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黏腻的、带着某种难以言喻腥气的液体糊住了他的眼睛。
江林是在一阵足以碾碎骨头的剧痛中“醒来”的。没有柔和的晨曦,没有穿越小说里常见的迷茫低吟,只有沉重的、带着泥土腥味的靴底,狠狠地、反复地碾在他左手的手指上。咔嚓一声脆响,钻心的疼痛让他眼前发黑,喉咙里嗬嗬作响,却连一声像样的惨叫都发不出来。
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碎裂的冰锥,狠狠扎进他刚刚凝聚的意识。一个同样叫江林的、瘦弱书生苍白而绝望的脸;几个凶神恶煞、满脸横肉的地痞流氓;一张写着歪歪扭扭字迹、按着血红手印的借据;还有那挥之不去的恐惧——像阴冷的毒蛇缠绕着心脏。高利贷,利滚利,一个永远填不满的无底洞。书生的记忆里充满了笔墨纸砚的廉价墨臭和被人推搡辱骂的卑微,而此刻,这些卑微正被纯粹的、碾压性的暴力所替代。
“妈的,穷酸!没钱还敢跟老子借?骨头挺硬啊!”一个炸雷般的咆哮在他头顶响起,唾沫星子混着浓烈的劣质酒气喷在他脸上。紧接着,又是一脚狠狠踹在他柔软的腹部。
“呃啊——!”这一次,江林终于发出了声音,那是灵魂被硬生生从现代安逸生活撕扯到这具濒死躯壳里的惨嚎。胃里翻江倒海,胆汁混合着血沫涌上喉咙,视野里金星乱冒,巷子两侧斑驳潮湿的青砖墙在剧烈晃动。他蜷缩在冰冷肮脏的墙角,像个破败的玩偶,承受着狂风暴雨般的拳打脚踢。每一记闷响都伴随着骨头不堪重负的呻吟,每一次踢踹都让五脏六腑搅成一团。书生的身体太弱了,弱得像一张随时会被撕碎的纸。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江林刚刚苏醒的灵魂。这算什么?地狱开局?刚“活”过来就要再死一次?他甚至来不及思考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成了这个可怜的书生。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坚硬、毫无起伏的机械音,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直接在他混乱不堪的脑域核心炸响!
【夺舍系统绑定!】
【唯一功能模块激活:死亡瞬间强制夺舍!】
【目标:直接致死凶手!】
【执行范围:当前世界!】
【规则:】
【1. 功能唯一,无辅助模块,无任务指引,无属性面板。】
【2. 不可主动求死触发夺舍,违者灵魂湮灭!】
【3. 夺舍后需完美扮演目标身份,泄露‘夺舍’核心秘密者,即刻抹杀!】
【功能及规则告知完毕。系统离线。】
声音消失得如同它出现时一样突兀,干脆利落,没有留下任何询问、讨价还价或思考的空间。只有那三条冰冷、残酷、不容置疑的铁律,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刻在江林的意识深处。唯一的生路,就是被杀死,然后夺取凶手的身体?扮演身份?泄露即死?这哪里是系统,分明是套在脖子上的绞索!
一股强烈的求生欲混合着被戏弄的怒火,如同岩浆般在江林濒临破碎的胸腔里爆发!他不要这样死!他不要成为这冰冷规则下第一个可悲的祭品!
意识在剧痛和眩晕中挣扎,视线模糊,但他捕捉到了巷口那个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的瘦小身影——一个穿着打满补丁衣裳、挎着破旧竹篮的卖花小姑娘。她惊恐的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就是她!书生残存的记忆碎片里,这个女孩曾在他被追打时,偷偷塞给他半个冷硬的馒头。一丝微弱的、属于书生的温暖和此刻江林自己的不甘,在绝境中碰撞出一点火星。
“操你妈的!看什么看?老子今天就废了你!”为首的恶霸,绰号“黑虎”,脸上一条狰狞刀疤从眉骨划到嘴角,此刻因暴怒而扭曲。他啐了一口浓痰,高高举起手中碗口粗的硬木棍,对准江林的头颅,狞笑着就要砸下!死亡的阴影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当头罩下!
千钧一发!
江林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被碾碎手指的左手猛地抓起地上一把混合着污泥和不知名秽物的石灰粉,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朝着黑虎那张开的、喷着恶臭的嘴巴和眼睛扬了过去!
“啊——!我的眼睛!咳咳咳…”石灰入眼入喉的灼烧感让黑虎发出杀猪般的惨叫,木棍脱手,双手疯狂地揉搓着眼睛,涕泪横流。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其他几个打手也懵了一瞬。
机会!
江林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野兽,爆发出最后的力量,猛地从地上弹起,不是冲向巷口逃跑——他知道以这具残破的身体根本跑不掉——而是用肩膀狠狠撞向离卖花女最近的那个打手!
