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意识沉浮。
苏晚星感觉自己像一片被卷入冰冷激流的叶子,在虚无与剧痛的边界反复沉沦。手腕内侧的伤口不再是单纯的锐痛,而是一种带着灼烧感的、深入骨髓的抽动,每一次心跳都泵出新的折磨。大脑深处,被数据洪流冲刷和被暴力扫描过的区域,残留着一种类似金属锈蚀般的钝痛和嗡鸣,仿佛神经末梢被强行剥开了绝缘层,裸露在空气中。
昏迷的帷幕厚重,却并非完全隔绝。她像被困在一个半透明的茧里,能模糊感知到外界的碎片:冰凉的液体持续滴入血管的节奏;身体被搬动、擦拭的触感;仪器规律的“嘀嗒”声;还有……一种无处不在的、冰冷的、如同实质般的窥视感,穿透皮肉,刮擦着她的灵魂。那是“零”的监控。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无怜悯。
她不敢醒来。意识在混沌中挣扎,竭力维持着濒死脆弱的假象。每一次呼吸都刻意放得微弱而浅促,肌肉刻意保持着一种重伤后的松弛无力。但她的精神内核,却如同被淬炼过的寒铁,在绝望的深渊底部,闪烁着冰冷而执拗的光。
荆棘刺……藏好了吗?
这是悬在她意识上空最锋利的剑。她用尽最后一丝清醒时的意志,借着混乱翻滚将它塞进了蓝印花布包裹的最深处,又用自己的身体死死压住。但傅凛渊的人不是傻子。地毯式搜索,金属探测……他们一定翻遍了囚室的每一寸角落,包括那个包裹!荆棘刺呢?它还在吗?它被发现了吗?那枚冰冷的小东西,承载着母亲用生命换来的线索,是她仅存的希望火种!它消失了吗?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她刚刚凝聚起的心神,几乎要将她再次拖入崩溃的深渊。就在这绝望的念头几乎要压垮她时,一点极其微弱、几乎如同幻觉般的冰冷触感,极其隐蔽地、从她蜷缩在身侧的右手掌心传来!
不是金属的棱角,不是布料的柔软……而是一种极其细微的、如同活物般微微搏动的……冰冷!
它还在!
这个认知如同一道强心剂,瞬间注入了苏晚星即将涣散的意识!荆棘刺没有消失!它就在她手心里!被层层包裹的蓝印花布紧紧贴着她的皮肤!那冰冷的搏动感,仿佛是她绝望血脉中唯一的回响!
它怎么躲过的搜索?是蓝印花布的特殊材质?是它自身在意志沉寂后进入了某种深度休眠屏蔽状态?还是……它本身,就具备某种欺骗探测的诡异特性?
苏晚星不知道,也不敢深究。她只知道,它还在!希望还在!
狂喜和更深的警惕同时攫住了她。她必须更小心!傅凛渊绝不会善罢甘休!他一定知道了扫描中断前捕捉到的异常!他一定会用更残酷的手段撬开她的嘴!
就在这心神剧烈震荡之际——
“滴…滴…滴…”
一阵柔和却带着不容置疑节奏的电子音,如同冰冷的序曲,穿透了昏迷的迷雾,清晰地在她耳边响起!是囚室内的唤醒系统!紧接着,一股微弱但清晰的、带着薄荷与柠檬混合气味的冰凉气流,从上方某个隐藏的出风口精准地喷向她的口鼻!
是神经兴奋类喷雾!傅凛渊要强制唤醒她!
苏晚星的心脏骤然缩紧!意识如同被强行从冰水中拖出,瞬间变得清晰,却也带来加倍的剧痛和眩晕!她死死闭着眼睛,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剧烈地颤动,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压抑、如同小兽哀鸣般的微弱呻吟,身体也配合着这“苏醒”的过程,极其痛苦地、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
不能太快“清醒”!要表现出药物强制唤醒后的极度虚弱和混乱!
她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野被一片模糊的、惨白的光晕占据,刺得她立刻又闭了闭眼,生理性的泪水瞬间涌出眼角。适应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看清眼前的一切。
她依旧躺在冰冷的囚室地板上,只是身下被垫了一层薄薄的医用垫子。手腕的伤口被专业地包扎过,绷带干净整齐,但皮肉下的灼痛感依旧清晰。身上皱巴巴的黑色礼服被换掉了,换成了一套毫无个性、只有基本遮蔽功能的灰色棉质病号服。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更浓了,混杂着残留的神经兴奋剂的清冽气息。
而正前方,不足三米处,一把冰冷的金属椅被无声地放置在那里。
椅子上坐着一个人。
傅凛渊。
他换掉了沾染血迹和灰尘的西装,穿着一件质地精良的深灰色羊绒衫,更衬得他肩宽腿长,气质却比之前更加冰冷、内敛,如同收敛了所有锋芒的寒冰。他没有像在晚宴或书房里那样散发出迫人的威压,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双腿随意交叠,双手交握放在膝盖上,姿态甚至带着一丝审慎的……松弛?
