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暖融融地洒在小小的空中花园,空气里弥漫着草木的清香。长椅上,温晓柔的手坚定地覆在欧阳俊冰冷颤抖的手背上。那温暖而柔软的触感,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欧阳俊层层叠叠的自我封闭和恐惧构筑的坚冰。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不再是惊惶的躲避,而是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和一种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的茫然。他怔怔地看着温晓柔,看着她眼中汹涌的泪水,看着她脸上那混合着悲伤、释然和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柔软的光芒?她……握住了他的手?没有厌恶,没有恐惧?
巨大的冲击让他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抵抗和自厌仿佛在这一刻被那温暖的手掌暂时封印。他忘记了挣扎,忘记了语言,只是像个迷路的孩子终于看到了微光,任由她温热的指尖包裹着他冰冷僵硬的手指。阳光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也落进他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驱散了浓重的阴霾,第一次映照出一丝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名为“希望”的微光。
温晓柔感受到他手指的僵硬和冰冷,感受到他身体的微微颤抖。她没有说话,只是更加用力地、更加坚定地握紧了他的手。仿佛想用自己的温度,去融化他指尖的寒意;想用自己的力量,去传递一个无声的信息:你不是一个人。
这无声的回应,像一道微弱的暖流,悄无声息地渗入欧阳俊早已干涸龟裂的心田。他紧绷的身体,极其细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松懈了一点点。紧攥的拳头,在温晓柔温暖的包裹下,终于缓缓地、试探性地松开了。冰冷的指尖,小心翼翼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笨拙,轻轻回握住了她的几根手指。
那轻微的、带着不确定的回握,像羽毛轻轻扫过温晓柔的心尖,带来一阵奇异的悸动。她的眼泪流得更凶了,不是委屈,不是恐惧,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心疼和迟来释然的酸楚。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站在不远处的欧阳静走了过来。她的脚步很轻,目光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停留了一瞬,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动容和一丝深沉的疲惫。她没有打扰这短暂而珍贵的宁静,只是将一个深色、边缘磨损的硬皮素描本,轻轻地放在了欧阳俊另一侧的空位上。
“阿俊,”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温和,“你的东西。”她的目光再次落在弟弟那双第一次流露出茫然微光的眼睛上,停顿了几秒,然后极其轻微地、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转身走开,重新回到原来的位置,将空间彻底留给了他们。
那本熟悉的素描本静静地躺在阳光下。
温晓柔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她下意识地看向欧阳俊。
欧阳俊的目光也落在了那本素描本上。当看清那是什么时,他的身体瞬间再次僵硬!刚刚松懈下去的那一丝紧绷感瞬间回归,甚至比之前更加剧烈!他像是被烫到般猛地想抽回手,眼中刚刚燃起的那点微弱光芒瞬间被巨大的恐惧和羞耻所取代!脸色比刚才更加惨白!
“不……”一个破碎的、带着惊恐的单音从他紧抿的唇缝中溢出。他慌乱地别开脸,不敢再看那本素描本,更不敢看温晓柔。仿佛那里面藏着什么洪水猛兽,是他最不堪、最无法面对的秘密!
温晓柔看着他瞬间剧变的反应,心头一紧。她知道他害怕什么。害怕她看到那些扭曲的痛苦,害怕她看到那句绝望的“SOS”,害怕她窥见他内心最深处的黑暗和脆弱……更害怕,她再次被吓跑。
但这一次,她没有退缩。
她的目光落在素描本上,再看向欧阳俊那如同惊弓之鸟般剧烈颤抖的侧影,心中那份沉甸甸的酸涩和一种奇异的勇气交织在一起。她轻轻松开了握着他的手——这个动作让欧阳俊的身体猛地一颤,以为她终于要离开了——然后,在欧阳俊骤然黯淡下去、充满绝望的目光中,她伸出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郑重,拿起了那本素描本。
“我……”温晓柔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安抚的意味,“可以……看看吗?”
