碰撞、交锋。画室里安静得可怕,连铅笔摩擦纸张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
温晓柔站在两人无形的战场中央,感觉自己像是被架在火上烤。她伸出去接文件夹的手僵在半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欧阳俊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冰冷的压迫感,也能感受到许嘉言温和表象下那股不容置疑的坚持。巨大的尴尬和无所适从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就在这时,讲台上的美术老师适时地咳嗽了一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好了同学们,抓紧时间继续画,注意观察整体光影关系。”老师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奈,显然也察觉到了这边的暗流汹涌。
许嘉言率先收回了目光。他脸上的笑容不变,仿佛刚才那短暂的交锋从未发生。他极其自然地将手中的文件夹轻轻塞进温晓柔僵在半空的手里,动作流畅得如同排练过无数次。
“草案在里面,有空看看。”他的声音依旧温和,甚至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不打扰你上课了,晚点图书馆见。”他朝温晓柔点点头,又朝讲台方向微微颔首,然后才从容地转身,迈着不疾不徐的步伐,在所有人的注目礼中离开了画室。
随着许嘉言的离开,画室里那股令人窒息的压力似乎消散了一些。但温晓柔却感觉后背的冷汗几乎浸透了薄薄的衣衫。她攥紧了手中的文件夹,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她能感觉到,身侧那道冰冷的目光,在许嘉言离开后,并未立刻移开,而是沉沉地落在了她的……手上。
落在那个淡金色的文件夹上。
那目光如有实质,带着一种沉甸甸的重量,仿佛要将她手中的东西灼穿。
温晓柔的心脏再次狂跳起来。她不敢回头,甚至不敢大口呼吸。她僵硬地转过身,像提线木偶一样,一步一步挪回自己的画架前,将那烫手的文件夹塞进自己的工具袋里,然后重新拿起炭笔。
然而,笔尖悬在纸面上方,却久久无法落下。刚才好不容易构筑起来的心境,已经被彻底搅乱。画纸上的静物在她眼中变得模糊而陌生。她只觉得如芒在背,那道冰冷的视线,如同跗骨之蛆,紧紧黏在她的背上,让她坐立难安。
就在这时,下课铃声如同天籁般响起。
温晓柔几乎是立刻放下画笔,飞快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她不敢再看旁边一眼,拎起工具袋和书包,低着头,像一只受惊的小鹿,脚步匆匆地逃离了画室。她甚至能感觉到,在她快步离开时,那道冰冷的视线,一直追随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门口。
温晓柔一路小跑,直到跑出艺术楼,跑到被高大法国梧桐遮蔽的林荫道上,才敢停下来,扶着膝盖大口喘气。午后的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落在她因为奔跑而微微泛红的脸颊上。
她靠在粗糙的树干上,平复着狂乱的心跳和紊乱的呼吸。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反复回放着画室里那令人窒息的一幕:许嘉言温和却带着锋芒的笑容,欧阳俊那冰冷如刀、充满敌意的眼神,还有那无声却仿佛能撕裂空气的对峙……以及最后,落在她手上那沉甸甸的、令人心慌的注视。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空空的手,又想起工具袋里那个淡金色的文件夹。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个“选他们还是选我?”的短信主人……真的是他吗?
温晓柔抬起头,望向被梧桐枝叶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阳光有些刺眼。她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只觉得这个才刚刚开始的高中生活,充满了太多她无法理解、也无法掌控的汹涌暗流。而她,像一叶误入风暴中心的小舟,被抛上浪尖,随时可能倾覆。
她需要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