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虎的身体沉重得像灌满了铅,每迈出一步都带着一种不真实的虚浮感。巷口那些惊恐的目光如同芒刺,扎在江林新生的、混乱的意识上。他几乎是凭着这具身体残存的肌肉记忆,拖着那根染血的木棍,一步步走向记忆中黑虎的“宅邸”——与其说是宅邸,不如说是一处被强行霸占、稍加修缮的破落院落。
院门虚掩着,门轴发出刺耳的呻吟。他推门而入,一股混杂着廉价脂粉、汗臭和隔夜食物馊味的浑浊气息扑面而来。
“虎爷!”
“当家的!”
几声带着惊惶和刻意讨好的娇呼响起。两个穿着艳丽却质地粗糙的年轻女人,还有一个年纪稍大些、脸上堆满谄媚的妇人,慌慌张张地从堂屋迎了出来。她们的目光第一时间就钉在了江林身上,更准确地说,是钉在他手中那根血迹未干的木棍,和他衣襟上溅落的、已经变成暗褐色的斑点上。
恐惧如同实质的寒气,瞬间冻结了她们脸上挤出来的笑容。年纪小的那个侍妾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指节发白。年纪稍大的妇人反应快些,强忍着惊惧,努力挤出更谄媚的笑:“虎爷…您…您回来啦?累了吧?快…快进屋歇着,奴家给您打水净手…” 她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试图去接江林手里的棍子。
棍子?江林下意识地握紧。这东西…刚刚砸碎了“自己”的脑袋。一股强烈的恶心感再次涌上喉咙。属于黑虎的肌肉记忆却传来一种理所当然的、带着血腥满足感的反馈,甚至隐隐有股冲动,想用这根棍子再砸点什么,看看那些惊恐的表情。
这股原始的、暴戾的冲动让江林悚然一惊。他猛地松手,沾血的木棍“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滚了两圈。
三个女人都吓得一哆嗦。
“滚开!”江林喉咙里挤出两个字,声音沙哑低沉,带着他自己都陌生的凶狠腔调。这是黑虎惯常的语气。他需要空间,需要消化这具身体带来的混乱冲击。
他粗暴地拨开挡路的妇人,大步走进还算宽敞的堂屋。一股更浓郁的脂粉和汗味混合着劣质酒气钻进鼻子。屋子陈设粗陋,几张歪斜的椅子,一张油腻的方桌,角落堆着些不知装着什么的麻袋和箱子。
身体深处,一股灼热而原始的欲望,如同被血腥味点燃的干柴,猛地窜了上来!这欲望来得如此猛烈、如此直接,几乎瞬间冲垮了他刚刚凝聚起来的那点理智。视线不受控制地扫过跟进来的两个年轻侍妾。她们低眉顺眼,身体在单薄的衣衫下微微颤抖,那种混合着恐惧和顺从的姿态,如同最猛烈的催化剂,疯狂地刺激着黑虎身体的本能。
一个侍妾被他野兽般的目光盯得浑身发毛,下意识地想躲到另一个身后。
“过来!”江林(黑虎)几乎是低吼出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他自己都分不清这命令有多少是源于扮演的需要,有多少是被这具身体汹涌的欲望所驱使。
那侍妾吓得一颤,脸色煞白,却不敢违抗,挪着小步,颤抖着走到他面前。
属于黑虎的手掌,粗糙、厚实、布满老茧,带着一种蛮横的力量感,猛地探出,一把抓住了侍妾纤细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对方痛呼出声,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
温软、滑腻的触感从掌心传来,混合着对方恐惧的颤抖。黑虎身体的本能瞬间被点燃到了极致!那股灼热的洪流在血管里奔腾咆哮,催促着他将这猎物撕碎、吞噬、占有!江林的意识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被这汹涌的本能冲击得摇摇欲坠。扮演?还是沉沦?
