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冰冷的、带着尘埃味道的风,在天台上呼啸盘旋,像无数只无形的手,撕扯着温晓柔单薄的校服,灌进她每一个毛孔,深入骨髓。她蜷缩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护栏,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着。

手腕上的红痕火辣辣地疼,提醒着刚才那不容抗拒的蛮力。但更清晰、更灼痛的是嘴唇上残留的触感——冰冷、柔软、带着近乎撕咬的力道,还有那滚烫的、掠夺性的气息,蛮横地侵入她的口腔,留下屈辱的烙印。口腔里弥漫着一丝淡淡的血腥味,是嘴唇内侧被他粗暴的动作磨破的。

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汹涌而下,混合着屈辱、恐惧和一种巨大的、无法言喻的荒谬感。她的初吻……竟然是以这样一种方式,在那个她避之唯恐不及的、如同暴风雪般的少年手中,被彻底摧毁了。

她甚至无法思考。大脑一片混乱的轰鸣,只剩下那个粗暴的吻带来的生理性反胃和冰冷的恐惧。天台的风声、远处模糊的校园喧嚣,都成了背景里扭曲的噪音。世界在她眼前旋转、崩塌。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刺骨的寒意让她的手指都开始麻木僵硬,温晓柔才像是被冻僵的木偶,一点点找回身体的知觉。她扶着冰冷的护栏,挣扎着站起来。双腿虚软得几乎支撑不住身体,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

她不敢看自己现在的样子。不用照镜子也知道,她的眼睛一定是红肿的,嘴唇……她下意识地抬手,指尖颤抖着碰了碰唇瓣,肿胀感和细微的刺痛让她触电般缩回了手,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她必须离开这里。立刻,马上。

温晓柔几乎是扶着墙,踉踉跄跄地走下那冰冷、阴暗、如同噩梦般的消防楼梯。每一步都牵扯着身体和心理的双重伤痛。推开图书馆侧门时,刺眼的午后阳光让她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用手臂遮挡了一下。

图书馆里似乎已经恢复了秩序,那排被推倒的书架被扶正了,散落的书籍也大致归位,但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刚才那场混乱的余波。几个学生看到她从侧门出来,目光带着惊疑和探究地扫过来,在她明显哭过、狼狈不堪的脸上停留,窃窃私语声如同蚊蚋般响起。

温晓柔的头垂得更低,几乎要埋进胸口。她不敢看任何人,只想立刻逃离所有人的视线。她加快脚步,几乎是跑着冲出了图书馆的大门。午后的阳光暖融融地洒在身上,却丝毫驱不散她心头的寒意和羞耻。

她不能回教室。她这副样子,根本无法面对任何人。她需要一个地方躲起来,一个安静、安全、无人打扰的地方。几乎是本能地,她朝着远离主教学楼的艺术楼跑去。

艺术楼下午的课程似乎已经结束,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淡淡的松节油气味弥漫在空气中。温晓柔推开画室的门,里面空无一人。巨大的落地窗外,阳光依旧明媚,暖意融融地洒在空置的画架上,与室内冰冷的空气形成鲜明对比。

巨大的安全感瞬间包裹了她。这里是她唯一能喘息的港湾。

她反手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才彻底松懈下来,沿着门板缓缓滑坐到地上。一直强忍着的、巨大的委屈和恐惧再次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她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进臂弯里,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在空旷寂静的画室里低低回荡。

手腕的疼痛,唇上的刺痛,口腔里挥之不去的陌生气息,还有那个粗暴掠夺的吻带来的生理性不适和心理创伤……所有的一切都让她感到无比的肮脏和绝望。她用力地用手背擦拭着嘴唇,一遍又一遍,皮肤被擦得生疼,仿佛这样就能擦掉那个屈辱的印记。

就在这时——

“晓柔?!晓柔你在里面吗?开门!”

