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关了五十三年。
这个数字是山藏告诉我的。
他偷偷摸摸从囚室外挖了一条小道进来时,我正拿着一粒尖锐的小石子趴在地上作画。
虽然从没有人给我送过饭食,让我感觉体力有些不支,但这不足以让我饿死。
黑暗对我来说也算不上可怕的东西,这间囚室阴暗湿冷,所以常常会有蜈蚣、虫子、蛇一类的东西出没。
我就把它们捉来,当成玩具打发时间后,再把它们吃下去。
在长时间的囚禁中,我也不算毫无长进,就好像那一夜里我的身体终于意识到,再不努力进化,迟早会死得很惨。
尽管我不需要也不愿意吃人,但我依旧可以通过补充其它能量,来积攒我的力量。
只是比起正常人吃的食物,偶尔才会出现的小动物提供的能量太少,我才需要花费这么长的时间。
就算山藏没来,我估计再攒个十年八年,我应该可以鼓起劲扯断铁链,再把铁栏杆扯开,从这里离开。
老实说他出现得很狼狈,还差点被我砸死。
起因是我在几天之前就听见靠近石壁的地面有不同寻常的响动。
我以为是什么能掘开石头打洞的动物,甚至非常期待它钻到我这里来,要是拖家带口来就更好了。
所以他挖了一个洞,顶着碎石和灰尘畏畏缩缩地钻进来时,就看见我举起一块尖锐的石头,离他的脑门只有一根手指的距离。
他吓得脸色一白,险些直接昏厥。
我一把抓住他的衣领,用古怪又含糊的声音问:“人?”
没能直接昏过去,他看起来很沮丧,颇为敬畏地望向我,“是……千早奶奶吗?”
我沉默了一下,看向自己毫无变化的身体。
依照年龄来说,他这么叫我也没错,所以我也没有反对。
“你……是谁?谁让……你……来?”
“是、是小人的奶奶。”他战战兢兢地说,“她名为阿萩。”
阿萩……我恍惚起来,这个名字在我的记忆里已经褪色了,连同她的面容也模糊起来。
这么说来她还是活下来了,连孙辈都有了,想必过了一段还算不错的人生吧。
真好啊。
没想到她会来救我。
我跟着山藏从他挖出的隧道里爬出去后,正好是入夜。
从外面我才发现,这是一个建在半山腰里的囚室,位置十分隐秘。
能找到这里实属不易。
山藏说阿萩和丈夫成亲后,就一直四处想办法打探我的下落。
三十年前她终于找到了这里。
当时还有守卫在入口把守,好在他们不会去周围巡视。
所以他们只能从背面开始偷偷挖隧道,山藏的父亲从阿萩那里接过了这个任务,几年前又换他来挖。
他絮絮地说着这些事,我忍不住伸出手,抚摸这个小个子青年的脑袋。
谢谢,真的很感谢他们没有遗忘我。
从山里往下走的路上,山藏表现得很害怕。
问起原因,他说一到夜晚,就有会吃人的鬼出没,所以他往常都不敢在夜里走动。
鬼。这个词语相当准确,会吃人的怪物,不正是传说里的恶鬼吗?
看来少爷同样活得好好的,甚至顺利地开始了他的造鬼计划。
也不知道如今这世道里藏了多少只恶鬼。
就算我想做点什么,也无能为力。
几十年前那场失败的努力,让我知道我和少爷之间的实力差距有多大。
到了现在,我已经完全没有信心可以面对他了。
不过山藏怕归怕,却不太紧张。
他说能平平安安长这么大,一家人从未被鬼袭击过,也有阿萩的功劳。
他们的家边种着紫藤花树,每当出行的时候,也要随身带上紫藤花做的香囊。
这样啊,原来少爷制造的鬼,和他一样讨厌紫藤花。
因为我只能在夜里赶路,我们花了五天五夜才抵达目的地。
隔着远远的距离,我就看见了阿萩。
她穿着一件粗布衣服,背脊已经佝偻了,满头白发梳理得很整洁,皮肤不复从前的白皙光洁。
已经入夜了,她正准备将门窗关好,进屋睡觉去。
但山藏远远喊了声奶奶,她就慢吞吞地回过头。
那双带了些混浊斑点的眼睛落在我身上,我忽然站住不动了,认真看着她那张好像变了,又似乎完全没变的脸。
阿萩慢慢地走过来,颤巍巍地拉住我的手,眼泪落在我的手背上。
“还以为……我闭眼以前,见不到你了。”她说。
当年我让她去找阴阳师过来,阿萩非常聪明。
她并未自己鲁莽地现身,而是拿了少爷的随身物品,告诉那些城中失去了亲人的平民,这是凶手留下的物证,悄悄煽动他们去抗议。
城中的阴阳师一路追查,最终查到了橘氏来。
虽然最后倒霉的是我,但阿萩没有暴露,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少爷并不知道她和我很要好,也没有把她揪出来特意报复。
因为我被当成替罪的关起来了,城里就不能再出现那么多死人。
少爷就离开了都城,回到橘氏的领地上去,后面又过了十几年,他神秘失踪了。
也是从那时开始,到处都流传起食人恶鬼的传说。
阿萩谨慎地度过了最惹人怀疑的那段时间,带着我给她的钱财离开了府邸,找了一个忠厚可靠的男人成亲。
她一直没忘记我,悄悄打听到我没有死,而是被关起来后,又开始打探我被关到了何处。
现在的世道变啦。阿萩说,到处乱得很。
现在这个时代,已经不如以前安稳了,贵人之间互相征伐,到处都在打仗杀人,谁也不听城里的大贵人的话。
城里也不安全,阿萩才带着家人搬到了现在这个地方。
她的丈夫与儿子儿媳都去世了,带着孙子一起生活。
我无处可去,就在她的家里住下,吃到了久违的热饭,又在洗澡后得到了新衣服。
阿萩用布慢慢给我擦着头发,笑眯眯地说:“我按你从前的尺寸给你做的,果然穿得下呐。”
我也忍不住笑了一下。
白天不能出门,我就留在家里陪阿萩说话,一起做些手工活,顺道给在外面耕种的山藏加油鼓劲。
夜里我会去山上逛一圈,捉几只兔子又或是山鸡回来,改善生活。
摄入足够的营养之后,我发觉我的力气变大了,身体也变得更敏捷,捕捉猎物对我来说轻而易举。
在这么平静地过了两年之后,阿萩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