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曾经想过,无惨如此傲慢、残忍、冷酷无情,其中是否也有我的过错呢?
我明明那么了解他真实的性格,却依然顺从他,竭尽全力满足他的渴望。
是不是就因为这样,他变成鬼后,才会理所当然以为,世界该对他奉上一切?
我一直记得很深,那天带他去登山,走了一条曲折不平的山道。
曲鸣山平常很少有人来,山道就没有人特意修整过,走起来很费功夫。
这和少爷没关系,他是坐轿子上山的,苦的是四个脚夫。
万一让少爷摔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但我借当主的名义对他们许诺了一大笔奖赏,还提前给了一半的钱。
重赏之下果然有不要命的来挣这笔钱,他们已经在这条山道上演练了半个月,闭着眼睛都知道哪块石头落在什么地方。
少爷被稳稳当当地送到了山上,我和其他仆人狼狈地在后面跟着爬。
也不能太落后,万一等少爷到了山顶,一看周围一个仆人都没有,很可能又要不高兴了。
阿琴平常不干重活,体力跟不上。
要是带着她一起爬,恐怕连我都要花不少时间才能上去。
不管了。
我把他们背着的水筒、马扎、糕点盒子拿过来,一起背在身上,深吸一口气,开始发力。
唉,要不说富贵的生活腐化人呢,我才半年不干农活,背着这么点东西,居然也开始感觉吃力了。
但我十几年的活终究没有白干,赶在少爷从轿子上下来的前一刻,我背着这堆东西抵达了。
少爷站在毫无遮拦的山顶上,微微抬头,目光远眺脚下的静谧绿海,又延向更远处那片华美壮观的建筑。
那是都城。
站在这座山顶,能清楚地把整个都城尽收眼底,就连皇城也变成了脚下不起眼的一角,能令人生出一种天下尽收掌中的豪情。
至少少爷的表情说明,他确实很满意这个睥睨一切的视野。
我忙着把搬上来的东西铺开,忽然听见少爷喊了我的名字。
他那双眼睛里满是愉悦,面带笑容地对我说:“你很好,总能合我心意。”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另眼相待,但这一回之后,少爷确实有点拿我当心腹看的感觉。
等下一回终于又有勇士来给少爷看病,眼看着又是无功而返。
我琢磨这回该怎么给少爷出出气,他却忽然对我说:“为何不斩下他的手指呢?”
我哆嗦了一下,去看少爷认真的表情。
显然那些磋磨人的手段在他眼中已经成了小打小闹,他已经不满足于让这群无能的医生只吃点苦,就能完好无损地离开。
把他的胃口撑大了,这确实有我这个始作俑者的错。
我默默跪下,恭敬又认真地说:“少爷,他们都是真心想要治好您,虽然无能,但这份心意没有过错。”
少爷的表情阴沉下去,冷冷地盯着我。
他或许认为对我的看重,让我不知道分寸了。
为了让我醒醒脑子,当天我就领了二十鞭。
那是沾了盐水的鞭子,每一鞭都精准地抽在我背上,抽得我的脊梁仿佛都要断了。
要不是阿萩和行刑的仆人有点交情,阿琴他们偷偷凑了点钱送过去,我可能真的熬不过这二十鞭。
鞭子抽完了,我带着满身的血爬出去。
少爷就在窗户边看我,谁都不敢过来搭把手。
我知道他想看我狼狈的样子,所以我平静地爬出了他的庭院,直到离开了他的视野,阿萩颤抖地跑上来迎接我。
我在仆人房里躺了两天,烧了一晚上,是靠同屋的侍女们照料才活下来的。
第三天的时候,阿琴过来看我,为难地说少爷让我回去当差。
好么,他气消了,愿意留我一条狗命啦?
我问那个医生身上的零件还齐全吗?
阿琴不明所以,但他们隐约知道我是为医生求情才惹少爷生气,告诉我他们狠狠折磨了医生一顿,也算为我出出气。
听起来医生没有被血淋淋地扔出去,毕竟我替他挨了。
唉,我日行一善,老天怎么不开眼眷顾眷顾我呢?
别的不说,至少让我发笔财也不错。
我心爱的小屋,不知道几时才能凑够钱。
少爷既然有令,那我只能强打精神爬起来去上岗。
我半死不活的凄惨模样好像取悦了他,少爷没提那天的事,日子就继续平平淡淡的。
直到命运注定的那个人出现。
他是一位看起来格外年轻的医生,但又和往常出现的医生不太一样。
他主动上门请求为少爷治病。
因为我们干的缺德事,现在已经很少有医生会上门了,都得让当主花老大功夫去请,才有可能请来。
但这个医生就挺与众不同,他居然敢打包票说他能治好少爷。
少爷听闻此事,冰冷地笑了一声。
我心里咯噔一下,暗暗叫苦。
完了呀,他这大话一出口,到时少爷不得把他两只手砍下来出气才行!
我可以为保住医生的手指挨一顿鞭子。
少爷想的不错,我确实是仗着他的一点看重,才敢拒绝他的要求。
因为满屋都找不到比我更合他心意,用起来更顺手的仆人,他会重重惩罚我,但不会直接打死我。
可也仅限如此了。
如果他铁了心要砍医生的手,我就算赔上一条命,都拦不住他。
实话实说,我不愿意为医生赔上我的命,他们也不会因为被我救了感激我。
我只不过是个小小的侍女。
所以我什么都没说。
我后悔了一辈子。
医生不知怎么获得了当主的信任,还真的进门给少爷看起病了。
他每日来给少爷看诊,询问他的病情和身体状况,但开出来的药方,却不让我们去抓药。
医生在自己的院子里有药材,他会亲自熬好药再送过来。
他的药方只给少爷看过,也不知道写了什么,少爷久病成医,也看得懂药方,显然很不信任他。
第一天的药送来了,少爷阴冷地盯着药看了许久,我默默在旁边侍奉,猜测他是不是打算倒掉。
“千早。”他突然出声叫我,指着那碗药说,“喝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