画室的门被用力拍响,伴随着林远航焦急万分的呼喊声。

温晓柔的身体猛地一僵!哭声戛然而止!她像受惊的兔子般抬起头,惊恐地看着那扇被拍得微微震动的门板。远航哥?他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晓柔!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你没事吧?开门让我看看!”林远航的声音充满了急切和担忧,拍门的力道更大了。

温晓柔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不行!不能让他看到自己现在这副样子!她慌乱地用手背胡乱擦掉脸上的泪痕,又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嘴唇,试图掩盖那明显的红肿和可怕的伤痕。她挣扎着站起来,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声音里的颤抖:“远……远航哥,我……我没事。我就是想一个人待会儿……”

“一个人待会儿?”门外的林远航显然不信,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和更深的焦灼,“我刚从图书馆那边过来!听人说……听人说欧阳俊那混蛋把你强行拖走了?!他是不是欺负你了?!晓柔你开门!让我进去!”

“没有!他没有!”温晓柔脱口而出,声音因为急切而显得尖利,“我……我就是有点不舒服……远航哥,你让我一个人静静好不好?求你了!”她几乎是用哀求的语气说道。

门外沉默了几秒。

“晓柔……”林远航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浓浓的心疼和不容拒绝的坚持,“把门打开。让我看看你。不然我不走。”

温晓柔知道林远航的固执。她再不开门,他可能会一直拍下去,甚至惊动其他人。她咬紧下唇,唇瓣的刺痛让她倒吸一口冷气。最终,她颤抖着手,解开了门锁。

门被猛地推开。

林远航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股风冲了进来。他脸上没有了往日的爽朗笑容,眉头紧锁,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写满了焦急、愤怒和毫不掩饰的担忧。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第一时间就牢牢锁定了温晓柔。

当看清她的模样时,林远航的瞳孔骤然收缩!

温晓柔下意识地侧过脸,想躲开他的审视。但已经晚了。

她那红肿得像桃子一样的眼睛,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颊,凌乱的头发……还有,那被她用手下意识遮掩着、却依然清晰可见的、明显被蹂躏过的、微微肿胀甚至带着一丝细小破口的唇瓣!

“你的嘴……”林远航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嘶哑而充满震惊和难以置信。他一个箭步上前,顾不上任何男女之防,猛地抓住温晓柔试图遮挡的手腕!

“啊!”温晓柔痛呼出声,被欧阳俊攥出的红痕被林远航碰到,疼得她眼泪瞬间又涌了上来。

林远航的目光死死地落在她手腕上那一圈刺目的红痕上!那清晰的指印,像是烧红的烙铁,狠狠烫伤了他的眼睛!

“这他妈是他弄的?!”林远航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暴怒的戾气!他猛地抬头,眼睛赤红地盯着温晓柔红肿的嘴唇,再联想到图书馆那混乱的一幕和听到的只言片语,一个可怕的、让他瞬间气血上涌、几乎要爆炸的念头清晰地浮现出来!

“他是不是亲你了?!是不是?!那个王八蛋!!”林远航的怒吼声在空旷的画室里炸响,震得温晓柔耳膜嗡嗡作响。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胸膛剧烈起伏,额角青筋暴起,抓着温晓柔手腕的手无意识地收紧,力道大得让她再次痛呼出声。

“远航哥!你弄疼我了!”温晓柔带着哭腔喊道。

林远航这才像是被烫到般猛地松开手,看着温晓柔痛得蹙眉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懊悔,但随即又被滔天的怒火淹没。他像困兽一样在原地焦躁地转了两圈,猛地一拳狠狠砸在旁边的画架上!

“砰!”沉重的木质画架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剧烈地晃动起来。

“操!欧阳俊!老子他妈跟你没完!!”林远航的怒吼带着毁天灭地的恨意,他猛地转身就要往外冲,“我这就去找他!老子废了他!!”

“不要!远航哥!不要去!”温晓柔吓得魂飞魄散,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死死抱住林远航的胳膊,用尽全身力气拖住他,“不要去!求你了!不要去惹他!他……他……”她想起欧阳俊那双赤红的、如同凶兽般的眼睛,想起他身上那股毁天灭地的戾气,巨大的恐惧让她浑身发冷,“不要去!你会吃亏的!他太危险了!”