“跑!”他嘶吼着,声音因为喉咙的肿胀和用力过度而撕裂般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将那个猝不及防的打手撞得一个趔趄,硬生生为卖花女撞开了一条狭窄的生路!“快跑!去报官!找捕快!!”他再次嘶吼,眼神死死地盯着那个吓呆的女孩。
女孩一个激灵,恐惧被这声嘶吼驱散了大半,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她像受惊的小鹿,猛地从地上爬起来,挎着篮子,跌跌撞撞地冲出巷口,消失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
“妈的!臭婊子!给老子追!”一个打手反应过来,想去追。
“追你妈!”黑虎暴怒的咆哮如同受伤的野兽,他勉强睁开红肿流泪、灼痛难忍的眼睛,视野一片模糊的血红。他死死锁定那个摇摇晃晃站着的、坏了他好事的书生身影,滔天的怒火和羞辱彻底吞噬了理智。“老子先弄死你个杂种!”
他放弃了追击,也放弃了揉眼睛。剧痛反而刺激出最原始的凶性。他弯腰,重新捡起那根沉重的硬木棍,上面还沾着江林额头的血迹。他像一头发狂的蛮牛,带着一股要将地面踏碎的狂暴气势,朝着江林猛冲过来!沉重的脚步声在狭窄的巷子里回荡,如同死神的鼓点。
江林背靠着冰冷湿滑的墙壁,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撕裂般的疼痛。刚才的爆发耗尽了这具身体最后一丝力气。他看着那个在模糊血红视野中急速放大的狰狞身影,看着那根带着死亡呼啸砸落的木棍,心中竟奇异地平静下来。
结束了?也好…这操蛋的穿越…这见鬼的系统…规则…夺舍…黑虎…来吧!
木棍撕裂空气的尖啸声是这个世界留给他最后的声响。
砰——!!!
沉闷到令人牙酸的撞击声在狭窄的巷子里爆开!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江林清晰地“听”到了自己颅骨碎裂的脆响,像是熟透的西瓜被重锤砸开。一股无法形容的、超越生理极限的剧痛,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瞬间刺穿了他所有的意识,然后又在万分之一秒内被一种绝对的、冰冷的虚无所取代。视野彻底陷入黑暗,身体的感觉如同潮水般退去,轻飘飘的,仿佛失去了所有重量。
死亡降临。
然而,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消散、坠入永恒虚无深渊的前一刻,那个冰冷的、毫无感情的机械音再次降临,如同宇宙法则的宣判,精准而残酷:
【侦测到宿主死亡!】
【夺舍程序强制启动!】
【锁定直接致死目标:黑虎!】
【灵魂剥离…开始!】
“轰——!”
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剧痛!比刚才肉体承受的痛苦强烈千倍、万倍!那是一种源自灵魂本源的撕裂感!仿佛有一双无形而冰冷的大手,粗暴地抓住他无形的意识核心,硬生生地、一点点地从那具刚刚失去生机的、破碎的书生躯壳里往外撕扯!没有声音,却感觉整个“存在”都在发出无声的尖啸。冰冷,刺骨的冰冷瞬间席卷了被撕裂的灵魂,仿佛坠入了绝对零度的冰狱。
在这片纯粹由剧痛和冰冷构成的混沌虚无中,一点“景象”诡异地浮现——不是用眼睛看到的,而是直接烙印在意识里。那是黑虎的脸!那张因为石灰灼烧而涕泪横流、因暴怒而扭曲狰狞的脸!此刻这张脸上充满了虐杀的快意和残忍的兴奋,嘴角咧开一个夸张的、如同恶鬼般的弧度。这张脸,成了这片虚无混沌中唯一清晰的锚点,散发着强烈的、代表“死亡源头”的冰冷信号。
【目标锁定!】
【灵魂投射…执行!】
江林的灵魂,或者说那团被强行剥离、包裹在极致痛苦和冰冷中的意识,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冰冷的规则力量推动着,如同离弦之箭,狠狠地“撞”向那个锚点——黑虎狰狞的眉心!
没有物理的碰撞感,只有一种更深沉、更彻底的…沉沦。
仿佛跌入一个由粘稠血浆、野兽咆哮、暴戾念头和无尽黑暗记忆组成的巨大漩涡。无数混乱、血腥、充斥着原始欲望和残忍快感的碎片,如同高速旋转的砂轮,疯狂地打磨、冲击、侵蚀着他的意识:
* 第一次用石头砸碎野狗脑袋时,那温热血浆溅在脸上的兴奋颤栗…
* 勒索街边小贩,听着铜钱落入袋中的叮当脆响,看着对方敢怒不敢言的卑微眼神…
* 在昏暗的赌坊里输红了眼,一刀捅进对手肚子时,对方眼中迅速熄灭的光…
* 与张团练在油灯下密谋分赃,对方鹰隼般锐利又贪婪的眼神…
* 宅子里那些女人畏惧又讨好的脸,以及蹂躏她们时扭曲的快感…
* 还有一股潜伏在记忆深处、仿佛来自更遥远地方的阴冷气息,带着铁锈和死亡的味道,模模糊糊,难以捉摸…
这些属于黑虎的、狂暴而污秽的记忆和本能,如同汹涌的泥石流,疯狂地涌入、覆盖、试图同化江林原本的意识。恶心、晕眩、一种灵魂被彻底玷污的呕吐感…各种负面情绪如同毒藤般缠绕上来。他感觉自己正在被吞噬,被溶解,即将彻底沉沦在这片暴戾的深渊中,成为“黑虎”的一部分。
“不…我是…江林…我是…”
一个微弱却无比执拗的意念,如同狂风暴雨中的一点烛火,在记忆泥沼的最深处顽强地闪烁了一下。这意念源于对自我存在的最后坚守,源于那冰冷系统规则赋予的唯一使命——扮演!
