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刘四风流

(一) 风流刘

刘四的风流,不在潘安之貌,也不在子建之才。他的风流,是南城根老墙下蔓延的野草,是搁了三天那碗老酒里浮着的沫子,带着点落魄,也带着点扎人的生机。

他是这长乐坊里一个顶不起眼,却又顶不能缺少的人物。没人知道他靠什么营生,只晓得他今日帮东家写封信,明日替西家跑回腿,后日又能坐在茶馆里,给说书先生递上个新鲜段子,换一壶免费的碧螺春。他的袍子永远是半新不旧,却浆洗得干干净净;手指甲缝里没有泥,却总带着点若有若无的墨痕和烟火气。

真正的风流,在于女人们对他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大小姐们瞧见他,粉脸一绷,眼角却忍不住要瞟过去;巷口的豆腐西施,每回见了他,那声“豆花——”总要拖得又软又长,多给他舀上小半勺嫩脂似的膏腴。可他呢?对谁都带着三分笑,那笑意却像秋日的湖水,清亮,也凉飕飕的,不达眼底。

坊间流传他最“风流”的一桩事,是关于百花楼的绿珠姑娘。那是个清倌人,琵琶弹得能引下月亮里的嫦娥。多少豪绅一掷千金,想当她的入幕之宾,她却偏偏对那个只送得起一首酸诗的刘四,青眼有加。

(二) 绿珠泪雨

这夜,细雨如酥。刘四踩着湿滑的青石板,晃进了百花楼。他没去前厅喧闹处,径直上了后院小楼。

绿珠的房门虚掩着,里头琵琶声咽,唱的是一曲《牡丹亭》:“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刘四推门进去,也不说话,自顾自倒了杯冷茶。绿珠停了弦,抬眼看他,眸子里像蒙了一层江南的烟水气:“你来了。”

“来了。”刘四坐下,从怀里掏出个小油纸包,推过去,“路过李记,新出的桂花糖糕,想着你爱吃。”

绿珠没看那糖糕,只盯着他:“王员外今日又来了,说要替我赎身。”

“好事。”刘四呷了口冷茶,眉眼在灯影下有些模糊。

“你明知……”绿珠的声音里带了哽咽。

刘四放下茶杯,发出“咯”一声轻响。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秦淮河上画舫如织,灯火倒映在碎雨里,像揉碎了一河的金箔。“绿珠,”他声音平静,“我是个没有根的人。今日在这长乐坊,明日不知在哪个天涯。你跟了王员外,是正经归宿。”

绿珠的泪珠终于滚下来,砸在琵琶弦上,一声微鸣。她咬着唇,不再说话。

刘四又在屋里站了一会儿,听着那细密的雨声,然后转身,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他风流,却从不给人承诺;他多情,却也最是薄情。

(三) 风流真相

然而半月之后,长乐坊炸开了锅。王员外被查出私通外官,下了大狱,家产抄没。而首告的证物,几封关键书信,据说是一个神秘人送到知府衙门的。

风声鹤唳里,人们才恍惚想起,王员外倒台前几日,似乎只有刘四,曾在他府上出入过几次,说是帮闲写帖。

再联想绿珠姑娘……

众人恍然大悟,再看刘四时,眼神里便多了几分敬畏与揣测。他依旧那副落魄闲散的样子,在茶馆里听书,在街边喝酒。只是那“风流”二字,如今品起来,底下却翻涌着铁锈与寒冰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