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母亲人早就不知所踪。
阿萩走了,就仿佛整个世界与我最后一丝牵绊也消失了。
山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也与我一样,失去了最后一位亲人。
我陪阿萩坐了一晚,天亮的时候告诉山藏,我要带着阿萩离开。
阿萩想要去神社还愿,她从前祈祷能和我再见一面。
现在愿望实现了,但是因为身体不好,一直未能去还愿。
我打算带着她的骨灰去神社看看,把她安葬在那里。
山藏被我的话吓了一跳,不舍地说:“千早奶奶,不回来了吗?”
“你要有自己的家了,我留在这里不合适。”
我知道他和村里的津子互相喜欢,但是一直拖着没有成亲,想必也是顾虑到我的存在。
如果不是阿萩时日无多,希望我留下陪她走过最后这段路程,我原本是要离开的。
现在阿萩去世,我也没必要再给他多添麻烦了。
我告诉他,要是有空,我会来看看他。
没有意外的话,我可能会在神社附近定居,若是他和他的后人遇上什么麻烦,可以去那里找我。
等葬礼过后,我背着装了骨灰的坛子,带上阿萩给我做的几件衣服,就出发了。
那座神社离得很远,我也没有地图,只能靠人指路慢慢摸索方向。
但我很兴奋。
这是我从小到大活了几十年,头一回出这么远的门。
出远门对于我这种出身的人来说,是件很了不起的事。
更何况现在的我不需要为生活发愁,也就更能从容地去欣赏眼前的风景。
我一路都在东张西望,看到萤火虫要抓起来观察,望见美丽的花树要爬上去摘几朵下来。
如果见到壮丽的景色,也要忍着日出时灼热的阳光看几眼,再缩回阴暗的地方藏着。
就像阿萩说的,世道不太平,独自出门的女人很容易被人盯上。
我才出门几天就遇到过几个拿着刀围住我的男人。
老实说完全不是对手。
我指的是他们。
但怎么处理这些想劫持我的人,我还是有点苦恼。
正因为杀人对我来说很简单,我才更不想杀人。
但如果放他们离开,这些人说不定下回伤害的就是那些没有反抗之力的人,我也得对别人的安危负责。
苦恼一阵后,我想到了完美的解决办法。
把他们捆起来拖进城里,带到衙门前,那里的人果然接收了这几个到手的功绩,还象征性地给了我一点钱。
我在城里买了些点心,吃着久违的甜食,感觉自己找到了另一条生财之路。
去往神社的路上,我就这么边走边抓人,把他们扔到城里,换一点赏钱甜甜嘴。
走了有月余的时间,我终于抵达了神社所在的山脚边。
当时已经是深夜,在荒郊野岭中,却有一队人马在路边露宿。
发觉我走近,那些身材健壮的力士噌地一声就拔出了刀。
我只是想从那条路走过去,本就不打算靠近他们,更何况他们这样警惕,看模样也不是山贼。
我准备绕个圈子远离他们。
可火堆旁却传来一阵低低的咳嗽,我突然停住了脚步,闻到了有些熟悉的气味。
不一会儿人堆里走出一个中年男子,停在离我十步远的地方,恭敬地说:“姑娘,此时夜色深重,我家主人忧心姑娘会遇见危险,请您过去与我们一起歇息一晚。”
正常来说我该拒绝,晚上才是我赶路的时间。
要是和他们一起待到白天,难免会暴露我的异常之处。
但闻到的气味让我有些困惑,我也想知道他们主人的身份,所以还是答应过去见一见那个人。
被他们严密保护起来的,只是一位少年,有漆黑的头发与浅红的眼睛。
他抬起头朝我看来,一瞬间,我忍不住动了动手指。
但我很好地压制住了那一刻想要撕碎他的冲动。
这不是少爷,只是一个与他长得相似的孩子。
难怪我会闻到熟悉的气味,原来是橘氏的血脉。
掉头就走难免可疑,我过去问候了一声,坐在一个安全距离上和他说起话来。
他名为清弘,没有向我说出自己的姓氏,但脾气却不错,很温和地问我独自一人夜行是要去哪里。
我说:“我的姐姐生前有一心愿,要去山中神社还愿,我为了她的遗愿而来。”
清弘笑了笑,“那姑娘与我此行的目的一致了,现在的世道不太平,姑娘一个人走到这里很不容易吧,不如和我结伴同行。”
那还是算了吧,我怕他发现我是鬼之后,又会把我抓起来关到山里去。
更糟糕一点的话,可能直接让太阳杀死我。
因为他问了我的目的,我也礼尚往来,问他去神社做什么。
语气可能不太恭敬,他身后的随从就紧紧地皱眉,很不满我用这种态度对待他的主君。
清弘却没有被冒犯的感觉,好脾气地对我说:“为了向神主求助,求得我族延续下去的办法。”
他对我讲了一个悲惨的故事。
说不清是从何时开始,也许是二三十年前,他们一族就开始逐渐凋零。
起先是族中成年的子嗣会患上一种古怪的重病去世,紧跟着就是生育越来越艰难。
再后来,好不容易生下的孩子,却很难养到长大,他们无一例外都会染上同样离奇的病症死去,夭折的速度越来越快。
到他这一代,已经严重到连刚出生的孩子都很难养活了。
这毫无疑问是一种诅咒。
清弘平静地告诉我,他们一族从数百人已经缩减到只剩二三十人的数量,眼看就快要灭亡了。
他却不甘心就这么等死。
听闻山中侍奉天照尊神的神主有奇异的力量,他才不远千里地赶来,想要求得诅咒的真相,也想要一线生机。
我张了张嘴,不知道要怎么与他说。
就算不去见神主,我也已经知道这一族的诅咒来源了。
橘氏里养出了一个吃人的恶鬼,他又不断制造了更多吃人的恶鬼,犯下了无数杀孽,于是上天降罪于橘氏一族。
恐怕他们想要的生机,没那么容易拿到手。
除非世界上的恶鬼全都消失了,否则这个诅咒就会世世代代伴随他们。
那我呢?我为什么没有被责罚?
又或者说我在这里遇见这个少年,听说了这件事,其实就是上天对我的某种暗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