“虎…虎爷…疼…”侍妾带着哭腔的哀求像一根细针,刺破了欲望的迷雾。
江林猛地一个激灵!一股冰冷的寒意从灵魂深处渗出,暂时压下了那股灼热。他看到了侍妾眼中深切的恐惧和痛苦,看到了自己那只如同铁钳般紧箍着对方的手!这…不是他!至少,不完全是!
他几乎是触电般猛地松开了手,动作僵硬得像个提线木偶。
侍妾如蒙大赦,踉跄着后退,捂着手腕,惊魂未定地看着他,眼神里的恐惧更深了——今天的“虎爷”太反常了!既凶狠,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陌生和诡异。
“滚!都滚出去!”江林烦躁地低吼,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狼狈和失控。
三个女人如获大赦,连滚爬爬地逃出了堂屋,留下江林一个人站在充斥着浑浊气息的屋子中央,胸膛剧烈起伏。刚才那一瞬间的失控,比巷子里的杀戮更让他心惊。这具身体…就像一个装满了炸药和原始欲望的囚笼,而他的意识,随时可能被点燃、被炸得粉身碎骨。
他需要冷静!需要梳理!
属于黑虎的记忆碎片再次翻涌上来,如同浑浊的油污。勒索、斗殴、赌博…大部分都是些混乱暴力的片段。但其中,一个名字和与之相关的画面,如同沉在油污底部的铁块,带着一种冰冷的重量,格外清晰——
**张团练!**
鹰隼般锐利又带着贪婪的眼神。昏暗油灯下低声密谋。分赃时冰冷的银锭。还有…一股潜藏在这段记忆深处的、更隐晦的寒意。黑虎对张团练,既依赖其权势和门路,又本能地带着深深的忌惮。张团练似乎不只是个地方团练,他背后…隐隐连着更庞大、更冰冷的东西。是什么?军伍?还是…更上面?
就在江林试图抓住这缕模糊的寒意时,一阵沉重而富有节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清晰地敲打在院落的石板地上。那脚步声沉稳、有力,带着一种久经行伍的刻板韵律,与黑虎手下那些散漫打手的脚步声截然不同。
咚!咚!咚!
脚步声停在紧闭的堂屋门外。
一个低沉、带着几分沙哑,却透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响起,不高,却清晰地穿透门板:
“黑虎老弟,大白天的关着门,在忙什么好事啊?”
江林的心脏猛地一沉!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
张团练!他怎么会来?!偏偏是这个时候!
记忆碎片瞬间激活:张团练很少主动登门,每次来,必有要事,或者…就是来找麻烦!
扮演!必须完美扮演黑虎!否则…抹杀!
求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了混乱。江林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和身体的异样感。他努力回忆着黑虎面对张团练时的神态、语气——混杂着粗鲁、表面的恭敬,以及骨子里的忌惮。
他转过身,脸上肌肉抽动,试图挤出一个黑虎式大大咧咧、带着点谄媚的笑,大步走向门口,同时用刻意拔高的粗嘎嗓门回应:“哎哟!张大人!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稀客稀客!”
“吱呀”一声,他拉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个身材中等、穿着深青色劲装的中年男人。腰背挺直如松,面容瘦削,颧骨微高,一双眼睛不大,却锐利得像淬了冰的刀锋,此刻正带着一丝审视的意味,淡淡地扫过江林的脸,扫过他衣襟上的血迹,最后落在他那双还残留着石灰灼烧红肿、带着血丝的眼睛上。
正是张团练!他身后一左一右,肃立着两名身着同样深青劲装、腰挎制式腰刀的亲兵。两人面无表情,眼神冷漠,手看似随意地搭在刀柄上,却给人一种蓄势待发的压迫感。一股淡淡的、混合着皮革和铁锈的军伍气息弥漫开来。
“呵,”张团练嘴角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眼神却毫无笑意,“黑虎老弟这眼睛…还有这身行头,看着可不太雅观啊?怎么,遇到硬茬子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钝刀子刮在骨头上。
江林心头警铃狂响!对方的目光太锐利了!他强撑着脸上的假笑,侧身让开:“嗨!别提了!一个不开眼的穷酸,赖账不还还敢撒石灰!让小的们收拾了!脏了大人的眼,快请进,快请进!” 他模仿着黑虎的口吻,试图将话题引开。
张团练没动,目光依旧钉在江林脸上,那锐利的眼神仿佛要穿透皮肉,看到里面的灵魂。“穷酸?”他慢悠悠地重复了一句,语调平平,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能让老弟你亲自动手,还溅了一身血…这穷酸,骨头挺硬?”