“危险?!他敢动你!老子还怕他危险?!”林远航愤怒地咆哮着,试图挣脱温晓柔的阻拦,“他敢这么欺负你!老子今天非宰了他不可!”

“远航哥!”温晓柔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绝望的哭喊,“你去了又能怎么样?!打他一顿?然后呢?闹得全校皆知吗?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知道我……”她说不下去了,巨大的羞耻感让她泣不成声,“你让我以后还怎么在学校待下去?!”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林远航熊熊燃烧的怒火上。

他挣扎的动作猛地僵住了。

是啊……闹大了,受伤最深、最难堪的,只会是晓柔。那些流言蜚语,那些指指点点……他不敢想象。

看着温晓柔哭得浑身颤抖、满脸绝望的样子,林远航满腔的怒火像是被瞬间抽空,只剩下无尽的心疼和无力感。他高大的身体颓然地松懈下来,反手紧紧地将温晓柔颤抖的身体拥入怀中,笨拙却用力地拍着她的后背。

“别怕……别怕晓柔……哥在呢……哥在……”他的声音哽咽着,带着浓浓的鼻音,“是哥没用……没能保护好你……”他紧紧地抱着她,仿佛想用自己的体温驱散她身上的冰冷和恐惧,下巴抵着她的发顶,眼中是深沉的痛苦和自责。

温晓柔在他怀里放声大哭,仿佛要把所有的委屈、恐惧和屈辱都哭出来。林远航温暖的怀抱和笨拙的安慰,成了此刻她唯一的依靠和宣泄口。

接下来的几天,对温晓柔来说,如同行走在布满荆棘的泥泞之中。

图书馆天台事件的余波,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远比她想象的更加汹涌和肮脏。即使林远航极力压制,即使当事人三缄其口,一些添油加醋、面目全非的流言,还是如同病毒般在校园的各个角落迅速滋生、蔓延。

“听说了吗?高一那个温晓柔,在图书馆跟欧阳俊和许嘉言学长……”

“三角恋?这么劲爆?”

“什么三角恋!有人亲眼看见的!欧阳俊把温晓柔强行拖到天台去了!好长时间才下来!下来的时候温晓柔眼睛都哭肿了,嘴巴也破了!”

“嘶……欧阳俊?他……他对温晓柔用强了?”

“看不出来啊!平时冷冰冰的,这么狠?”

“嘘!小声点!不过温晓柔也真是……刚开学就招惹上这两位,啧啧……”

“说不定是她自己……”

“就是,装什么清纯小白花……”

各种不堪的议论,或明或暗,如同细小的毒针,无孔不入地钻进温晓柔的耳朵。走在路上,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背后指指点点的目光,那些探究的、鄙夷的、或是带着某种下流揣测的眼神,像芒刺一样扎在她的背上。去食堂打饭,原本排在她前面的女生会突然“想起”忘带饭卡,匆匆避开;去洗手间,隔间里的窃窃私语在她推门而入时会瞬间消失,留下令人窒息的沉默和尴尬。

她成了校园八卦风暴的中心,一个被贴上“不自爱”、“勾引校草”、“三角恋女主角”标签的谈资。那些流言像一层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油污,将她紧紧包裹,让她喘不过气。

温晓柔变得更加沉默,更加努力地把自己缩在角落里。她不再去食堂,让林远航帮她带面包回来;她尽量避开人群,总是踩着上课铃进教室,下课铃一响就第一个冲出去;她不再去画室,害怕任何可能遇到那个人的地方。她把自己封闭在一个小小的、透明的壳里,眼神里失去了往日那点安静的光彩,只剩下深深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疏离。

而风暴中心的另外两个主角,却呈现出截然不同的状态。

许嘉言依旧像一颗完美的太阳,出现在各种需要他出现的场合。迎新晚会的筹备工作如火如荼,他作为学生会会长,依旧从容优雅,笑容温和,举手投足间散发着无可挑剔的魅力。他依旧会主动和温晓柔打招呼,询问她对方案的意见,态度自然得仿佛图书馆那场冲突和后续的流言从未发生过。只是,他看向温晓柔的眼神深处,少了几分之前那种温和的探究,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审视和……一丝冰冷的疏离。他似乎也在评估,评估这场风波的价值,评估这个被卷入风暴的女孩,是否还值得他继续投入那“温和”的关注。

