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入这座宫殿前,我曾以为神图不过是一张残图、一道咒术、一枚从母亲遗物中翻出的冷物件。
可当殿门在我身后合拢,我第一眼看见的是——
那道卷轴,在空中自己打开,像一道醒来的灵魂。
图卷不是死物。
它在这里,像是终于归家。
我站在殿门前,一脚未踏入,天遗图便已飞离我掌心,悬在我前方,静静旋转。
它没有发光,却唤醒了整座殿宇。
这一方地底封殿,没有柱,没有顶,只有空无尽的环绕墙面,满刻神纹与无字碑文。
它静默地坐落在地心最深处,如某种沉眠的意志,早在我出生之前,就已经等在这里。
我不认得那些字,可心底有什么在跟着它们颤动——像是记忆,但不是我的。
图卷翻过我身,缓缓落入我的脊背。我没有动,它就自己嵌了进去,像找到了本来的位置。
那一刻,我几乎听见自己骨头在响。
不是疼,是一种异样的归属感,就像有别的什么从我体内醒来,一点点贴合那些沉睡的机关,滴水穿石般扣响了殿中那道久未被唤醒的“源”。
忽然间,光浮起。
一道一道,自墙面延伸而下,贯穿整个祭坛。
神殿开始回应我。
脚下浮现金纹桥路,引我前行。
每走一步,那些无字碑上的纹路便亮起一行。金光顺着神纹走向我的指骨、气脉、丹田,像在向我确认什么,又像在逐寸验证。
神遗之殿,主印所在。
据沈珣说,神族在千年前便已灭绝。
但他们未曾离开。
他们将所有的“归位契印”,埋于这座殿下。
这一处名为“九识殿”,实为神族主源归集之所。神识之血传至后裔,若再被印识接引,便会引发“归位响应”。
——唯有神族正统血脉所承之人,能唤醒它。
我走到殿心时,识海忽然轻轻一动。
那不是灵识被引,而是某种记忆,某种过去,在这里苏醒。
我看见画面。
无数白衣者跪在神殿前,背后烈火灼天。
一个满脸血的女子,将天遗图一页页焚碎,只留下最后一页,压入自己骨中。
她转身跪伏,最后回头一眼说的,是:
“归位者,将由你而生。”
画面断。
我重新站在神源印前,掌心已抬起,光正垂下。
一切都像刚才那样,没变。
可我的心跳忽然乱了。
那句话像落在水底的石子,没什么动静,但波纹一圈圈向内,最终打在我心头。
“由你而生。”
不是“你是”。
而是“由你而生”。
我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我应该是归位者的,我是神印唤醒的那个人,是天遗图认主、血脉共鸣的拥有者。
可她说的不是我。
她明明看着未来,却说:“将由你而生。”
我喉咙发紧,抬头望向那印光。
它并没有迟疑,依然朝我缓缓落下,仿佛认定我就是那个“归位”的人。
我该安心才对。
可为什么脚下这么冷?
我轻轻吸了一口气,却没能吸到底。
像有什么捂着我心口,让我连喘息都不敢太大声。
我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还是说,从头到尾,是我自己在误会自己?
那句话依旧盘在脑子里——归位者,将由你而生。
它不走。
我试图用理智告诉自己:那只是古神语的修辞,不是指代后代,不是生育之意,不是那种“被迫赋予”的牺牲。
可我越想否认,手却越抖。
我强迫自己平静。
金纹下落,我终于——
把那只手伸了出去。
不知是不是那一刻太静,神殿的光变得格外慢。
慢得几乎让我以为——它在犹豫。
金色光纹一丝丝垂落,像极了脐带那种与生俱来的牵系。可越靠近我,它就越不稳,像是某种本能在挣扎,抗拒这段接引。
我盯着那道光线。
我试图告诉自己,它只是探测到我识海尚未完全苏醒;我告诉自己,它只是迟疑了一瞬——不是不认我。
我再走一步。
可就在那一步踏出前。
有人从背后,一掌落在我脊心。
我没来得及说话。
识海像被斩断的树根,瞬间麻痹,金纹同时失控。
所有浮光猛地偏转,朝着另一道气息而去。
我身体被定住。
胸口一震,像是被硬生生从这场命运中抽离出去,而那股抽离的力量熟得让我想吐。
是他。
沈珣。
他站在我左侧一步,掌心虚抬,对着我刚才的位置,稳稳接住了那道转向的神源印。
那一掌,不是出剑的姿势,也不是防御的姿势。
是迎接。
他抬手时,脸上没有杀气。
反而是极温柔的表情,像抱住一个濒死的孩子,像是怕你被撞疼。
“你识海还不稳。”他说,“你承不住。”
神印落入他掌心时,他声音很轻很缓,仿佛只是说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帮你接着。”
我什么都说不出。
识海像被封了一层薄冰,每一寸意识都僵硬却疼不起来,只剩下一丝残觉在尖叫:
他骗了你。
沈珣只是站在那里,让神源的光一点点绕上他身,像他天生就配得上这份力量。
我努力想眨一下眼——至少让我确认,那真是他。
可眼皮太重,连睫毛都动不了。
我最后看到的,是他低头看我。
眼神如旧。
平静、克制、柔和,甚至还带一点怜惜。
那种眼神,我曾在他替我替我挡剑时见过。
可这次,他替我挡下的,不是伤。
“……你……”
我嘴唇抖了一下,像是用尽了全部神识才挤出这一字。
他似乎听见了,往我这边侧了半步,俯身。
“别动。”他说,“识海已乱。”
我却更用力撑开喉咙。
每一寸声带像被砂石碾过,我终于从齿缝里挤出半句话:
“你……为什么……是你。”
沈珣没回我。
他低头轻轻将我发丝拨开,指腹拂过我眉心——那是神源印本该落下的地方。
我说不出话来了
只是眼角滚下一点泪。
识海最后一点感知崩塌前,我忽然想起那句话——
归位者,将由你而生。
可现在,我连“由我”这一步都做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