欧阳俊的身体瞬间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他猛地转过头,赤红的眼睛里充满了巨大的惊恐和抗拒!他想阻止,想抢回来,想把它撕碎!那里面藏着他所有的不堪和绝望!不能让她看到!绝对不能!
然而,温晓柔已经翻开了封面。
熟悉的画面再次映入眼帘。她的侧脸,她的背影,她在阳光下的剪影……每一笔都带着深沉的专注。温晓柔的目光没有停留,径直翻过了那些让她心跳加速的肖像,翻过了那些扭曲黑暗的痛苦意象,翻过了荒芜旷野上那句无声的“SOS”……
她的指尖,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坚定和温柔,翻到了素描本的最后一页。
没有画。
只有一片干净得近乎刺眼的空白。
然而,就在这片空白的右下角,在纸张边缘最不起眼的地方,用炭笔极其用力地、反复描摹着,留下了一行清晰到几乎要刻穿纸背的字迹:
【温晓柔,能喜欢我吗?】
字迹凌厉,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近乎绝望的恳求,笔画因为用力过猛而显得有些扭曲变形。仿佛用尽了他残存的最后一丝勇气和生命力,才将这卑微到尘埃里的渴望,刻印在这无人知晓的角落。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温晓柔的瞳孔骤然放大到极致!大脑里一片空白!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声!
她呆呆地看着那一行字。
【温晓柔,能喜欢我吗?】
不是命令,不是宣告。
是恳求。是卑微到尘埃里、带着巨大恐惧和绝望的恳求!
那本承载了他所有痛苦挣扎的素描本,那本记录了他无数无声凝望的画册,在最后的最后,竟以这样一句近乎卑微的告白,画上了句点。
他不是野兽!他不是暴君!
他是一个被困在无边黑暗中、背负着沉重枷锁、却依旧笨拙地、绝望地渴望着一点点温暖的少年!
他用最冰冷的外壳包裹着自己,用最暴戾的方式推开靠近的人,却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用画笔一遍遍描摹她的样子,在绝望的深渊里,刻下这句卑微的“能喜欢我吗”!
巨大的震撼和一种排山倒海般的心酸瞬间淹没了温晓柔!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她紧紧攥着那本素描本,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原来,那些冰冷的注视,那些沉默的擦肩而过,那些令人窒息的低气压……背后藏着的,是这样一种无声的、笨拙的、带着巨大恐惧和卑微渴望的……喜欢?
“不……别看……”欧阳俊沙哑破碎的声音带着巨大的恐慌响起。他看到温晓柔的眼泪,看到她剧烈颤抖的身体,巨大的绝望瞬间将他吞噬!她果然……还是被吓到了……还是觉得他恶心……觉得他不堪……她一定后悔握他的手了……
巨大的羞耻和自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猛地低下头,身体蜷缩起来,双手死死地抱住自己的头,像一个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写的……吓到你了……对不起……”他语无伦次地重复着,声音破碎不堪,充满了自我厌弃的绝望。
温晓柔看着他蜷缩在长椅上、痛苦自责到无以复加的样子,再看着素描本上那句刻骨铭心的卑微告白,巨大的心疼如同海啸般冲垮了她所有的理智和防线!她再也控制不住!
她猛地合上素描本,像捧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般紧紧抱在怀里。然后,在欧阳俊绝望的呜咽声中,在阳光和微风的见证下,她伸出手臂,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不顾一切的勇气,用力地、紧紧地拥抱住了那个蜷缩着的、颤抖不已的冰冷身躯!
她的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和力量,将他僵硬冰冷的身体,深深地、用力地拥入了自己温暖而颤抖的怀抱!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静止了。
阳光凝固在空气中。
风声也消失了。
欧阳俊所有的呜咽和自责,在身体被那个温暖而坚定的怀抱紧紧拥住的瞬间,戛然而止!
