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陈续张着嘴,发不出任何声音。雨水流进他的嘴角,又咸又涩。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簇拥着,走向那个他只在电视上见过的、本市最负盛名的音乐厅的。一路上,有人为他撑伞,有人轻轻拍着他的背,有人只是默默地跟随着。队伍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

音乐厅里,灯火通明。观众席上,坐满了人。不是衣着光鲜的乐迷,而是形形色色的普通人——学生、白领、老人、孩子,还有不少穿着各种行业制服的人,他们似乎都是匆忙赶来的。舞台上,不是庞大的交响乐团,只有一架黑色的三角钢琴,和一个穿着简单礼服的年轻钢琴师。

人们把他引到舞台中央。

聚光灯打在他身上,温暖得有些不真实。他浑身湿透,病号服皱巴巴地贴在身上,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朵蔫了的小向日葵。他站在那里,渺小,狼狈,不知所措。

台下,一片寂静。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没有催促,只有等待。

他看着台下那一张张陌生的面孔,那些眼睛里映着舞台的光,也映照出他此刻的狼狈与空洞。他想开口,想说出那个黑暗的计划,想吼出他对这个世界的愤怒,想质问他们为什么要把他的悲剧变成一场温情的表演。

可是,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他看到了清单上那条“在真正的舞台上唱一次歌”。那是很多年前,在一个无人知晓的社交小号上,他酒后胡言般写下的呓语。他自己都忘了。

原来,他那些微不足道的、被自己深深掩埋的渴望,并不是毫无意义的尘埃。

音乐厅里安静得能听到空调系统运作的微弱声响。聚光灯的光柱里,细微的尘埃缓慢浮动。

他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翕动,却没有发出预想中的嘶吼或控诉。从喉咙深处溢出来的,是一段破碎的、走调的、带着无法抑制颤抖的旋律。是一首很老很老的,关于家和母亲的歌谣。他忘了大部分歌词,只能哼着那模糊的曲调,声音沙哑,微弱得像风中残烛。

没有伴奏。只有他不成调的、断续的哼唱,在空旷华丽的音乐厅里孤独地回响。

哼唱声停了。他站在那儿,像用尽了全部力气。

死寂。

然后,掌声响了起来。

不是雷鸣般的,是克制的,轻柔的,如同潮水缓缓漫过沙滩,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将他整个人包裹。有人开始低声啜泣。

陈续茫然地看着台下,那些模糊的、带着泪光的笑脸。他口袋里的那个小玩意儿,硌得他生疼。他下意识地伸手进去,握住了那冰冷粗糙的金属和塑料外壳。毁灭的冲动还在血管里微弱地跳动。

一个穿着志愿者马甲的中年女人快步走上舞台,没有看他手里的东西,只是轻轻扶住他的胳膊,声音温和却不容置疑:“陈先生,这边请,我们还有下一个愿望。”

他像提线木偶般被带离了舞台,穿过侧面的通道,被引到音乐厅后面的一条小街上。那里,不知何时,支起了一个临时的露天灶台。一个系着围裙、身材微胖的大婶正麻利地翻炒着锅里的食材,浓郁的酱香混合着肉香,霸道地驱散了雨水的湿冷。

“来来来,孩子,”大婶看到他,用铲子敲了敲锅边,嗓门洪亮,“尝尝张婶的红烧肉!肥而不腻,入口即化,保证比你妈做得还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