江林后背瞬间渗出一层冷汗。他感觉自己的假笑快要绷不住了,眼神下意识地闪烁了一下,避开了对方那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这个细微的动作,在张团练这种老狐狸眼中,无异于黑夜里的火星!
“骨头硬不硬的,现在都软了!”江林硬着头皮,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凶狠粗鲁些,“大人放心,手尾干净得很!保证不会给大人添麻烦!” 他想用“添麻烦”来点出双方的利益捆绑,这是黑虎记忆里常用的方式。
“添麻烦?”张团练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冰珠砸在铁板上,“黑虎,你最近…好像忘了什么事吧?”
他向前逼近一步,那股军伍的肃杀之气陡然增强!两名亲兵的手同时握紧了刀柄,眼神锁死在江林身上。
“上次那批‘货’,”张团练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冰冷的、直指核心的威胁,“交割的时间、地点、数目…你这边,是不是该给老子一个准信了?”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江林的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货?什么货?江林脑中一片空白!黑虎的记忆碎片里,关于“货”的信息极其模糊混乱!是抢来的赃物?还是…某种更特别的东西?交割?地点?数目?该死!一点都想不起来!冷汗瞬间浸透了江林的后背。巨大的信息缺失让他陷入了致命的被动!
“货?哦!货啊!”江林只能强装镇定,打着哈哈,试图蒙混,“大人放心!都在准备着呢!快了!快了!” 他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抬手想去擦额头的冷汗——一个极其不符合黑虎粗豪性格的动作!
就是这一个动作!
张团练那双冰冷的眼睛里,最后一丝伪装的平静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刺骨的杀机和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
“准备?”张团练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寒夜里的枭鸣,“黑虎!你他妈在糊弄鬼呢?!”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站在张团练右侧的那个亲兵,毫无征兆地动了!动作快如鬼魅!他并非拔刀,而是藏在袖中的左手闪电般向前一甩!
呜——!
一道细微却令人头皮发麻的破空声!
江林(黑虎)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甚至没看清那是什么!只感觉到一股阴冷刺骨的寒意,如同毒蛇吐信,瞬间锁定了自己的后心要害!是暗器!张团练根本就没想谈!他是在试探!而现在,他确信了“黑虎”有问题!直接下了杀手!
太快了!太近了!
江林只来得及凭借黑虎身体的本能反应,猛地侧身,试图闪避!
噗嗤!
一声利器穿透皮肉、切断纤维的闷响!
冰冷的、带着强烈麻痹感的剧痛,瞬间从右后肩胛骨下方炸开!那寒意如同活物,顺着伤口疯狂地钻向心脏!他低头,看到一截泛着幽蓝寒光的、细长的三棱尖锥尾部,正钉在自己厚实的肌肉里!剧毒!
“呃!”江林闷哼一声,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向前踉跄一步。
与此同时,另一个亲兵动了!长刀出鞘,雪亮的刀光带着森然杀气,直劈江林脖颈!刀风凛冽,快如奔雷!
而正面的张团练,那张瘦削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冰冷的漠然。他甚至没有后退,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里,倒映着江林踉跄的身影,如同在看一个死人。他藏在袍袖下的右手微微一动,一柄比那三棱锥更短、更薄、刃口同样泛着诡异幽蓝的狭长匕首,悄无声息地滑入了他的掌心,像一条隐入草丛的毒蛇。
前有张团练虎视眈眈,侧有亲兵长刀劈斩,后有毒锥入体!剧毒在体内疯狂蔓延,麻痹感让动作迟滞!死亡的阴影比巷子里那次更加浓重、更加冰冷!
