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梅雨季总裹着化不开的潮腐气,漏风的土坯房四壁渗着水,在墙根积成一滩滩浑浊的小水洼,映着梁上摇摇欲坠的灯泡,昏黄得像濒死之人的眼。叶楚缩在床底最深处,双手死死捂住耳朵,却挡不住外间摔砸声、咒骂声与骰子滚动的脆响交织成的噩梦。
“死鬼!又把钱败光了?老娘跟你拼了!”母亲尖利的嘶吼刺破雨幕,紧接着是瓷碗碎裂的锐响。叶楚蜷得更紧,后背抵着冰冷的泥墙,指尖抠进砖缝里——今天是他八岁生日,兜里还揣着捡废品换的五毛钱,本想攒着买半块硬糖,此刻却吓得连呼吸都不敢重。
门被踹开的巨响让他浑身一颤。父亲佝偻着身子闯进来,浑身散发着廉价酒精与某种腥甜的怪味,那是叶楚从小闻到就会生理性反胃的气息——是毒品烧过的味道。“钱……给我钱……”男人眼神涣散,伸手就去扯母亲藏在枕头下的布包,两人立刻扭打在一起,咒骂声里夹杂着“养你不如养条狗”“要不是你好赌,老子能沦到这地步”的互相攻讦。
叶楚死死咬着唇,直到尝到血腥味才松开。他太清楚了,这场闹剧的结局永远是母亲哭嚎着跑出去找牌友借钱,父亲瘫在地上昏睡,而他要在满地狼藉里收拾碎片,把散落的米粒一点点捡起来,用水冲干净,混着野菜煮成能果腹的糊糊。
夜里饿醒时,他常坐在门槛上看雨。巷口的路灯被打碎了玻璃,只剩裸露的灯芯在风雨里挣扎,像他攥在手心的那点微弱希望。他见过邻居家孩子背着书包上学,见过他们被父母牵着手买冰棍,那些画面像针一样扎进心里——他没有家,只有一个盛满赌债与毒瘾的泥沼,而他是这泥沼里唯一拼命想往上爬的野草。
十岁那年冬天,父亲在一次毒瘾发作时打翻了煤油灯,火苗瞬间舔舐着破旧的棉絮。叶楚被浓烟呛醒时,房梁已经开始坍塌。他拖着昏迷的父亲往外跑,后背被火星燎得生疼,却只听到男人在半醒半睡间还在念叨“钱……我的钱……”。母亲那时正在隔壁赌牌,等她赶回来,房子已经烧得只剩断壁残垣,她看着灰烬只哭了两声,就转身跟牌友商量着把仅存的破家具卖掉抵赌债。
叶楚站在寒风里,后背的烫伤火辣辣地疼,心里却冷得像冰。他看着母亲匆匆离去的背影,看着瘫在地上毫无知觉的父亲,突然明白,这世上没人会拉他一把。要活下去,只能靠自己。那天起,他揣着身上仅有的一块二毛钱,背着捡来的破旧编织袋,一步一步走出了那条永远浸在阴沟里的巷子,身后是烧毁的废墟,身前是看不到尽头的黑暗。
十六岁的叶楚在建筑工地搬砖时,手掌已经磨出了厚厚的茧,指缝里的水泥渍洗不干净,像嵌进了骨子里的灰。每天天不亮就上工,扛着比自己还重的钢筋穿梭在脚手架间,晚上就睡在工棚的大通铺里,听着工友们的鼾声与对生活的抱怨,他总在昏暗中睁着眼,借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看商业书籍——那是他从废品站淘来的旧书,书页都卷了边,却被他翻得发亮。
他没读过多少书,就一个字一个字地查字典,把不懂的术语记在小本子上,白天累得胳膊都抬不起来,晚上还能啃到后半夜。工友笑他不自量力:“咱们这辈子就是卖力气的命,还想当老板?”叶楚不说话,只是把那本《市场营销学》攥得更紧——他见过底层的苦,见过被钱逼死的绝望,他要往上爬,爬得足够高,高到再也不用被原生家庭的泥沼拖拽。