他僵硬得像一块冰雕,大脑彻底宕机!温晓柔温热的体温透过薄薄的病号服清晰地传递过来,带着少女特有的、柔软而馨香的气息,将他冰冷僵硬的身体紧紧包裹。她的手臂环抱着他,力道很大,带着一种不容挣脱的坚定。她的脸颊贴着他冰冷的耳廓,温热的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滴在他的脖颈皮肤上,带来灼烫的触感。
这个拥抱……不是怜悯。
不是恐惧。
不是同情。
那是一种……带着巨大心疼的、毫无保留的接纳!一种将他从冰冷绝望的深渊里,用力拉向光明的力量!
巨大的冲击如同电流般瞬间贯穿了欧阳俊的四肢百骸!他僵硬的四肢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巨大的、从未体验过的、近乎灭顶的温暖和酸楚!那冰冷坚硬的外壳,在这不顾一切的拥抱里,开始寸寸碎裂!
他颤抖着,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茫然,一点点抬起头。
温晓柔的脸近在咫尺。她的眼睛红肿,脸颊上满是泪痕,但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此刻却燃烧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异常明亮而坚定的光芒!那光芒,像黑暗中的火炬,直直地照进他荒芜绝望的心底!
“不是可怜你……”温晓柔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却异常清晰有力,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重重地砸在他的心上,“欧阳俊……是……心疼!”
心疼!
两个字,如同惊雷,在欧阳俊死寂的心湖里轰然炸响!
他呆呆地看着她,看着那双盛满了泪水、却无比坚定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厌恶,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他融化的……心疼?
巨大的酸楚和一种汹涌澎湃的、几乎将他撕裂的暖流瞬间席卷了他!那堵在喉咙里、压抑了太久太久的沉重堤坝,在这一声“心疼”的冲击下,轰然溃决!
“呜……”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困兽濒死般的呜咽,猛地从欧阳俊的喉咙深处爆发出来!他再也控制不住,猛地反手,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紧紧地、死死地回抱住了温晓柔!
他的手臂因为用力而剧烈颤抖,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冰冷的泪水如同开了闸的洪水,汹涌而出,瞬间浸湿了温晓柔肩头的衣衫!滚烫的、咸涩的泪水,混合着巨大的委屈、无法言说的痛苦、沉重的歉意,以及一种绝处逢生般、几乎要将他淹没的狂喜和酸楚,毫无保留地宣泄出来!
他像一个在无边黑暗中行走了太久、早已精疲力竭的旅人,终于找到了唯一的归途,找到了那盏为他而亮的灯。他死死地抱着那温暖的光源,将脸深深埋在她的颈窝里,失声痛哭!那哭声嘶哑、破碎,充满了长年累月的压抑和绝望,却也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宣泄般的解脱。
温晓柔被他用力地抱着,感受着他滚烫的泪水灼烧着她的皮肤,感受着他身体剧烈的颤抖和那如同受伤野兽般的悲鸣,心像是被无数根针反复刺穿着,疼得无以复加。她没有推开他,反而更加用力地回抱着他,一只手笨拙却温柔地、一下下轻轻拍着他剧烈起伏的背脊,像安抚一个受尽委屈终于找到依靠的孩子。
“没事了……没事了……”她哽咽着,在他耳边一遍遍重复着,声音带着哭腔,却充满了温柔的力量,“哭出来……哭出来就好了……”
阳光暖融融地洒在相拥而泣的两人身上。花园里只剩下欧阳俊那压抑了太久、终于得以释放的、撕心裂肺般的痛哭声,和温晓柔温柔而坚定的安抚。
不远处,林远航背对着他们,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他听着身后那撕心裂肺的哭声和温晓柔温柔的安抚,双手死死地攥成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钻心的疼痛。他紧咬着牙关,下颌线绷得如同刀锋,眼眶却不受控制地泛红。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失落和苦涩,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感觉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被彻底排除在了那个他拼命想要守护的世界之外。
欧阳静站在阴影里,看着阳光下紧紧相拥、如同两个终于找到彼此的迷途灵魂般的弟弟和那个女孩,看着弟弟那从未有过的、彻底崩溃却又带着解脱的痛哭,她冰冷而疲惫的脸上,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无法掩饰的动容和一种深沉的、如释重负般的哀伤。她缓缓地闭上眼睛,一滴晶莹的泪水,悄无声息地顺着她精致的脸颊滑落。
就在这时——
“轰隆——!!!”
