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着契约末尾那个陌生地名——“永渡驿”,我只身前往那片地图上几乎被遗忘的、被连绵群山封存的角落。长途跋涉后抵达时,触目所及的唯有荒颓倾圮的石屋,断壁上爬满了狰狞的藤蔓,在暮色中投下鬼魅般的影子。一座孤零零的、摇摇欲坠的石桥横跨在深不见底的幽涧之上,通往对岸迷雾笼罩的密林深处。宿于驿站旁破败的客栈,夜半总有诡异声响:楼板吱呀作响如同有人赤足徘徊,窗外似有湿漉喘息紧贴玻璃游移,吊灯无风自动……更扰人的是那契约,在包裹深处竟隐隐嗡鸣震动,不祥的频率敲打着神经。
驿站废弃的邮差老屋,角落散落着虫蛀发脆的旧报纸碎片。一张泛黄的头版清晰地印着祖父的名字——陈远樵!大字标题触目惊心:“百年望族主事者陈远樵卷入‘永渡驿惨案’,巨额债务疑云缠身”。报道下方,一张模糊的集体照刺痛了我的眼:祖父面色凝重立于后排,前排居中那个笑容凝固的年轻人,竟与我方才在老客栈柜台上瞥见的一张褪色照片里的面孔,惊人地重合!那是客栈老板早夭的独子阿旺。而报道中另一张照片角落里无意摄入的半张侧脸,阴鸷的目光刀锋般锐利,竟依稀就是昨夜梦境里那窥视者的轮廓!契约嗡鸣陡然加剧,冰冷刺骨的寒气几乎冻僵手指。
祖父模糊的笔记碎片、阿旺父亲含泪断续的回忆、契约阴毒的条款……一条条线索如同暗河中的浮尸,在眼前逐渐拼凑出令人心悸的真相。几十年前,祖父陈远樵代表的家族势力曾以苛刻的“契魂书”为锁链,试图牢牢捆缚住永渡驿的土地与人心。那契约上散发着硫磺气息的条款,字字句句蘸着贪婪的毒汁。祖父,这位一生以端方自持的老人,当年竟也沦为这血腥棋局中一枚身不由己的棋子?抑或,他曾是幕后的真正那只执棋的手?在土地与财富的巨大诱惑面前,人性的堤坝是否早已溃决?巨大的背叛感如同冰冷的铁钳扼住了我的咽喉。
深入密林找寻契约记载的“血祭之地”,空气黏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浆。一座坍塌近半的古老石台突兀地矗立在林间空地,形如祭坛。石缝深处,一枚染着暗沉污渍的青铜戒指赫然映入眼帘,戒面浮雕的徽记与契约纸页角落的微缩印记如出一辙!正当我俯身拾取的瞬间,脑后骤然袭来凛冽的恶风!狼狈翻滚躲开致命一击,石块在方才立足之地砸得粉碎。抬头望去,晨雾中,那张在报纸照片里一闪而过的阴鸷侧脸,此刻正清晰地扭曲着,充满了刻骨的怨毒——是当年惨案中另一个被吞噬的灵魂,被契约的执念扭曲成了徘徊数十载的复仇恶鬼。契约在我怀中疯狂震颤,嗡鸣尖锐如鬼泣。
亡命奔逃!枯枝如鬼爪抽打脸颊,身后沉重追击的脚步如同催命的鼓点。终于踏上那座朽烂不堪的石桥,木板在脚下发出垂死的呻吟。追猎者已至桥头,他眼中燃烧的早已非人的理智,而是被契约怨毒彻底浸透的疯狂之光。就在他猛扑而上的刹那,支撑桥面的最后一根主梁发出刺耳的断裂之声!脚下猛地一空,身体在失重中急剧下坠,下面是吞噬一切的幽暗涧水。风声在耳边凄厉呼啸,冰冷的契约紧贴着胸膛,仿佛一枚嵌入血肉的心脏,带着来自幽冥的搏动。原来,它渴求的,从来不只是纸上虚幻的承诺或冰冷的交易数字,它真正索要的,是滚烫的、饱含恐惧与绝望的生命献祭,用以滋养自身那源自深渊的不灭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