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人都知道,没病的时候最好别瞎吃药。
更何况是针对某些特殊病症的特效药。
但少爷的眼睛盯着我,不容许我推脱,我也没得选。
我上前几步,将那碗药端起来一饮而尽。
说真的,这药特别难喝,喝完都能感觉胃里在翻腾。
我忍住想呕的冲动,将空碗放回去,又默默地当起了摆设。
少爷观察了我半日,看我没有异常,才令人再去端一份过来——还要亲眼盯着医生用同样的药材熬药。
从此之后送过来的药都是两份,我先喝一碗,没什么异常之后,少爷才会喝下去。
大家都猜到我在试药,但谁也不敢说什么。
阿萩知道后,趁着我不当差的时候来看我,嘴唇嗫嚅好久,也只能说:“等你休息时,我们去外面找位医生看看吧。”
好在我的身体确实没什么不适,医生开的药好像对我无效。
换个角度说,对少爷也是这样。
也不是完全无效,至少让少爷呼吸变得更顺畅了,晚上也能睡得更踏实。
这可是前所未有的巨大突破。
因为许多医生都说,少爷恐怕活不过二十岁,而毫无改善的病情似乎也验证了这点。
可现在,这个诅咒被打破了。
少爷的心情顿时变得格外地好,他对身边人也和颜悦色起来,尤其是对我。
他夸我是忠仆,舍身试药的功劳他不会忘,等他病好后我能得到很大一笔奖赏。
我觉得这样也不错,有补偿总比没有好。
毕竟少爷也没让我停止试药,八成要我陪他一起喝药,喝到他康复为止。
但一个月过去,两个月过去,三个月……甚至半年。
少爷的身体再也没有改善。
他一开始还能忍耐,说服自己治病需要时间,可逐渐还是变得不耐烦起来,甚至变得比从前更加暴戾。
现在除了我,谁都不敢在医生看完诊后第一个走进少爷的屋子,十之八九会被他下令拖出去打死。
必须得等我小心翼翼地哄他开怀一点,打出安全的信号之后,大家才敢面对少爷。
一年之后,少爷的身体状况突然急速恶化下去,几乎到了有生命危险的程度。
被医生抢救回来苏醒后,少爷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叫医生过来。
自从少爷的身体稍见起色后,医生搬到了少爷的院子里,方便随时问诊。
他一传唤,医生很快就来了,屋里其他仆人都退了下去,只留下我在一旁侍奉。
少爷忽然问医生,“为何我的身体会突然恶化?你不是说会治好我吗?”
医生轻轻皱起眉头,像是在反省自己的治疗中何处出了差错,歉意而温和地回答:“这的确是我的过错,还请您配合我检查身体,我一定会为您找出原因。”
少爷的表情就变了,十足的冷漠和刻薄,“原因?你连原因都不知道,就胆敢为我治病,你敢愚弄我!”
他从床铺里拿出一把大砍刀,狠狠劈向了医生。
血像喷洒的泉水一样溅开,远远地点在墙上,像一场雨。
我来不及震惊少爷几时藏了一把刀在床上,连忙扑过去挡在被砍伤的医生面前,“少爷!请您——”
少爷双目赤红,第二刀砍在我身上,沉重的力道几乎把我砍成两半。
我没能发出一声惨叫,骨肉在痉挛般抽动,鲜血一簇簇溅开,像盛开的花一样艳,又好像我的灵魂已经抽离了身体。
第三刀,第四刀……
我和医生叠在一起,几乎被砍得稀碎,到最后我已经感觉不到疼了。
只有最后一点朦胧的意识还在想,少爷那么虚弱,力气何时变得这么大了?
要是当年我刚来时他有这么大力气拿杯子砸我,那我早就死了。
*
但我没死。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等我恍惚地睁开眼睛,误以为自己来到地狱,爬起来却只看到屋顶的横梁。
很眼熟,我居然躺在少爷的房间里。
意识到这点,我吓得利落地跳起来,滚到屋子角落里,迟钝地想起闭眼前的事。
我应该是死了,可我摸自己的脸、胸口、手臂,哪里都找不到伤口。
难道是我产生了幻觉吗?
可我低头看自己,发现身上换了一件汗衫,布料轻软透气,不是我这侍女该穿的衣服。
是谁给我换了衣服?为什么我又躺在这里?原本卧病在床的少爷又去了哪里?
我惴惴不安地想,小心地在屋里走到,走到寝具前的那块榻榻米上,我跪坐下来。
借着屋里的烛光,我看出这里的几块榻榻米明显是新换的,和别的区域不同。
我又掀开寝具搜索,果然在缝隙里看到了一点点发黑的血迹。
身后的门忽然被人推开了,我手一抖,掀起来的被垫又掉回去。
虽然没看见来人,但凭着气息我也猜到是少爷。
面对这个一度把我砍死的凶手,我怕得牙齿颤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活了下来,也不懂少爷为什么留着我的尸体。
他缓步走进来,平静又从容,不需要任何人搀扶就能自己走动。
少爷的病好了?我刚闪过这个念头,脸就被一只手握着抬起来。
少爷半蹲下来,眼里有种我看不懂的狂喜和愉悦,“哦?你果然活过来了。”
他的眼睛一如往常般鲜艳,又比从前多了点异样的东西。
他一靠近我,我又闻到死的时候闻过的血气,其实不明显,但我就是很敏锐地闻到了。
少爷是杀过人才回来的。
他又要再杀我一次吗?
我脸上的恐惧表现得太明显了,少爷嗤笑一声,甩开我的脸,慢条斯理地坐下来。
“不用担心,你已经通过考验了。”他语气愉悦又傲慢地对我说,“感到荣幸吧,千早,你是唯一有资格追随我的人。”
啊,虽然他没有向我解释任何东西,但我明白。
我好像变成了一个怪物。
白天我小心翼翼地请求出门,和我同居一室的少爷冷笑了一声,并未否决。
可我才踏出檐廊下的阴影一步,被光照耀过的皮肤就感受到一阵灼热的疼痛。
我忙缩回屋子里,看见皮肤上一片焦黑,像被火烧过一样。
作为我助纣为虐的惩罚,太阳拒绝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