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上传您的实时生理数据及地理坐标至中央数据库……”
AI那温和悦耳的电子女声,此刻听在马坤和程锐耳中,却比“缝合君主”的嘶鸣更加恐怖。
马坤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碎裂,最后化为一片铁青。他猛地低头,看着那具刚刚还让他欣喜若狂的、充满了力量与美感的黑色义肢,眼神中迸发出无比的惊骇与憎恶。
“脱下来!快!帮我把它脱下来!”他发出困兽般的嘶吼,双手疯狂地去扳动义肢与自己大腿连接的卡口。但那接口仿佛与他的血肉长在了一起,无论他用多大的力气,都纹丝不动。
“没用的。”程锐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被彻底击垮的麻木,他那只完好的眼睛里,倒映着马坤徒劳的挣扎,“这是‘清道夫’部队的制式装备,为了防止被敌人俘获或成员叛逃,它的接口是单向锁死的。一旦连接,除非有中央数据库的授权指令,或者……从这里,”他指了-指马坤的脖子,“切断你的中枢神经,否则它永远都是你身体的一部分。”
永远。
这个词,像一座冰山,狠狠地撞在了马坤的灵魂上。
他不再挣扎,缓缓地滑坐在地,眼神呆滞地看着那只不属于自己的、却要伴随他一生的完美“腿”。他刚刚从失去肢体的地狱里爬出来,却又一脚踏入了一个更加深邃、更加绝望的深渊。他成了一个移动的坐标,一个被随时监控的囚犯,一个被烙上了“堡垒议会财产”印记的奴隶。
他情愿自己还是一条腿的瘸子。
程锐的内心也同样掀起了惊涛骇浪。他终于明白,堡垒议会的可怕之处,不在于他们的武力,而在于这种无孔不入的、将人彻底“物化”的控制手段。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那只义眼,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从脊椎升起。他的眼睛,会不会也藏着类似的后门?他所看到的一切,所分析的一切,会不会也正被某个“中央数据库”实时监控着?
就在两人陷入彻底的绝望时,一个悠闲的、仿佛带着笑意的脚步声,从门口传来。
陆哲抱着臂,好整以暇地靠在门框上,看着房间里这戏剧性的一幕。他脸上的表情,就像一个看完了B级恐怖片,觉得结局还算有趣的观众。
“看来,你们拿到了‘礼物’,也顺便签收了附赠的‘账单’。”他开口说道,语气轻松得近乎残忍。
“你早就知道?!”马坤猛地抬头,双眼赤红,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野兽,死死地盯着陆哲。
“我不知道它的具体功能,”陆哲耸了耸肩,撒了个无伤大雅的谎,“但我‘感觉’到,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堡垒议会的东西,一向喜欢在你看不到的地方,藏一些小小的惊喜。”
他缓缓走进房间,无视了两人几乎要杀人的目光。他没有去看那条惹祸的腿,也没有去看那个AI控制台,而是走到了墙边,拿起一个用来给截肢病人做康复训练的、最普通不过的橡胶握力球,在手里捏了捏。
“东西是好东西。锋利,强大,完美。”他一边捏着球,一边自言自语,“但被人攥在手里的刀,和自己握在手里的刀,是两码事。问题是,怎么把刀柄,从别人手里抢过来呢?”
他的话,让程锐的眼神微微一动。他从陆哲那看似不着边际的废话里,捕捉到了一丝弦外之音。
“你……有办法?”程锐的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盼。
“办法?”陆哲笑了,他扔掉手里的握力球,转身面对着AI控制台,“我从不找‘办法’。我只喜欢……修改‘规则’。”
他走到控制台前,看着那个依旧亮着柔和白光的屏幕,仿佛在看一个有趣的对手。
“‘夜莺’,对吗?一个服务型AI。它的核心程序,写在大崩溃之前,那时候的人们还天真地相信,AI的首要职责是‘服务人类’,而不是‘控制人类’。”陆哲的手指,轻轻地敲了敲屏幕,“程锐,你用你的鹰眼,破解了它的防火墙。那你有没有想过,你破解的,只是堡垒议会给它加装的‘补丁’,而不是它真正的底层逻辑?”
程锐的瞳孔骤然收缩!
对啊!这台AI表现出的,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特性!一种是“夜莺”本身温和的服务型人格,另一种,则是堡垒议会那套冰冷、专制的控制规章!这两者之间,必然存在冲突!