至于欧阳俊……

他彻底消失了。

不是物理意义上的消失,而是更加彻底的、如同人间蒸发般的沉寂。

他依旧每天来上课,坐在教室最后排那个靠窗的角落。但他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灵魂,又或者,被套上了一层更加厚重、更加坚不可摧的冰甲。

他不再看窗外,不再看任何人。上课时,他永远维持着一个姿势——微微低着头,额前细碎的黑发垂落,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他的目光永远低垂着,落在摊开的书本上,或者干脆就是桌面的一片虚空。没有任何表情,没有任何动作,像一尊没有生命的、完美的冰雕。

下课铃声一响,他永远是第一个起身离开的人。步伐比以往更快,更沉默,周身散发出的冰冷气场比以前更加凛冽,自动隔绝出一个半径更大的真空地带。没有人敢上前搭话,甚至连目光都不敢在他身上过多停留。

他不再出现在画室,不再出现在图书馆,不再出现在任何可能遇到温晓柔的地方。他似乎用这种极致的沉默和彻底的隔绝,将自己和外界、和那个失控的午后、和他犯下的不可饶恕的“罪行”,完全切割开来。

仿佛那个在天台上失控暴怒、强吻她的少年,从未存在过。

这种彻底的漠视,对温晓柔而言,甚至比那些恶毒的流言更加伤人。那是一种无声的、冰冷的、彻底的否定。否定了她的存在,否定了她受到的伤害,也否定了那个混乱下午发生的一切。仿佛她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可以随意抹去的尘埃。

温晓柔偶尔在走廊的尽头,或者楼梯的拐角,会猝不及防地撞上那道沉默的、如同幽灵般快速移动的身影。每一次,她的心脏都会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瞬间停止跳动,随即又狂乱地擂动起来。巨大的恐惧和残留的屈辱感会瞬间将她淹没。她会立刻低下头,屏住呼吸,僵在原地,直到那道冰冷的气息彻底远离。

而每一次,欧阳俊都像是没有看到她这个人。他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目光没有丝毫偏移,如同穿过一片透明的空气,径直从她身边擦肩而过。他甚至吝啬于给她一个眼神——无论是愤怒的、厌恶的,还是任何一丝情绪的波动。

只有风,会卷起他黑色外套的衣角,带来一丝属于他的、干净清冽却又冰冷刺骨的气息,拂过她的鼻尖,然后迅速消散在空气里。

这种绝对的、冰冷的沉默和漠视,像一把钝刀子,在温晓柔已经伤痕累累的心上,反复地、缓慢地切割着。让她在承受流言蜚语的同时,还要承受着来自始作俑者最彻底的否定和遗忘。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天空阴沉沉的,空气沉闷得让人透不过气。

温晓柔抱着一摞刚从图书馆借来的美术资料,低着头,脚步匆匆地走在回教室的林荫道上。她只想快点回到那个暂时安全的角落。

就在她即将走到教学楼侧门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毫无预兆地从拐角处走了出来。

是欧阳俊。

他依旧穿着那身标志性的黑色,身形挺拔却笼罩在一种死寂的阴郁里。他正低着头,似乎在看手机,脚步很快,朝着温晓柔的方向走来。

温晓柔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巨大的恐惧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下意识地想转身逃跑,但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距离在飞快地缩短。

十米……五米……三米……

温晓柔甚至能看清他额前垂落的发丝,看清他紧抿成一条冷硬直线的薄唇。她的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抱着书本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

就在两人即将擦肩而过的瞬间——

温晓柔几乎要闭上眼睛,准备承受那如同寒流过境般的冰冷漠视。

然而,意外发生了。

也许是太过紧张,也许是脚下被什么绊了一下,温晓柔抱着厚厚资料的手臂猛地一滑!

“哗啦——!”

几本厚重的、硬壳封面的美术画册,从她怀里脱手而出,重重地摔落在欧阳俊脚边的水泥地上!发出沉闷而刺耳的响声!

