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晨光如水,漫过青石山的脊线。这尊千年不语的老者,在朝霞中缓缓舒展身躯。岩层的纹路是时光镌刻的印记,每一道褶皱里都藏着岁月的密语。山脚下的小河尚在晨雾中半梦半醒,水面泛着淡淡的氤氲,宛若一匹被风揉皱的绿绸,沿着山势蜿蜒流淌。河水清澈见底,能看见水底铺陈的鹅卵石——白的温润如玉,青的沉静如砚,被流水经年累月地抚摸,早已磨去了所有棱角。

李倩倩坐在石楼前的老槐树下。这株不知年岁的古树,粗壮的树干需两人合抱,繁茂的枝叶向四周伸展,如同一把撑开的巨伞。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藏青布衫,领口和袖口却浆洗得异常挺括。粗糙的手掌中,紧紧攥着一块青石——这是她连续几个清晨在河滩上细细寻觅、反复摩挲的成果。石头的表面已被打磨得温润光滑,边缘柔和圆钝。当她那布满岁月刻痕的手指抚过石头时,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一件稀世珍宝。

她的目光长久地落在河面上。晨雾正一点点消散,阳光穿透老槐的枝叶缝隙,慷慨地在水面撒下无数跳跃闪烁的碎金。一阵带着湿润水汽的晨风拂过,撩起她鬓角几缕显眼的白发。波光粼粼,晃动着她的眼,也晃动着她的心。

第一章:初临石楼

那年的夏天,空气仿佛凝固了,闷热得如同蒸笼。十八岁的李菲菲,背上是一个沉甸甸的蓝布包袱,里面裹着她仅有的几件换洗衣裳和一本几乎被翻烂了的《唐诗三百首》。她跟在父亲身后,沿着蜿蜒的山路前行,脚下被烈日晒得滚烫的青石板。父亲李会明,一个沉默而坚韧的汉子,肩上扛着家里祖传的旧木箱,箱角已被经年累月的使用磨得油光发亮,像涂了一层深褐色的釉。

“快到了。”父亲忽然停下脚步。他抬起手臂,指向山脚下一片葱茏的绿荫。李菲菲顺着父亲手指的方向望去,视线首先被那条宛如碧玉带子般的小河吸引。河水清亮,在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不急不缓地流淌,温柔地环绕着几间由青灰色石块垒砌而成的石楼。石墙的缝隙里,顽强地钻出几簇嫩绿的草芽。石楼檐角悬挂的铜铃,颜色是岁月沉淀后的暗沉古铜色,在微风中轻轻晃动。

越走近,流水潺潺的声音便越发明晰悦耳。走到河边时,李菲菲忍不住蹲下身来。她从未见过如此清澈见底的河水,河底的景象一览无余——细小的鱼儿在石缝间灵巧地穿梭游弋。河畔的青草长得格外茂盛,绿油油的一片,从河边一直铺展到石楼脚下。

“这水啊,”李会明也蹲在了女儿身边,伸出宽厚粗糙的大手拂过清凉的水面。“是青石山的血脉哩。”他顿了顿,“往后,它就陪着咱们了。”

李菲菲学着父亲的样子,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触碰河水。一股沁人心脾的凉意立刻从指尖蔓延开来。她看着水流绕过石楼的墙角,撞上一块突出的大青石,溅起晶莹剔透的水花。

这石楼原是一位独居老篾匠的栖身之所。李会明花了整整半个月的时间来收拾整理;李菲菲则里里外外擦拭着积满灰尘的桌椅灶台。搬来石楼的那个傍晚,父亲在旧铜铃旁边,郑重地加挂上了一串崭新的小铜铃。山风徐来,旧铃发出沉厚悠长的声响;新铃则回应以清脆悦耳的颤音。两种声音奇妙地融合在一起,又被汩汕的流水声温柔地包裹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