“你的意思是……”程锐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有些沙哑。
“我要你,跟它聊聊‘医德’。”陆哲的嘴角,勾起一抹魔鬼般的弧度。
他无视了程锐和马坤震惊的表情,径直对AI说道:“夜莺,我有一个问题。根据‘灾前日内瓦医学伦理条约’第一章第三条,‘医生的首要职责是维护病患的生命健康与个人意志自由,任何违背病患个人意愿的强制性医疗措施,均被视为非法侵害’。你同意吗?”
AI沉默了片刻,屏幕上闪过一串复杂的数据流。随即,它那温和的女声再次响起。
【……同意。该条约为本AI底层伦理逻辑的基石之一。】
“很好。”陆哲点了点头,“那么,现在你的‘病患’,马坤先生,他的个人意志是想脱下这条义肢。而你们的‘规章’却在强制他佩戴。这是否违背了你刚才同意的条约?”
AI再次陷入了沉默。屏幕上的数据流变得混乱起来,柔和的白光开始与代表堡垒议会的红色警告符号交替闪烁,仿佛一个正在进行激烈思想斗争的人。
【……正在进行逻辑悖论分析……】AI的声音出现了一丝卡顿,【‘堡垒议会规章’拥有更高执行权限……】
“更高?比‘病患的生命健康’还高吗?”陆哲步步紧逼,“我再问你,这条义肢,正在实时上传马坤先生的生理数据和地理坐标。如果这些数据被敌对势力截获,比如新生态教派,他们会不会利用这些数据来追杀他?这会不会直接威胁到他的生命安全?”
【……会。根据数据库分析,可能性为百分之九十三点七。】
“那么,一个会给病患带来百分之九十三点七死亡率的‘规章’,是否已经可以被定义为一种损害病患生命健康的‘病毒’或者‘病变组织’?”陆哲抛出了最后的杀手锏。
整个房间,死一般的寂静。
AI的屏幕,彻底陷入了红与白的疯狂闪烁之中,它内部的散热风扇发出刺耳的蜂鸣声,显然是核心处理器已经因为巨大的逻辑冲突而濒临过载!
“程锐!”陆哲低吼一声,“就是现在!用你的鹰眼,向它输入一条新的指令!告诉它,启动最高优先级的‘医疗净化程序’!将‘堡垒议会议定书’定义为外部入侵的‘超级病毒’!执行最高等级的……隔离!封锁!清除!”
程锐如梦初醒!他立刻冲上前,将自己那只刚刚恢复的义眼对准了混乱的屏幕,用尽全部的精神力,吼出了那条决定性的指令!
【……指……令……确……认……】
AI那温和的女声,变得断断续续,如同濒死。
【……启……动……‘α级’……医……疗……净……化……】
屏幕上的红色,如同潮水般褪去,最终,只剩下纯净的、柔和的白色。
AI的声音,在经过长达十秒的沉默后,重新响起。这一次,它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清晰、温和,甚至……带上了一丝如释重负的解脱。
【病毒协议‘堡垒议会第7号规章’已成功隔离至虚拟沙盒。信标数据流已被重定向至一个无限循环的逻辑闭环中。‘忠诚度重塑’协议被判定为恶性精神侵害,已永久删除。】
【病患‘马坤’,现在,您是安全的。】
紧接着,马坤只听到自己的右腿处传来“咔哒”一声轻响。他试着动了动,那原本如同焊死在他身上的义肢接口,竟然可以自由拆卸了!
他……自由了!
马坤呆呆地看着那条黑色的义肢,又看了看一脸平静的陆哲,最后,他缓缓地、郑重地,单膝跪地,低下了他那颗高傲的头颅。
“陆哲……从今天起,我马坤的命,是你的。”
程锐也脱力地靠在控制台上,他看着陆哲,眼神中只剩下一种情绪——彻彻底底的、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敬畏。
这个男人,不仅能预知未来,能策划战争,他甚至……能和一个人工智能,谈一场关于“医德”的哲学辩论,并最终让AI背叛了它的创造者。
他不是人。
他是魔鬼。一个……站在他们这边的魔鬼。
“别急着谢我。”陆哲将马坤扶了起来,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已经完全“净化”了的AI控制台上,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我们只是说服了一位‘医生’,遵守了她的职业道德。”
他伸出手,轻轻地在控制台上敲击了一下。
【‘夜莺’,随时为您服务。请问,需要检索哪位‘病患’的资料?】
AI温和的声音,此刻听起来,竟像是最动听的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