但这松弛,比任何刻意的威压都更令人窒息。
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苏晚星脸上。那目光里没有愤怒,没有探究,没有怜悯,只有一种纯粹的、如同俯瞰实验样本般的审视。冰冷,精准,穿透一切伪装,直抵她试图隐藏的最深处。
苏晚星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她下意识地想要蜷缩身体,做出防御姿态,但理智死死压住了这个冲动。她只是艰难地、带着重伤后的虚弱和茫然,微微转动眼珠,迎上他的视线。猫眼中,努力地想要凝聚焦点,却显得涣散而脆弱,带着药物强制唤醒后的迟钝和生理性的水光。
“醒了?”傅凛渊开口。声音低沉平缓,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如同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苏晚星没有回答,只是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带着痛楚的呜咽,身体又微微颤抖了一下,仿佛光是维持清醒就耗尽了所有力气。她的右手,那只紧贴着身体、藏着荆棘刺的手,在宽大病号服袖子的遮掩下,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分。
傅凛渊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缓缓扫过她苍白的面容,停留在她缠着绷带的手腕上,又移向她脆弱颤抖的脖颈,最后回到她那双强作镇定却难掩惊惧的猫眼上。他的眼神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件物品的损伤程度。
“手腕的伤,怎么弄的?”他问,语气平淡得像在问今天的天气。
来了!苏晚星的心猛地一沉。他果然从伤口切入!她必须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一个符合她“崩溃绝望”人设的解释!
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如同受伤的蝶翼般剧烈颤抖着,泪水无声地滑落,在苍白的脸颊上留下湿痕。她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浓的鼻音和绝望的哽咽:“痛……好痛……他们……他们抓我……好可怕……我……我想逃……没有路……没有路……”她语无伦次,仿佛还沉浸在“深蓝”和电梯里的恐怖遭遇中,身体也配合着话语,恐惧地瑟缩起来,“……碎片……玻璃……割到了……不知道……好痛……”她抬起那只没受伤的右手,颤抖地指向手腕,眼神充满了无助和迷茫,仿佛真的不知道伤口的具体来源。
完美的表演。一个被恐惧和绝望彻底击垮、精神恍惚的女人,在混乱中弄伤了自己。
傅凛渊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没有追问细节,没有戳破这显而易见的谎言。只是在她提到“碎片”时,他那交握的手指,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
“想逃?”他重复了一遍,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丝冰冷的玩味,“逃去哪里?顾家花园?找‘晚星花下,荆棘之影,晨露未晞’的东西吗?”
轰——!!!
苏晚星浑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震惊和恐惧如同惊涛骇浪,瞬间将她淹没!他知道了!他竟然连母亲留下的藏匿点密钥都知道得一字不差?!这怎么可能?!荆棘刺的信息是直接传入她大脑的!他不可能窃听!除非……除非他破解了荆棘刺?!或者……他早就知道?!
巨大的恐慌让她几乎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瞳孔骤然收缩,呼吸瞬间停滞!身体僵硬得像一块冰冷的石头!
完了!彻底完了!最后的底牌也被掀开了!
就在她心神剧震、防线濒临崩溃的千钧一发之际,傅凛渊那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牢牢锁定了她瞬间失态的脸!
“看来我说中了。”他的声音陡然降温,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冰冷嘲弄,“顾星燃小姐。”
他不再叫她苏晚星。他用那个被埋葬的名字,如同宣判。
“林正宏,汇通银行的‘特殊渠道融资’陷阱,价值千万的幽灵订单,顾家老宅的抵押……还有你母亲顾夫人最后那句没说完的警告——‘小心傅’。”傅凛渊的声音低沉平缓,如同在宣读一份早已准备好的调查报告,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子弹,精准地射入苏晚星的心脏!“这些,就是你十年隐忍,化身苏晚星,接近我,甚至不惜签下那份契约,最终目标指向林正宏和……傅家的理由。对吗?”
他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了!苏晚星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阵阵发黑!所有的伪装,所有的谋划,在傅凛渊冰冷的话语面前,如同阳光下的薄冰,瞬间消融殆尽!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将她吞噬!她像一个被剥光了所有衣服、赤裸裸地站在冰天雪地里的囚徒,无处可逃!
