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劫失败后,我回到了地府。
后来那个负了我的男人来到奈何桥,疯了似的拦住那些去投胎的鬼问:“璃璃,是你吗?”
听说他找遍三界,历经五百年,只为了找到那个他在凡间渡劫遇到的女人。
所有鬼都在嘲笑他,堂堂上仙,为了一个女人甘坠入鬼域。
只有我知道,他口中的璃璃是我。
可他不应该跟他的青鸾仙子双宿双飞吗?
灵核被生生剜出的痛楚,让我恨不得立刻魂飞魄散。
可玄羿连这点解脱都不肯轻易给我。
他那只骨节分明、曾温柔抚摸过我脸颊的手,此刻正稳如磐石地操控着“寂灭”刃。
刀锋缠绕着冰冷的仙力,如同最残忍的刑具,一寸寸地割裂我的丹田,剥离我与生俱来的灵核本源。
“呃啊——”
我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破碎的惨嚎,身体剧烈地痉挛着,鲜血像是决堤的洪水,从胸口那个巨大的窟窿里汹涌而出,染红了他洁白的衣摆和脚下冰冷的白玉砖。
他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微微侧身,避开了喷溅的血液,以免污了靠在他怀中、那个娇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青鸾仙子——嫦薇。
“羿哥哥……”
嫦薇的声音带着令人心怜的颤音,脸色苍白如纸,纤纤玉手紧紧抓着他的前襟。
“薇儿好难受……这魔毒……怕是撑不住了……”
她仰望着玄羿,那双与我有着七分相似的杏眼里,盈满了水光,楚楚可怜。
然而,就在玄羿低头柔声安抚她的瞬间,她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精准地投向我,嘴角极快、极轻微地勾起一抹弧度,那里面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恶毒和胜利者的炫耀。
“再忍一忍,薇儿。”
玄羿的声音是我从未听过的温柔缱绻,与他手下残酷的动作形成了地狱与天堂的对比。
“很快就好。这灵核虽出自凡躯,却意外纯净,足以压制你体内的毒性。”
我的灵核,那团承载了我五百年修为、闪烁着月华般柔和光晕的本源,被他用仙力包裹着,小心翼翼地捧出,然后,毫不犹豫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渡入了嫦薇的胸口。
温暖的光晕没入她的身体,嫦薇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脸颊甚至泛起了一丝红润。
而我,随着灵核的离体,感觉整个生命都被抽空了。
像一块被丢弃的破布,软软地瘫倒在冰冷的地面上,视野开始模糊,耳边嗡嗡作响,只有心脏的位置,空荡荡地灌着冷风,比刀割更痛,比冰封更寒。
“一个替身的灵核罢了。”
我听见玄羿用那种平淡无波,仿佛在讨论天气一般的语气说道。
“能为你疗伤,是她的造化。若非她这双眼睛有几分像你,当初我也不会留她在身边挡灾。”
替身。
挡灾。
原来如此。
五百年前,我只是一株偶然得了仙缘、在山野间自由生长的花灵。
是他,九重天高高在上的玄羿上仙,途经我那座小山头,惊鸿一瞥,便执意要将我带回天界。
他说我眼神清澈,不染尘埃,像极了记忆中某个模糊的影子。
他说我天赋独特,灵核纯净,跟在他身边修炼,必能早日位列仙班。
我信了。
我抛下了刚刚萌芽的灵脉,怀着满腔的仰慕和爱恋,随他去了那冰冷肃穆的九重天。
五百年来,我为他挡过多少次明枪暗箭?
替他承受过多少修炼的苦楚?
甚至有一次,为了帮他取得疗伤圣药,我独闯魔族禁地,险些被魔气侵蚀得神魂俱灭,回来后调养了整整一百年!
凡间渡劫这几十年,是我们最像寻常夫妻的日子。
他会为我描眉,会陪我在人间市集漫步,会在雷雨夜将我紧紧拥在怀里……
那些温存,那些誓言,难道也都是假的吗?
都是为了这一刻,将我的价值榨取干净,去供养他真正的白月光?
“为……什么……”
我艰难地蠕动嘴唇,鲜血不断从口中涌出,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风箱。
“玄羿……你告诉我……到底……有没有……哪怕一刻……”
有没有哪怕一刻,真心待过我?