温晓柔吓得魂飞魄散!大脑一片空白!

欧阳俊的脚步,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猛地顿住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温晓柔僵在原地,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看着散落在欧阳俊黑色运动鞋旁边的书本,连呼吸都忘记了。完了……她大脑里只剩下这个念头。

几秒钟的死寂,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温晓柔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声。她不敢抬头,只能死死地盯着地上那几本散落的画册,等待着那如同预料之中的、冰冷的无视或者更可怕的、带着怒意的斥责。

然而,预想中的冰冷目光或者斥责并没有降临。

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温晓柔眼角的余光,看到了一只手。

一只骨节分明、肤色冷白的手,从黑色的袖口中伸了出来。

那只手,带着一种近乎机械的、没有任何情绪的平稳,缓缓地、无声地弯下了腰。

然后,那只手,极其自然地、仿佛只是捡起一片掉落的树叶般,一本、一本地,将散落在脚边的画册捡了起来。

动作平稳,没有一丝颤抖,也没有丝毫的犹豫或停顿。

他甚至还用手掌,轻轻拂去了画册硬壳封面沾染上的细微灰尘。

整个过程,安静得可怕。没有眼神交流,没有只言片语。

温晓柔屏住呼吸,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属于欧阳俊的手,沉默地、有条不紊地捡起她的书。

几本画册很快被整理好。那只手托着它们,平稳地递到了温晓柔僵硬的胸前。

距离很近。近到温晓柔能清晰地看到那冷白手背上微微凸起的淡青色血管,能感受到书本传递过来的、属于他指尖的微凉温度。

她下意识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视线,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离,撞上了欧阳俊低垂的目光。

他依旧微微低着头,额前的碎发在他深邃的眼窝处投下浓重的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真实的情绪。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嘴唇依旧紧抿着,下颌线绷得像一块冰冷的石头。

但是,温晓柔却在那双被阴影笼罩的眼眸深处,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极其复杂的暗流。

那里面没有她熟悉的冰冷、暴怒或占有欲。也没有预想中的厌恶或漠视。

那是一种……温晓柔无法准确形容的东西。

像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表面平静无波,底下却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沉郁、压抑,甚至……一丝极其微弱、极其隐晦的……痛苦?和一种近乎绝望的茫然?

那眼神极其短暂,如同幻觉。在温晓柔试图看清的瞬间,它已经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欧阳俊的视线,在她抬头的刹那,就极其迅速地、带着一种近乎仓皇的意味,移开了。仿佛多停留一秒,都是无法承受的酷刑。

他依旧维持着递书的姿势,手臂平稳得没有一丝晃动,但目光却死死地钉在旁边的地面上,仿佛那里有什么无比吸引他的东西。

温晓柔的心跳,在那一瞥之后,失序得更加厉害。她像是被烫到般,猛地伸出手,几乎是抢一样,飞快地从他手中接过了那几本画册。

指尖不可避免地擦过他的手背皮肤。

冰冷。坚硬。像触碰到了没有生命的玉石。

在她接过书的瞬间,欧阳俊像是完成了某个艰巨的任务,又像是终于摆脱了某种无形的束缚,立刻收回了手,动作快得带起一丝微弱的气流。

然后,他没有任何停顿,甚至没有再看温晓柔一眼,仿佛刚才捡书的人不是他。他重新迈开脚步,像一道沉默的黑色影子,带着一身更加沉重的、令人窒息的冰冷和死寂,与温晓柔擦肩而过,迅速地消失在教学楼的入口阴影里。

只留下温晓柔一个人,僵硬地抱着那几本还残留着他指尖微凉温度的画册,站在空旷的林荫道上。

冷风吹过,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

刚才那短暂的交汇,那沉默的弯腰,那平稳递来的书本,还有那惊鸿一瞥中深不见底的眼神……像一场无声的哑剧,又像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温晓柔低头看着怀中的画册,再抬头望向欧阳俊消失的方向,那里只剩下冰冷的门洞和一片浓重的阴影。

巨大的迷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如同冰冷的潮水,无声地漫上心头,将她彻底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