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景淮迈步在长长的游廊,脑中不断浮现着姜姀刚才说的话,似乎要将她低眉顺眼的模样刻在骨头里。

“妾身无人可靠,无枝可依,一身荣辱全赖陛下所赐,陛下还怕什么呢?”

他怕什么?

怕的是那杀人于无形的鸩毒,还是怕她毫不犹豫捅向他胸腔的利刃?

女人啊!是这世上最善谎言的骗子。

他想到这里嗤笑出声,出声叮嘱曹掌印。

“给内侍省递个话,送往凤栖宫的人,定然要慧敏内敛、吃苦能干。”

“老奴明白。”

不管怎么说,七年前的事情不能再发生了,否则邺朝的朝堂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

景淮甫一离开,姜姀便跑着去寻胥月。

瞥到她早已经将木钗从手心拔出来,眼眶瞬间红了几个度,心疼地斥责她。

“让你逞能。”

“陛下最是睚眦必报,奴婢当初亲自端毒酒给他,他焉能释怀?”

与其说是给杜修仪出气,不如说给他自己报仇。

当初围在栖凤宫周遭的羽林卫,能将她射成刺猬,打成筛子,是娘娘挡在了她的面前。

那些羽林卫,才不得不罢手。

“经了这么一遭,他应该能消停一段时间。”

这位看似温润无害的帝王,就像是蛰伏在暗中的毒蛇,素来是不达目的不择手段。

她如今见了血,他的心也能顺畅一些。

“娘娘,奴婢担心的是您。”

她这端毒酒的人都被这般记恨,娘娘这个主导全局的人,恐怕早已经是他心头的毒刺。

如今回宫,谁也不知道会面临什么。

“有什么可担心的?”姜姀边给胥月上药边开口,“舍得一身剐,皇帝也能拉下马。”

若是连生死都能无惧,又能有什么能阻挡她?

“我们现在最紧要的是握紧后宫的权柄,唯有这样才能谋篇布局。”

姜姀一边接手六局事务,一边安置从内侍省调来的人手,顺带还去看了一眼外放的宫娥内侍。

年老的内侍,若是不愿意归乡。

内侍省的人,便会将他们送往邺朝皇室的龙兴之地阳羡郡,在那里安度晚年。

至于宫娥,若是没有归处。

则由内侍省的人统一送回家乡,由当地的郡守统一安排她们的去处,给她们遮风挡雨之所。

望着缓缓迈出宫门的宫娥内侍,姜姀的心莫名一松。

她回到凤栖宫后挥退左右,遮挡在广袖下的手像暖玉似的伸出来,神情既凝重又紧张。

细细望去,只见她手中赫然捏着一张叠得宛若指头大小的信笺,方方正正严严实实。

慢慢展开,上面赫然写着——姜女郎,皇长孙有可能活着,还求您援手。

想到那霁月光风的男子,姜姀的手指紧紧蜷缩在一起,死寂的心绪起伏不断。

若是别人说这话,她定然不相信。

毕竟太子殿下出事后,他那一脉的子嗣差不多都死绝了,唯一得以苟安的景珃还是因为先帝的偏爱。

她现在都忘不了,他被押着前往皇陵的那一幕。

素来被皇室众人捧在手心的皇长孙,被朝臣们当作贤君储备的景珃,当着她的面撕毁婚约。

“姩姩,自此婚嫁各不相干。”

“我希望你此后余生平安喜乐,没有争权夺利的龌龊,没有亲人染血的无助。”

修长的指尖落在她鼻翼的那一瞬,她抱着他哭得像个孩子,不顾廉耻地缠着他的腰。

“姩姩和珃哥哥一起去守皇陵,姩姩不要嫁给别人。”

“别傻了,姜家不会同意的。”他摸着她的头,笑得干净又明媚,“最紧要的是,哥哥舍不得姩姩吃苦。”

“姩姩是天上的明月,是珍藏的珠宝,又怎么能与黑暗为伍、与脏污共生?”

可就是这样朗月清风的男子。

在姜家覆灭的前夕,竟然被活生生烧死在皇陵,成为了无数人心中的遗憾。

她的祖父,不过是想追查皇陵失火案。

却被朝臣们攻歼心念前太子,被帝王所厌恶,直接赐了一壶毒酒,在寒冷的冬夜成了一缕亡魂。

两朝首辅一倒,姜家被牵扯出更多的事情。

更有甚者,伪造了姜家与景珃的通信,明晃晃指出姜家有意染指邺朝山河社稷的事情。

这伪造书信的人,便是她的舅父。

顷刻间,原本枝繁叶茂的簪缨大族,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全部被押进诏狱。

她被迫无奈之下,只能让景淮先下地狱。

为了以防万一,她甚至连遗诏都给他准备好了,只要他咽下了最后一口气,那么自己的儿子便能继位。

偏偏,景淮却能绝地反击。

就在她和姜家成为砧板上的鱼肉,等待帝王大手一挥的屠杀时,却迎来了巨大的转折。

他射杀了凤栖宫大部分宫人,绝了她的耳目和打手;敲碎了姜家男丁的身体,绝了他们科举入仕的希望。

紧接着,她被送到乾元观,姜家人被送回扶风郡。

没人知道,景淮为何在一夜之间改变想法,使得这场诛杀异己的戏码半途而废。

可所有人都不敢多问。

因为当时的景淮已经发疯了,在宣政殿亲手杀了一个质疑的朝官,并且将他的头骨塞到了龙椅下。

因为一场皇陵失火,引起的轩然大波。

今日,竟然有人告诉她,当初被埋葬在火海的景珃,极有可能还活着。

而且,给她信笺的人,她没有办法怀疑。

因为景珃得知她嫁给景淮后,曾经托人给过她一份名单,那里面的人都是前太子安插的暗子。

里面,赫然便有徐晃的名字。

他本意是想要这些人为自己所用,让她在这诡谲难测的后宫,更加容易一些。

然而,她舍不得折损他的人。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这位不显山不露水的小内侍,如今竟然成了内侍省的副手。

行走在外,也能得旁人一句徐大监。

他这利用职位之便冒险见自己,绝对不可能说一些无稽之谈的话。

——景珃,极有可能真的活着。

她越想心越乱,恨不得现在便去见徐晃,可理智却告诉她,不能失了分寸。

内侍省是什么地方?

那是帝王鹰犬聚集的地方,是寻着味便能乱咬的凶徒,稍有不慎便会被人发现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