他终于将目光从嫦薇身上移开,落在我血肉模糊的身上。
那双星辰般的眸子里,没有半分动容,只有一丝被打扰的不耐和轻蔑。
“璃璃。”
他叫了我的名字,却冰冷得如同雪山之巅的寒风。
“认清你的身份。本君留你性命,赐你名分,让你享了五百年仙眷荣光,已是恩赐。如今薇儿归来,你需要做的,就是物尽其用。”
物尽其用。
四个字,像四把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
嫦薇依偎在他怀里,柔柔弱弱地开口。
“羿哥哥,别这么说妹妹……她毕竟……也是真心待你的。”
她说着,目光却像毒蛇的信子,在我身上舔舐。
“只是妹妹,姐姐与羿哥哥早有婚约,如今我回来了,这正妃之位……唉,也怪姐姐回来得不是时候,平白让妹妹受了这些委屈……”
她嘴上说着委屈,眼里却全是得意和挑衅。
“薇儿心善,何必与一个将死之物多言。”
玄羿拍了拍她的背,语气宠溺。
将死之物……
原来在他眼里,我连人都算不上,只是一个即将报废的、还有点用处的“物”。
巨大的悲愤和屈辱如同火山般在我胸腔里爆发,却因为生命的急速流逝,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我只能用尽最后力气,死死地瞪着他,瞪着那个我曾倾尽所有去爱恋的男人。
恨意,如同野草,在我濒死的魂灵里疯狂滋长。
我以为,灵核被夺,已是极刑。
却没想到,这对狗男女,还能将无耻和残忍演绎到新的高度。
玄羿并没有立刻让我死去。他用精纯的仙力吊着我一口气,让我清晰地感受着生命一点点流逝的痛苦,感受着灵核离体后,经脉寸寸断裂、修为如同退潮般散去的绝望。
我被随意丢弃在偏殿冰冷的地面上,像一滩无人问津的垃圾。
昔日的仙侍们经过,眼神或是怜悯,或是鄙夷,再无一人上前。
而正殿的方向,张灯结彩,仙乐飘飘。
那是玄羿在为嫦薇举办盛大的归来庆典,同时,也是他们迟到了数百年的订婚仪式。
多么讽刺。
我在这里奄奄一息,承受着剜心之痛。
他们却在百米之外,鸾凤和鸣,接受着众仙的祝福。
偶尔有议论声顺着风飘进来。
“听说没?玄羿上仙为了给青鸾仙子压惊,特意去西王母那儿求来了万年蟠桃!”
“青鸾仙子真是好福气,玄羿上仙等她等了这么多年,情深不渝啊!”
“那个叫璃璃的替身呢?真是自不量力,还以为自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呢!”
“嘘!小声点,听说还没断气呢,上仙仁慈,留了她一命……”
仁慈?
留我一命?
是为了让我亲眼看着,他们是如何践踏着我的尸骨,走向幸福的吧?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天,也许是两天。
对我而言,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沉重的殿门被推开,一道刺目的光照射进来。
我勉强抬起沉重的眼皮,逆着光,看到嫦薇穿着一身华丽夺目的凤冠霞帔,如同九天最耀眼的星辰,缓缓走了进来。
她身后跟着两名面无表情的仙侍。
她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脸上带着胜利者雍容华贵的微笑,哪还有半分之前的柔弱。
“妹妹,姐姐来看你了。”
她的声音甜美依旧,却像毒液一样腐蚀着我的听觉。
我闭上眼,不想看她那副令人作呕的嘴脸。
她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道:“瞧瞧你这副样子,真是可怜。不过,能用自己的灵核成全我和羿哥哥,也算是你修来的福分了。”
她蹲下身,用戴着精美护甲的手指,轻轻拂过我脸颊上的血污,动作轻柔,却带着刻骨的恶意。
“哦,对了,忘了告诉你。”
她凑近我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道。
“你知道为什么你冲上去替羿哥哥挡了那九九混沌天劫,他只是受了点轻伤,而你却几乎废了吗?”
我猛地睁开眼,死死地盯着她。
她笑得花枝乱颤。
“因为那天劫,本就是羿哥哥算计好的呀。”
“他知道你一定会傻乎乎地冲上去,他需要你承受大部分劫力,这样他才能毫发无伤地‘救’下我,顺便……彻底清除你这个已经没什么用处的替身。”
“只是没想到,你的命还挺硬,灵核居然没被天劫毁掉,正好留给我疗伤了。”
轰——!
如同五雷轰顶!
我整个人都僵住了,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那场几乎让我形神俱灭的天劫……是他算计好的?
他早就知道我会替他挡?
他利用我的爱,我的不顾一切,来成就他自己的安然无恙,来为他心爱的女人铺路?!
原来,从头到尾,我不仅是个替身,还是个随时可以牺牲的棋子!
一个用来挡灾、用完即弃的工具!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那灭顶的恨意。
“为什么?”
嫦薇直起身,理了理自己华丽的衣袖,笑容残忍而快意。
“因为我不想让你死得不明不白啊。更因为,我要让你知道,你这五百年的付出,你的爱,你的牺牲,在羿哥哥眼里,一文不值!他从未爱过你,一刻都没有!他心里的,从来只有我嫦薇一人!”
她看着我被绝望和恨意吞噬的模样,满意地笑了,转身,如同骄傲的孔雀般离去,留下那句诛心之言在空荡的偏殿里回荡。
“哦,还有,我和羿哥哥的合卺大典,定在三日后。可惜,妹妹你怕是看不到了呢。”
殿门再次关上,将光明与喧嚣隔绝在外,只留下我,和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冰冷。
算计。
利用。
抛弃。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钝刀,在我心上反复凌迟。
玄羿!
嫦薇!
你们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