江林(黑虎)的眼中,第一次真正涌上了属于他自己的、被逼到绝境的疯狂!
“操你祖宗——!”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不是恐惧,而是被彻底激怒的凶性!黑虎身体里那股蛮横的力量和残留的战斗本能,在死亡的刺激下轰然爆发!
他不退反进!
迎着那劈来的雪亮刀光,被剧毒麻痹的身体爆发出不可思议的速度和力量!粗壮的右臂肌肉贲张,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一拳砸向持刀亲兵的手腕!完全是两败俱伤、以伤换命的打法!
那亲兵显然没料到“黑虎”中毒后还能如此凶悍,刀势微微一滞。
就是这一滞!
江林(黑虎)的拳头擦着刀刃边缘砸中了对方的手腕!
咔嚓!
清晰的骨裂声!
“啊!”持刀亲兵惨叫一声,长刀脱手飞出!
然而,江林的代价是右臂外侧被锋利的刀刃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鲜血瞬间飙射!
但这剧痛反而刺激了他!他根本不管手臂的伤势,借着前冲的势头,如同发狂的犀牛,合身撞向正面的张团练!想拉这个主谋垫背!
张团练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诧异,但随即化为更深的冰冷。面对江林这搏命一撞,他没有丝毫慌乱。脚下步伐如同鬼魅般一错,身形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侧移半步,正好让开了江林冲撞的正面锋芒。同时,他那一直隐在袖中的右手,如同毒蛇出洞,快得只留下一道幽蓝的残影!
时机、角度、速度,都妙到毫巅!
噗!
一声轻响,如同热刀切入了凝固的油脂。
江林(黑虎)前冲的身体猛地僵住!所有的力量、所有的凶性,在这一瞬间被彻底抽空!
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
一截薄如柳叶、刃口泛着幽蓝寒光的狭长匕首,正精准无比地、深深地刺入他左侧后腰!位置刁钻,避开了坚硬的肋骨,直接穿透了柔软的肾脏!冰冷的剧毒混合着脏器破裂的剧痛,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防御!比肩后的三棱锥强烈十倍!
力量在飞速流逝,视野开始发黑,身体变得冰冷僵硬。
张团练那张冷漠的脸近在咫尺,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对方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如同看蝼蚁般的讥诮。对方握着匕首的手腕极其稳定,没有丝毫颤抖。
“你…不是黑虎。”张团练的声音如同寒冰,清晰地钻进江林逐渐模糊的听觉,“不管你是谁…都结束了。”
他手腕猛地一拧!匕首在脆弱的脏器内部残忍地搅动!
“呃啊——!!!”
无法形容的、源自生命本源的剧痛让江林发出了非人的惨嚎!眼前彻底被一片猩红覆盖!死亡的冰冷感如同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侦测到宿主死亡!】
【夺舍程序强制启动!】
【锁定直接致死目标:张团练!】
【灵魂剥离…开始!】
那撕裂灵魂的剧痛和冰冷再次降临!比上一次更加猛烈!在意识坠入黑暗深渊的前一刻,张团练那张冷漠、瘦削、如同刀刻般的脸,带着那抹讥诮的弧度,成为了混沌虚无中唯一清晰的、散发着死亡源头冰冷信号的锚点!
【目标锁定!】
【灵魂投射…执行!】
江林的灵魂,裹挟着无尽的不甘和黑虎残留的暴戾,如同扑火的飞蛾,疯狂地撞向那个冰冷的锚点!
这一次,意识沉沦的,是一片更加森严、更加冰冷、更加黑暗的深渊。无数铁血杀伐的画面碎片、森严的等级秩序、严苛的军令、以及一股…阴冷、锐利、如同毒蛇潜伏般的内力感知…如同冰冷的钢针,狠狠刺入他濒临破碎的意识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