仿佛触发了某种无形的开关,汹涌的记忆潮汐骤然停滞了一瞬。
【夺舍完成!】
【躯壳同步…开始…】
沉重的感觉猛地回归!
像是从万丈高空狠狠砸进一具实心的铁块里!
江林猛地睁开了眼睛!
刺目的光线让他下意识地眯了眯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手中紧握着的一根硬物——那根沾满暗红色粘稠液体和几缕黑色毛发、还带着新鲜脑浆腥气的硬木棍!棍身沉重,握在手里的感觉却异常熟悉,仿佛臂膀的延伸,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感。
他低下头。
脚下,是书生江林那具残破不堪的尸体。头颅像一个被砸烂的西瓜,红白之物溅满了周围潮湿的青砖墙和地面,一只眼睛空洞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另一只则被血污彻底覆盖。瘦弱的身体以一种极不自然的姿势扭曲着,沾满污泥的青色长袍被撕扯得破烂不堪,露出下面青紫交加、塌陷下去的肋骨。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混合着巷子里固有的霉味和垃圾的腐臭,疯狂地涌入他的鼻腔。
“呕…”
江林的胃部一阵剧烈的痉挛,属于现代人的灵魂对这血腥惨烈的一幕产生了最本能的排斥。他想呕吐,想逃离。然而,这具身体——黑虎的身体——却传递来一股截然不同的、近乎病态的兴奋和满足感。肌肉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杀戮带来的肾上腺素飙升后的余韵。一种掌控他人生死的、扭曲的愉悦感,如同毒药般顺着脊椎蔓延,试图侵蚀他的意识。
他成了黑虎。
他就是刚刚用这双手、这根木棍,砸碎“自己”头颅的凶手!
周围死一般的寂静。巷口探头探脑的零星路人,此刻全都脸色煞白,眼中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惊恐和畏惧,如同看着一头刚刚饱餐血肉、爪牙上还滴着血的洪荒凶兽。他们的目光死死钉在“黑虎”身上,钉在他手中那根染血的凶器上,钉在他脚下那具惨不忍睹的尸体上。没有人敢出声,甚至没有人敢大声呼吸。巷子里只剩下风吹过墙头枯草的细微沙沙声,以及…江林自己沉重如鼓的心跳。
咚!咚!咚!
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两股意识的激烈冲撞。
“我是江林!一个来自现代的普通人!”
“不,你是黑虎!这条街的主宰!刚刚碾死了一只碍眼的臭虫!”
“这太恶心了!这是谋杀!”
“弱肉强食!杀个人算什么?老子杀得还少吗?”
“系统…规则…扮演…泄露就死…”
“力量!这具身体里充满了力量!老子想杀谁就杀谁!”
混乱的记忆碎片还在翻腾,黑虎的暴戾本能如同脱缰的野马,在强悍的肉体中奔腾咆哮,渴望着更多的鲜血和破坏。而江林的核心意识,则被冰冷的系统规则死死压住,如同戴着沉重的镣铐。扮演黑虎!完美地扮演!否则就是抹杀!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巷口那些惊恐的面孔。属于黑虎的肌肉记忆让他下意识地咧了咧嘴,想要露出一个标志性的、充满威胁的狞笑。但嘴角刚扯动一下,就僵硬地停住了。那笑容在脸上显得极其不自然,甚至有些扭曲。
他低下头,再次看向手中染血的木棍,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棍身上温热的、属于“自己”的血液,正沿着粗糙的木纹缓缓流淌,滴落在脚下冰冷的青石板上,发出轻微到几乎听不见的“嗒…嗒…”声。
巷子里死寂依旧。
只有那沉重的、缓慢的、如同宣告着什么的声音,在江林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间隙,固执地敲打着他的耳膜,也敲打着这个对他而言既陌生又充满恶意的世界的门扉。
我是…黑虎。
他无声地、艰难地,对自己重复着这个冰冷的新身份。系统的枷锁和生存的本能,沉甸甸地压在了他刚刚“重生”的灵魂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