一声沉闷的惊雷毫无预兆地在头顶炸响!如同巨大的鼓槌敲碎了天空!
刚才还明媚的阳光瞬间被翻滚的乌云吞噬!天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沉下来!狂风骤起,卷起花园里的落叶和尘土!
暴雨,毫无征兆地倾盆而下!豆大的、冰冷的雨点如同密集的子弹,瞬间砸落!天地间一片白茫茫的水幕!
“晓柔!”林远航猛地转过身,被这突如其来的暴雨惊得脸色一变!他下意识地就要冲过去!
然而,他的脚步在看清眼前景象的瞬间,猛地顿住了!
暴雨中,温晓柔几乎是本能地,在惊雷响起的刹那,用尽全身力气,将怀里依旧在痛哭颤抖的欧阳俊更紧地护住!她用自己单薄的身体,尽可能地为他遮挡那冰冷的、狂暴的雨点!
欧阳俊似乎也被这骤变的天气惊动,哭声微微一顿。他抬起头,冰冷的雨水瞬间浇了他满脸。他茫然地看着眼前白茫茫的雨幕,再看向将他紧紧护在怀里、瞬间被淋得透湿的温晓柔。
她单薄的校服紧紧贴在身上,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脸颊上,雨水顺着她的发梢、睫毛不断滑落。但她环抱着他的手臂依旧那么用力,那么坚定。那双被雨水模糊的眼睛里,依旧清晰地映照着他的影子,盛满了毫不退缩的关切和……心疼。
巨大的震撼和一种从未有过的、汹涌澎湃的暖流,如同电流般瞬间贯穿了欧阳俊冰冷的心脏!比阳光更炽热!比拥抱更滚烫!
在倾盆的暴雨中,在震耳欲聋的雷声里,在温晓柔那不顾一切的、充满心疼的守护目光中,欧阳俊那颗在黑暗中沉寂了太久、早已冰冷坚硬的心脏,像是被投入了滚烫的熔炉,终于开始剧烈地、真实地、无法抑制地跳动起来!
咚咚!咚咚!咚咚!
每一次跳动,都带着一种新生的、撕裂般的疼痛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狂喜!每一次跳动,都像是在回应着眼前这个在暴雨中为他撑起一方天地的女孩!
他看着她被雨水冲刷的脸,看着她眼中那不顾一切的光芒,一种从未有过的、强烈的冲动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和束缚!
在温晓柔惊愕的目光中,在冰冷暴雨的冲刷下,欧阳俊猛地伸出双臂,不再是刚才那绝望的紧抱,而是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的珍视,将她湿透而冰凉的身体,更深地、更紧密地拥入了自己同样冰冷的怀抱!
他将脸深深埋进她湿漉漉的颈窝,滚烫的呼吸混合着冰冷的雨水,喷洒在她的皮肤上。他的手臂收得极紧,却又带着一种笨拙的温柔,仿佛在确认这不是一场易碎的梦境。
“温晓柔……”一个沙哑得不成样子、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滚烫温度的声音,混合着雨声和雷声,清晰地传入温晓柔的耳中,每一个字都像烙印般刻在她的心上:
“别走……”
暴雨如注,冰冷刺骨。
相拥的体温,却如同燃烧的火焰。
两颗在风雨中飘摇的心,在绝望的深渊边缘,终于触碰到了彼此最真实的温度,第一次,感受到了名为“心动”的、滚烫的震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