“不……”她发出一声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否认,声音破碎不堪,泪水汹涌而出,却不再是为了表演,而是真正的绝望和恐惧,“不是……我不知道……”
“不知道?”傅凛渊微微前倾身体,无形的压迫感如同山岳般倾轧过来!他的目光锐利如刀,直刺她的灵魂深处,“那你告诉我,昨天下午三点十七分,南城废弃玻璃厂,你甩掉所有眼线,去见的人是谁?他给了你什么?林正宏股权质押文件的副本?还是……关于傅振雄参与构陷顾家的新线索?”
玻璃厂!接头人!股权文件!傅振雄!
每一个词都像重锤,狠狠砸在苏晚星摇摇欲坠的神经上!傅凛渊的情报网,比她想象的更恐怖!他像一只盘踞在蛛网中心的巨蛛,早已将她的每一步行动都纳入掌控!
“我没有……我没有……”她只能无力地重复着苍白的否认,身体因为巨大的恐惧而剧烈颤抖,如同风中的残烛。右手死死地攥着,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藏匿荆棘刺的位置。
傅凛渊看着她彻底崩溃的防御姿态,冰冷的眼底没有一丝波澜。他缓缓靠回椅背,姿态重新变得审慎而……冷酷。
“顾家的悲剧,是场精心设计的掠夺。林正宏是执行者之一。汇通银行内部有蛀虫。”他语气冰冷,如同在分析一个商业案例,“傅振雄,我的好二叔,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我比你更想知道答案。”
苏晚星猛地抬头,泪眼模糊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傅凛渊……他……他在说什么?他也在查傅振雄?他不是和傅振雄一伙的?
“至于傅家……”傅凛渊的声音陡然转寒,带着一种淬骨的恨意和绝对的冷酷,“傅振寰(傅老爷子)当年的袖手旁观,甚至默许‘振寰资本’作为汇通大股东落井下石,这笔账,我会亲自跟他清算!”
他恨傅家?!恨他爷爷?!苏晚星彻底懵了!巨大的信息冲击让她混乱的大脑几乎无法处理!
“你以为你看到的傅家是铁板一块?”傅凛渊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而残酷的弧度,如同地狱的君王在嘲笑凡人的无知,“那只是表象。内里的肮脏、倾轧、你死我活,比你想象的要精彩百倍。傅振雄想借林正宏的手掏空集团核心资产,再嫁祸给我。而我,需要他动起来,动得越多,露出的马脚就越多,死得……就越快!”
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钢针,刺破了苏晚星认知的表层,露出了底下汹涌的、你死我活的暗流!傅凛渊和傅振雄,不是同伙,而是……死敌!他囚禁她,不是保护傅家,而是要利用她作为对付傅振雄的棋子?!
“所以,”傅凛渊的目光再次聚焦在苏晚星惨白震惊的脸上,声音低沉而危险,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收起你那套复仇的把戏。你的仇恨,你的线索,在我这里,只是扳倒傅振雄和林正宏的工具。告诉我,玻璃厂的接头人是谁?你从他那里得到了什么具体的证据指向傅振雄?还有……”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缓缓下移,最终定格在她那只紧握着、藏在身侧的右手上!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穿透布料和血肉,看到里面紧握的秘密!
“你母亲给你的那个首饰盒里,除了那张纸条……还有什么?你手腕上的伤,真的是玻璃割的?还是……为了激活里面的什么东西?那个能让你大脑产生异常能量波动、让‘零’都发出警告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来了!最致命的一击!他果然盯上了荆棘刺!
苏晚星的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巨大的恐惧让她浑身冰冷!他知道了!他一定知道了扫描捕捉到的异常!他怀疑荆棘刺是某种装置!
“没……没有……只有纸条……”她语无伦次地否认,身体因为恐惧而拼命向后缩,试图远离他冰冷的目光,右手更是死死地压在身下,用整个身体的重量去掩盖!
“没有?”傅凛渊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瞬间笼罩下来,投下巨大的、令人窒息的阴影!他一步步,如同优雅而致命的猎豹,走向蜷缩在地板上、如同惊弓之鸟般的苏晚星。
每一步,都像踩在她的心脏上!
他蹲下身,距离近得苏晚星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雪松气息,此刻却带着冰冷的压迫感。他的目光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牢牢锁住她那只藏匿的右手。
“把它给我。”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命令,如同君王在索要臣民的贡品。同时,他那只骨节分明、修长而有力的手,带着一种缓慢而极具压迫感的姿态,伸向她的右手手腕!目标明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